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番外六·獻玉(2) 确認郎君是完璧之身

第93章 番外六·獻玉(2) 确認郎君是完璧之身

永嘉皇後與清麟女帝皆愛檀香,因此洛陽宮中長年燃此香,随時節不同而濃淡有別。

時值七月,檀香冷薄。

司馬钰睡得不安穩,夢裏一次次從懸崖墜落,他驚惶地想要攀住崖壁上的石頭,掌心和胳膊被枯棘劃出傷口,碎石從頭頂砸下來,随他一起墜入剛解凍的湖中。

湖水冰冷徹骨,将他凍醒了。

司馬钰從床帳中坐起,窒息似的猛烈喘息。他的動靜驚動了廊下值守的內侍,他們奉命看守他,也侍奉他。

“司郎君哪裏不舒服,可需傳太醫?”內侍問道。

司馬钰擺手,起身給自己倒水。正此時,忽聞門外喧嘩,黃內侍帶着幾個內侍走進來,見了司馬钰,朝身後的內侍一招手,他們走上前去,将司馬钰架住,往床帳裏拖。

司馬钰心中一沉,懷疑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冷冷地睨着黃內侍問道:“你們就是這樣對待陛下的客人嗎?”

黃內侍笑眯眯,“郎君莫要見怪,能侍奉陛下是三世修來的福分,奴才只是來确認一下。”

“确認什麽?”

“确認您……是否尚是完璧之身。”

黃內侍走上前,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安慰司馬钰不要緊張。他手裏托着一個方寸大小的竹籠,籠中有一只遍體赤紅的守宮,正好奇地往外吐信子。

黃內侍解釋道:“此物食陽/精,若為童子之精,則食後色不變,若非童子之精,則食後變紫黑色。”

這只守宮是欽天監那幾個慣會見風使舵的方士徇古方養出來的,十分難得。他們将此物奉給永嘉帝,永嘉帝不痛不癢地斥了他們幾句不務正業,卻留下此物,交給黃內侍悉心養護。

“阿凰長大了,若她看上哪家小郎君,你要替她掌掌眼,別讓髒物穢物也往她眼前湊。”永嘉帝曾如此叮囑過黃內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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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內侍解釋了一番,笑眯眯地問司馬钰:“司郎君是不願侍奉陛下,還是說已非完璧,不敢一試?”

司馬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覺得十分荒唐。天下哪有要求男子是完璧之身的道理,何況他堂堂南晉太子,怎能容許這幾個下賤的奴才用這種邪術折辱他!

司馬钰沉聲道:“我不試,滾出去。”

“司郎君別忘了,你所在之處是洛陽宮,我等雖是奴才,也是陛下的奴才,容不得你呼來喝去。”

黃內侍朝幾個內侍使了個眼色,那幾人上前按住司馬钰,竟要強行扒他的衣服。司馬钰不從,奈何這幾個內侍武功高強,竟将他按得起不來身,眼見有一人要将手探向他腹間門,司馬钰飛起一腳,将他踹了出去,砸到了屏風。

黃內侍冷笑:“這可是永嘉帝立下的規矩,今上也得聽從,你若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家只好當你是髒物處置了。”

司馬钰微怔:“你說我是髒物?”

“非完璧之身而肖想陛下,是為髒物,輕則淨身沒入內廷,重則杖斃。”

“你們敢!”司馬钰聞言,心中慌亂,眼見着黃內侍真要将他按住給他淨身,司馬钰壓下心中的惱怒,說道:“等等,我自己弄,你們都出去。”

黃內侍笑着點頭,“早說呢,何必非折騰這一遭。”

司馬钰将人都遣去門外等着,半個多時辰後,他從帳中斂衣起身,朝外喊了一聲:“好了,進來吧。”

黃內侍端着竹籠走進去,将容器內的東西喂給那只守宮。這一幕讓司馬钰覺得惡心,他蹙眉望着那只赤色守宮,臉色蒼白,眉目沉沉。

“沒變色,沒變色!恭喜司郎君!”

一刻鐘後,黃內侍拎着那竹籠,滿意地朝司馬钰拱手,說了一番好話。陛下難得有看得上的郎君,又難得是塊完璧,若他是個懂事的,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自己犯不着得罪他。

司馬钰并不覺得高興,擡手讓黃內侍帶人滾出去。

第二天,清麟聽說了這件事,傳召司馬钰觐見。

經過了一夜的冷靜,司馬钰已将不忿壓了下去,畢竟和他在南晉受過的侮辱相比,這算不得什麽。

“七夕乞巧節,洛陽宮中有宮宴,你可願陪朕出席?”清麟問他。

洛陽宮宴,當朝權貴皆會露面,司馬钰有心結識,故溫聲應下:“能随侍陛下身側,是我之幸。”

清麟叫尚衣局給他準備套宮裝,尚衣局得了黃內侍提點,有心向司馬钰賣好,故意選了一套與清麟當夜要穿的宮裝顏色紋路相仿的袍子,去掉不符合他身份的墜飾後,又比着他的身量調整了一下尺寸。

“司郎君姿容甚美,與陛下倒也般配。”尚宮來量衣時褒揚他道。

司馬钰聞言不語,他曾是南晉太子,如今卻要靠容貌博人歡心,怎麽想都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乞巧節,夜涼如水,繁星點點,車馬如游龍般停在洛陽宮前,宮內燈火煌煌,傳宴的宮娥穿梭如雲。

清麟一身月華色宮裝,雙肩垂下銀色流蘇,曳地長帔上繡山河圖,華美而威嚴。司馬钰跟随在她身側,身着同色長袍,樣式卻低調許多,只有胸前繡了兩只雲間門白鶴。

衆人的目光凝在二人身上,不敢放肆打量女帝,便将好奇、驚異、不屑、妒忌的目光都投在司馬钰身上。

司馬钰不動聲色。

清麟對他的從容很滿意,賞了他一盞刺梨酒,司馬钰謝過賞,持杯與她對飲。

清麟說道:“你想待在朕的身邊,少不了要見許多這種場面,受許多無妄的揣測。你若受不住,朕不會逼你留下。”

司馬钰道:“我受得住。”

清麟似笑非笑,“不會再像前幾日那般,氣得要将黃內侍打出去嗎?”

司馬钰手中酒盞一頓,垂目道:“之前是我不懂事。”

他面對的是大魏女帝,而非尋常女郎,不能以對待尋常女子的态度待她,在她面前,該守三從四德的人是他。

飲過三杯開宴酒後,庭中傳召歌舞,清商署中的樂師譜了新曲,曲調纏綿動聽。

清麟随意地靠在軟椅中,手持銀箸,随着節拍輕輕敲擊杯盞。宮燈的光影投在她鴉羽般的長睫上,靠得近了,但見她瓊鼻如玉,紅唇含丹,笑時嘴角輕揚,尊貴而美麗,真個似仙人降。

察覺身側的人在打量她,清麟轉過頭去,正與他目光相撞。

司馬钰微驚回神,手中酒杯一斜,玉液晃起漣漪。

她笑着問司馬钰:“朕記得司郎君說過自己略通詩賦,可願下場一試?”

酒宴過後,女子乞巧,男子作賦,一向是七夕宴會的重頭戲。清麟讓司馬钰下場作賦,是為了賞鑒他,也是為了在權貴面前将他推出去。

衆人對陛下的心意看得分明,世家郎君們摩拳擦掌,準備看司馬钰出醜,其中尤以姜司空之子姜還恩最為蠢蠢欲動。

這場宮宴本是為他準備的,姜司空已提前從女官手中買來賦題,着幕僚寫成一篇佳作令他背誦,準備在宮宴上大放光彩,從而博得女帝青眼。

司馬钰的目光在一衆郎君面上掃過,出于某種好勝心,他應下了這一要求。

女官出題,題為“秋光賦”,諸位應诏的郎君研墨鋪紙,苦苦思索後落筆。姜還恩因早有準備,因此下筆流暢,早早就完成了,他得意地在衆郎君中掃視一圈,待目光落在司馬钰紙上時,忽地一頓。

雖看不清楚內容,但遠觀這一手行書,如游雲驚龍,意氣風發,似乎極為出衆。

兩炷香已畢,各位郎君面前的紙張被收摞在一起,呈在女帝面前。女帝攜着這一摞詞賦登臨望水閣,閣上挂着彩燈,閣下圍着仰望的人群,十分熱鬧。

她在閣上品鑒這一摞詞賦,凡不中意者即命女官折作紙鳥,從閣上抛下。每有一只紙鳥飛下,底下便是一片熱鬧的驚籲聲,衆人提心吊膽地接紙鳥、拆開、高聲誦讀,生怕突然聽見自己的作品。

紙鳥紛紛而下,被黜落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清麟手中只剩下兩張作品。

閣下的衆人看看姜還恩,又看看司馬钰,紛紛低聲竊竊,猜測誰能奪魁,若非宮中規矩多,恨不能當場擺下賭局。

押姜還恩的人更多,畢竟他為何能撐到現在,衆人心知肚明。姜還恩自己也頗為得意,挑釁地看向司馬钰。

司馬钰誰也不理會,只負手仰望着閣中人。

閣高數十丈,離得遠了,宮燈的光芒顯得微渺,反而是月色更盛,照在身着銀色宮裝的女子身上,仿佛高高俯視人間門的仙娥。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能想像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必然是慵懶的,從容的,似笑非笑的。

有一瞬間門,司馬钰覺得自己有些妒忌她。

妒忌她的好命,妒忌她雖生為女子,卻能做大魏帝王,父母疼愛,從未受過半點宮廷傾軋,有那麽從容的帝王氣度。

妒忌過後,又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覺得自己終其一生都難有如此帝王氣度,他的坎坷處境,讓他只學會了蠅營狗茍和算計人心。

最後一只紙鳥飛下,衆人上前哄搶,而司馬钰巋然不動。

被黜落的是姜還恩,奪首魁的人是司馬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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