89 番外一 帝後日常1 (彩頭)
第88章 番外一 帝後日常1 (彩頭)
顯陽宮的書房中本有兩架山水屏風,隔開東西兩張長案。尋常時候,皇後娘娘在東案批摺子,永嘉帝在西案教清麟公主讀書寫字。
這是再合适不過的安排。
裴七郎才傾魏闕,書畫造詣頗深,是難得的良師,但他對皇後和公主之外的人實在沒什麽耐心,經常有大臣因為辦事拖沓或章奏冗亂而遭到責斥。聰明些的臣子會選擇帝後同在顯陽宮時入內奏禀,皇上若是罵得狠了,溫和仁善的皇後娘娘總會出面勸和,陛下對她十分愛重,沒有她勸不住的時候。
後來,在王旬晖等人的建議下,閱覽章奏一事直接移交給皇後,他們目不容塵的陛下騰出手來,在旁為小公主開蒙。
“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四曰……”
“四曰什麽?”
西案的誦書聲斷斷續續,吸引了謝及音的注意力。她正閱摺子閱得乏了,擱下狼毫,側耳去聽西案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清麟跑到東案這邊來,從屏風後探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朝謝及音眨了眨。
“父皇讓我來問娘親,《尚書·洪範》裏的八政第四是什麽?”
謝及音将她抱進懷裏,揉了揉她的臉,教她道:“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八政第四是司空,我朝司空是姜秉懷,你認得他嗎?”
謝及音手頭剛好有一份姜秉懷的摺子,阖上給清麟看他的署名。
清麟點點頭,“姜愛卿,我認得,父皇說他寫的摺子是裹腳布,又臭又長,那他為什麽還是八政啊?”
謝及音聞言忍俊不禁,姜秉懷的摺子确實很啰嗦,剛才看得她險些睡着。但是總不好在小孩子面前說太多壞話,怕她學了去。
“去問你父皇。”謝及音将這一問題推給了裴望初。
清麟從她懷裏跳下去,小步跑回西案,父女兩人不知在低聲密謀些什麽,時有清麟的笑聲傳出。謝及音好奇地往那邊探頭,過了一會兒,清麟又跑過來,手心裏握着一朵被壓幹成片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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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往茶盞裏一蘸,讓謝及音低頭,将那朵幹桃花貼在了她右頰上。
“父皇說娘親能背出書來,要嘉獎你一朵花花,還有還有——”
她讓謝及音再低下頭,摟着她的脖子,在她左頰上親了一口。
“他還說娘親批摺子辛苦,要我代他親你一下,問娘親喜不喜歡。”
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謝及音,謝及音聞言雙靥微紅,偏又不能對小姑娘說不喜歡,遂點了點頭,小聲對清麟道:“你過去幫我擰他耳朵,就說我謝謝他。”
清麟捂嘴偷笑,稚聲稚氣道:“謹遵皇後娘娘懿旨。”
鬧來鬧去很快到了午時,用過午膳後,謝及音要将剩下的摺子看完,清麟跑去找柔柔表姐一起午睡,裴望初騰出身來,繞到東案來尋她。
見她臉上還貼着那朵桃花,忍不住伸手去摸,謝及音險些忘了這碼事,忙将幹花摘下,轉手貼在裴望初額間。
嗔他道:“讓你教清麟背書,你整日唆使她來捉弄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是?”
“我是怕這些摺子累着你,特意叫清麟來給你洗洗眼睛,”裴望初笑道,“眼下我親自來給殿下解悶來了。”
謝及音剛好有事尋他,将姜秉懷的摺子遞過去,“上次你說要在汜水修漕運的事,姜司空覺得不可行,他這摺子寫得太長了,我不耐煩,你自己看。”
裴望初打開摺子大致掃了幾眼,輕嗤道:“我給他們立過規矩,每五十個字準用一個虛詞,十句以內不能說同一件事,他們是欺你寬和,竟又故态複萌,開篇三行就用了六個虛詞。”
他叫黃內侍上前,吩咐道:“你去姜司空府上傳個口信,叫他把手頭的事擱下,從明天開始,到太學去與諸生一起學習寫文章,把摺子寫明白了再回來。”
“喏。”黃內侍領了聖谕後躬身引退,還沒退到門口,又被叫住。裴望初搬過案頭那一摞摺子,邊看邊點名:“陳忠壽,梅揚師,趙和……叫他們随姜司空一起去。”
“喏。”
剩下那摞摺子被他挑挑揀揀,單是遣詞酌句就被斥了一通,遑論其中更有論事不密、捕風捉影的地方。
謝及音樂得清閑,靠在一旁飲茶消食,偶爾提點他不要過于嚴苛,有時也自我反省:“難道真的是我禦下太仁慈之過,才叫他們把摺子寫得如此随意嗎?之前你批摺子的時候,他們可不敢這樣……你看這本,竟然還有個別字。”
裴望初點了個內侍,把那有別字的摺子扔過去,“叫李禦史把這摺子抄十遍,禦史大夫範陽也抄一遍。再有下回,全禦史臺跟着一起抄。”
謝及音嘆息道:“十遍怕是要把手累折了,要做到你這般嚴厲,我還得再修煉。”
聞言,裴望初擱下摺子,枕在她肩上溫聲說道:“皇後娘娘天生憫懷,怎會有錯,是這群官油子得意忘形,你放心,以後我會幫你管束他們。”
“或許……我也可以學着兇一些試試?”
謝及音清了清嗓子,學着裴望初方才的樣子,把摺子往外一扔,寒聲道:“李環,回去把這摺子抄十遍。”
裴望初失笑,“色厲內荏,給你磕幾個頭,求你幾句你就心軟了。”
謝及音瞪了他一眼,“那你說該怎麽辦,難不成要為了一個別字打他板子?”
裴望初道:“這些唱白臉的事我來做,你只管獎掖後進、收攏人心。我學不來你的寬和慈悲,你也不必勉強自己行峻言厲,你我互相裨補,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是不是?”
謝及音問:“那我若是真生氣了怎麽辦?”
“你若生氣,就責我禦下不嚴,任打任罰,我來受着,”他低聲在她耳邊道,“皇後娘娘攏共針眼大的脾氣,怎麽還能分給別人?”
謝及音擡手捏他的臉,“我與你說正事,你又在渾說什麽?”
“摺子已經批完了,今日已無正事也言。”裴望初順勢往她懷裏一躺,仰在她腿上,邀請她道:“我答應了下午教卿凰玩投壺,殿下要一起嗎?”
謝及音的投壺玩得極好,能“貫耳”、“倒耳”,甚至“全中”。她一向難逢對手,唯有裴望初能與她一較高下,當年在公主府時,兩人常以此為樂。
謝及音聞言起意,應道:“要投壺,總要有點彩頭。”
“殿下想彩什麽?”
謝及音想了半天,竟沒個決斷,皆因裴望初總是有求必應,任她想做什麽,他只有助纣為虐的時候。思來想去,沒有想要的,只好故意為難他:“若我贏了,你去宣室殿睡三天。”
裴望初笑了,讓她低下頭,附耳道:“若殿下輸了,今夜與我試個新花樣。”
謝及音耳朵微熱,一時不語。
“怕輸?”
“你少來激我,”謝及音點在他額心,“這麽多年夫妻,我還怕你不成?試就試,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于是午後的投壺頓時熱鬧起來,兩人在禦花園中擺開架勢,識玉、岑墨等皆來圍觀,清麟拉着謝柔在旁鼓掌叫好。
這回采的是計分制,分高者勝,花式也是由簡入繁。先是正手投,兩人皆輕松将五支木箭投入壺中,各得五分,接着是反手投,同樣穩紮穩打,沒有失手。
細口陶壺裏裝了半罐紅豆,本是為了保證木箭投入時不會将陶壺沖倒,後來衍生出一種新玩法,要求木箭入壺的同時将紅豆擊跳出壺,技高者甚至可以提前規定跳出的紅豆顆數。
兩人搖骰子,謝及音搖了一點,裴望初搖了六點。
清麟緊張地抓着謝柔的袖子,問道:“哪個更難一些?”
“這個不好說,有人善投點數多的,有人善投點數少的,”謝柔也目不轉睛地觀望着局勢,小聲問清麟,“阿凰覺得誰會贏?”
“唔……”清麟糾結了一會兒,“娘親吧,娘親可是仙姝,仙姝都是會法術的,怎麽會輸給凡人?”
陽光灑在謝及音的長發上,但見銀光粼粼,若天絲飛揚,将發間的金銀珠釵都壓得黯然失色。
謝及音聽見了這話,将手中木箭擲出,木箭破風而去,直入壺中,壺身微微一晃,蹦出了一顆紅豆。
“一顆!真的是一顆!”識玉高興地喊道。
謝及音雙眉舒展,從箭筒中抽出一支木箭扔給裴望初,笑吟吟地挑釁道:“到你了七郎,盡力而為,不必藏拙。”
裴望初嘆氣道:“這個花式,我一向不是殿下的對手。”
他将手裏的木箭投出去,中了陶壺,陶壺晃了晃,蹦出了幾顆紅豆。
清麟連忙拉着謝柔上前去數:“一,二,三,四,五……只有五顆!少了一顆!爹爹輸了!”
裴望初蹲下捏了捏她的臉,“那倒還沒有,你高興早了。”
這一局裴望初輸了二分,只剩最後一局,花式叫“遍地開花”。投壺者可任意選擇木箭的數量,須同時投出,同時投中,最後以投中數量多者為勝,若有一支落在外面則滿盤皆輸。
謝及音先投,她從箭筒中取了五支箭,見裴望初正負手含笑望着她,想了想,又添了兩支。
她從前最多只同時中過六支箭,今日多取一支已是冒險。
謝及音在手中掂了掂這七支箭的份量,原地站定,瞄準方向後一齊投出,那七支箭在散開之前,堪堪擦着壺沿落進了陶壺裏。
衆人皆大松一口氣,清麟高呼:“我就說娘親是仙姝!”
裴望初問筒中還有幾支箭,岑墨答十支,裴望初讓他一齊取來,在手中攏成一簇。
十支箭攏在一起有小臂那麽粗,箭數越多,變數就越大。謝及音有些驚訝,“你若想贏我,只憑九支就夠了。”
裴望初道:“九支是僥幸,十支也是僥幸,既然都無分別,不如求個十全十美,輸給殿下也不算遺憾。”
他學着謝及音剛才的樣子估量重量,瞄準方向,琢磨了片刻,将那十支箭一同投出。
十支箭的重量比七支箭沉,還未落入壺口先有散架的趨勢,眼見有一支沖地而去,危急關頭,另外幾支先入壺的箭沖得那壺身一晃,竟恰好将那沖地而去的箭收入壺中。
十支箭皆入壺,震得紅豆噼裏啪啦滾落滿地。
衆人訝然,倒是謝及音第一個反應過來,“中了,竟然都中了!”
她頭一回見有人能同時投中十支,算是開了眼界,欣喜而不可置信地湊過去看,發現陶壺竟然被沖出了裂痕。
“好準的力道,你什麽時候偷偷練了這本事?”謝及音讓人換了個新的陶壺來,将那十支箭重新塞回裴望初手裏,“再來一次,教我。”
裴望初道:“真的只是僥幸。”
“我不信。”
裴望初只好再投一次給她看,這次就沒有剛剛那麽幸運,先入壺的九支箭沒能将最後一支收進來,反而刮倒了銅壺,都摔了出去,落了個一支不剩的下場。
謝及音更驚訝了,“那你還敢一次投十支?”
裴望初溫然一笑,“技不如人,當然只能靠賭。”
箭筒裏的箭已投空,因為最後一局裴望初多中了三支,所以總分更高一些,最終算是他贏。
從技巧上看,謝及音必然會贏,可是從心性上……
“巽之,你有時候真是可怕。”謝及音感慨道。
裴望初低聲一笑,“若非殿下許的好處太誘人,我也不忍心算計殿下。”
玩了一下午投壺,清麟今夜早早就累了,也不纏着謝及音給她唱歌,沐浴過後沾床就睡了過去。
謝及音給她放下床帳,叮囑值夜的宮人記得掖被子,這才回了寝宮,拆散發髻,慢吞吞地洗了個澡,坐在妝鏡前梳頭發。
宮人早就退下了,宮燈搖搖,照出端坐在金绡帳裏的隐約人影。
他端坐着,一聲不響,反叫謝及音心裏更沒有底。
若有房術急烈,先靜禪養氣……這是天授宮講雙修養生的要訣,謝及音當然知道。
想起從前的許多情形,謝及音心跳如擂,身體已經有了反應。她走到金绡帳前緩了一會兒,這才輕輕佻開帳子。
一雙鳳目柔和地望着她,靜若秋夜,然而仔細分辨才發覺,那并非星辰明亮的夜色,而是沉淵翻湧,映着即将被其湮沒的人間燈火。
他的眼裏……是她。
這目光叫人心悸,也令人心動,謝及音悄悄舒了口氣,爬上床去,攬着他的脖子與他親吻。
掌下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謝及音睜開眼,發現是一條鞭子,比尋常刑具要輕細,還有幾根拇指粗的麻繩。
“這是……?”
軟鞭的一端被塞入手中,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落在她耳邊。
“這是殿下答應我的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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