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番外五·獻玉(1) 向清麟女帝求一容身之地

第92章 番外五·獻玉(1) 向清麟女帝求一容身之地。

永嘉十九年,清麟公主即位,改號歸元。

永嘉帝在位時期,扶持寒門,打壓世家,如今的朝堂上派系林立,已非世族能掌控。同時輕徭薄賦、厘清稅制,大魏交到清麟公主手中時,已有中興之兆。

清麟從母親手中接過玉玺,鄭重三拜:“明帝後之德,承父母之恩,清麟定當克己修身,勤政不怠。”

謝及音笑着将她扶起,滿心憐愛,為她理平耳邊的鬓發。

清麟的容貌有七分像她,神态氣度更像七郎,瞧着光風霁月,其實心思很深,喜怒好惡并不好猜。

畢竟自幼受永嘉帝親誨,早早就濡染帝王心術。

謝及音叮囑她道:“如今朝中雖無急症,亦多隐疾,你遇事要多思多慮。若有內事不決,可請教鄭君容,若有外事不定,可問王瞻。”

清麟聽了這話,看看她,又看看退位一身輕的父皇,問道:“你們呢,又要出去玩?”

裴望初溫然一笑,“你有吞并南晉的志氣,我與你母親先去南邊給你探探路。”

從清麟九歲那年開始,帝後每隔幾年就要微服出宮玩一趟,随着清麟年紀漸長,能獨當一面,他們每次在外“探路”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清麟冷哼道:“別是悄悄在外面生了別的孩子,哄我在宮裏撐着,你們一家三口在外面享天倫之樂吧?”

謝及音忙開口解釋:“這倒不曾,爹娘只疼你一個。”

清麟抱着她撒嬌,十八九歲的姑娘孩子氣的時候越來越少,謝及音心中軟成一片,低聲與她說悄悄話,過了一會兒,擡目看向裴望初,眼中有三分無奈。

回回都是如此,裴望初嘆了口氣,吩咐內侍去給他收拾偏殿。

兩人六月離開洛陽,說會趕在她生辰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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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走,洛陽宮裏變得更加無聊,白天尚能與禦史們吵架解悶,摔摺子逞威風,待入了夜,冷清得連外面的夏蟲聲都覺得吵鬧。

謝柔是坐得住的,正在冰鑒旁繡一張帕子,清麟時而喚人來投壺,時而卧在美人榻上看話本。不知那話本裏寫了什麽,她突然坐起身,問黃內侍:“如今清商署中都會些什麽曲子?”

黃內侍報了幾個曲名,譬如《從軍行》、《長歌行》等,皆是聽得人耳朵起繭子的舊曲。

清麟吩咐道:“馬上要到乞巧節了,朕要在宮裏舉辦宮宴,廣邀洛陽的女郎和郎君,讓樂師們速速作幾首新曲子來。”

聽說宮裏要舉辦宮宴,內朝四品以上的官員皆可攜家眷前往,不僅女郎們很高興,各家适齡的公子也很高興,臨陣苦練六藝,急忙趕制新袍,希望能得女帝青眼。

司馬钰趕在這熱鬧的節日前進入了洛陽。

他身上負傷,幸好城中有人接應,将他帶到一座僻靜的宅子,安排了下人服侍他休息。司馬钰沒有休息的心情,沐浴更衣後,讓接應他的季伯引薦他去見中書令何軒。

中書令何軒府上正熱鬧,他的一雙兒女都要入宮參加乞巧節宴,裁縫和繡娘在府中絡繹不絕。何軒十分不耐煩地接見了窮書生模樣的司馬钰,直到他呈上一錦匣,匣中靜靜放着一枚玉璧。

那玉光華流轉,溫潤無瑕。

洛陽有兩個極愛名玉的人,一個是中書令何軒,一個是踐祚不久的清麟女帝。

何軒瞬間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這難道是……遺世之荊玉……”

司馬钰收起了錦匣,謙遜一揖:“晚輩欲将此玉獻于陛下,若何中書願引薦,晚輩感激不盡。”

原來不是送給他的,何軒有些失望。

但他仍願意成人之美,想賣一份人情給眼前這位即将借獻玉而飛黃騰達的書生。

乞巧節前,何軒藉着入宮奏禀的機會引薦了司馬钰。

“……此人名司钰,祖上是趙國的貴族,名揚天下的荊玉就在他手中,他感念陛下恩德,欲将此玉獻給陛下,如今人正在德陽宮外候着。”

清麟的目光從奏摺上緩緩擡起,“荊玉?”

洛陽宮碧瓦飛甍,十分氣派。

與南晉皇宮不同,這種氣派并非是一味的堆金砌玉,以威刑懾人,而是一種整潔有序、昂然飛揚的氣象。園圃中沒有雜草,廊檐裏沒有灰塵,偶爾有幾個宮娥路過,衣袂飄飄,神情悠然。

自宮門一路走到德陽宮,所見種種,都能看出這座宮殿的主子節用愛人,是不濫情于物的明主。

南晉不僅內生龃龉,更外有強敵……思及此,司馬钰心中嘆了口氣。

內侍小步趨出,請司馬钰入德陽宮面聖。司馬钰捧着錦盒走進去,繞過四扇錦繡山水屏風,檀香裹在冰氣中襲面而來。他聽見上首有女子的私語聲,沒有擡頭,在女官的指引下跪在殿中,高高舉起捧在掌中的錦匣。

風拂珠簾,搖搖相撞,清麟的目光望過去,先看見的,是那雙捧着錦匣的手。

那是一雙蒼白的、指節分明的手,形态極美,仿佛銀雕玉塑。指腹是紅潤的,繭子很薄,看得出它的主人養尊處優,将這雙手保養得極好。

然後才看向匣中的荊玉,果然是美玉,色如魚白,明可照室。

女官們紛紛驚嘆:“好漂亮的玉!”“這就是傳說中的荊玉嗎?”

清麟擡手止住了她們的喧嚷,啓唇問道:“中書令說,你要将荊玉獻給朕?”

她的聲音不大,清泠泠的,如冷泉擊石,淙淙有韻,聽上去很年輕。

司馬钰想起關于這位女帝的傳言,說她是大魏帝後唯一的孩子,四歲時就被立為皇儲,得永嘉帝親自教導,未體會過半點兄弟阋牆之患,父子離心之憂。

同樣是皇儲,命運的好壞亦有天壤之別。

司馬钰垂目恭聲道:“小人祖上與趙國皇室有淵源,此荊玉乃祖傳之寶,本無意示人,不料鄉裏豪強知道後,欲強奪此玉。小人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與其讓此玉落入豪匪之流,不如獻于陛下,是它最好的歸處。”

清麟對內侍道:“呈上來吧。”

內侍從司馬钰手中接過錦匣,轉遞給珠簾後的女官,女官捧着錦匣,将荊玉呈遞在清麟面前。

沒了匣子的遮擋,司馬钰的臉露了出來。

大魏不缺美郎君,因新帝是女子,洛陽城的世家公子們皆重儀表吐納,常以潘安、衛玠等自況。

然而清麟天天在宮裏看見永嘉帝,論風姿相貌,誰又能與當年的裴七郎相比,生為裴七郎的女兒,清麟的眼光自然低不了,她挑挑揀揀許多年,要麽是長相不合心意,要麽是談吐令人生厭的草莽,總也沒挑着個可意的郎君留在身邊解悶。

這司钰長得倒是讨人喜歡,眉目清逸,一副溫順謙和的書生模樣。

他維持着跪地垂目的謙恭姿态,可那姿态比立在一旁的中書令何軒還要從容不迫。

清麟拾起匣中的荊玉把玩,那玉璧在光下散發着淡淡的光暈,任人反覆端詳,竟無一點瑕疵,如凝在冰雪中的乳脂,觸膚生溫,漸漸染上了她掌心的溫度。

許久之後,清麟将荊玉放回匣中,聲音含笑:“确實是好玉。”

司馬钰謙聲道:“得陛下喜歡,是此玉之幸。”

“那倒未必,”清麟淡聲道,“你既擁有荊玉,必然也知曉它的來歷。”

司馬钰說道:“荊玉又名和氏璧,《韓非子》中所載,楚人和氏采得此玉,先獻厲王,再獻武王,又獻文王,終使此玉名揚天下。”

清麟聞言一笑,“可惜那獻玉的卞和沒什麽好下場,厲王刖其左膝,武王刖其右膝。可見名玉若是落到不懂玉的人手裏,獻玉的人就要吃苦頭了。”

“陛下懂玉。”司馬钰道。

“是嗎?”清麟端詳着他,“為何如此篤定?”

荊玉獻上時,衆女官都在驚嘆其紋路之美,女帝卻一言不發,先觸摸其質感,再叩擊聞其聲響,觀其色澤,這些是十分老練的鑒玉手段,可見女帝愛玉,并非徒有虛名。

司馬钰沒有承認自己在悄悄觀察她,回答道:“憑直覺。”

清麟問他:“你是真心願将此玉獻給朕,即使它從此将鎖在深宮暗匣裏,不見天日麽?”

司馬钰道:“斂于殿下匣中,總好過毀于匪寇之手。”

似是言外有意,清麟望向他:“那你呢,你将名玉獻給朕,朕有何物可以饋你?”

司馬钰面上浮現出些許拘謹和局促,他悄悄擡眼觑她,輕晃的珠簾後,與一道凝潤沉着的目光相對。

那目光似笑非笑,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司馬钰又忙低下頭。

只聽他低聲說道:“若蒙陛下不棄,我願随侍陛下左右。”

清麟一時不言,女官們互相遞眼色,都在一旁憋着笑。中書令何軒聞言也有些懵,想擡起袖子擦汗,又怕禦前失儀。

見女帝不應,司馬钰又道:“我雖門第不顯,但自幼熟習六藝,略同詩賦,若陛下皆不喜,也可遣我禦前掌燈。我不求權柄榮寵,只求一容身之地,望陛下憐憫。”

“你真願做禦前掌燈?”

“承蒙陛下不棄。”

清麟招手,珠簾旁的女官上前,俯身聽令,俄而挑開珠簾走到司馬钰面前,溫聲道:“司郎君請随我來。”

這是應了他的請求,答應将他留下了。

司馬钰心中微定,朝清麟行禮後,起身跟着女官離開了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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