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吃過晚飯, 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晚飯吃得很安靜,時澈在白鹄立轉身之前,把那幾張紙疊起來塞進了大衣口袋裏。

“晚上要出去看看嗎?”白鹄立先開口問。

時澈剛要回答, 樓下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木桌椅在碰撞。

時澈收拾了打包盒,提着準備扔出去:“去看看。”

到樓下的時候,看到老板娘正費力地舉着又寬又長的木板, 嵌在門框上, 不一會兒, 本就不算寬敞的大門被堵上了大半。

門框分成內外兩層,中間有凹陷, 向裏的一端靠近邊緣有個缺口,老板娘把木板順着缺口嵌進去, 又通過凹槽将木板移動到另一邊,等木板都嵌進門框, 就算是關好了門。

是最老式的那種。

老板娘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見到正下樓的時澈和白鹄立。

“這麽晚了幹什麽去啊?”老板娘問, 啞着嗓子, 大概是煙抽多了。

“出去随便逛逛。”白鹄立似乎不太精神,平日裏總是笑意盈盈的他,到栖霞鎮以後一直不太高興的樣子。

時澈跟在後面:“天都剛剛才暗, 我們出去逛逛夜市。”

老板娘操着一口帶口音的腔調,生硬道:“這裏沒有夜市的,晚上不要出去。”

白鹄立微微皺眉, 詫異道:“來的路上看到村裏槐樹廣場那兒小攤販挺多的,着急先找個地方安頓下, 才沒仔細看,這會兒已經收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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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澈跟在後面,冷眼看着,其實從方方面面都能看出來,白鹄立确實不是栖霞鎮的人,可他為什麽要騙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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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啊。”老板娘手下動作不停,還在磕磕絆絆地把木板填進門框,頭也不回地說:“早就收攤了,現在外頭沒人了!你們要是喜歡,明兒趕早去吧!”

時澈琢磨出來了,老板娘是真不想他們出門,可更奇怪的是,作為村裏唯一一家小旅館,老板娘不開門迎客就罷了,怎麽太陽都才下山,她就着急忙慌地關店呢?

時澈想到剛剛拿到的戶籍人名資料,既然大家都是本家,又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大概不會有什麽偷盜之事,真的有必要還沒到深夜,就關門落鎖嗎?

時澈正想着,視線瞟到老板娘前臺後面的小門裏,大概為了看顧生意,她就住在那裏。

裏面有一堆白色麻布。

時澈也沒多想,上前兩步,道:“老板娘,你這會兒就關門,等等我們怎麽回來?”

“栖霞鎮就這麽大,人也不多,彼此都認識。”時澈半開着玩笑,眼神卻深沉而認真,“沒必要防賊似的這麽早關門吧,難道你們還是防着我們這些外來人不成?”

“哪能啊!”老板娘臃腫的身體費力轉身,腹部贅肉都跟着抖了幾下,她擰着眉,就像一個泡發了的饅頭忽然有了褶皺。

她壓低了聲音,似乎有些神秘:“晚上外面不安全,有蛇!”

還站在樓梯口的白鹄立神色微變。

蛇?

她們門口家家戶戶挂着蛇,居然還怕蛇進門嗎?

不過——

“現在是冬天吧!”白鹄立出聲。

時澈點點頭,視線順着屋內的燈光出去,門口的雪被掃開,堆在兩側,此時雪堆被暖紅色的燈光照出了虛假的溫度。

時澈明白白鹄立的意思,問老板娘:“蛇在冬天要冬眠,你說這個溫度外面有蛇?”

老板娘見和他們說不通,不再阻止,冷哼一聲:“覺得我蒙你們是吧?愛信不信!”

她把手裏的門板在地上一杵,發出“呯”的一聲響:“要出去就出去,出去了別回來,橫豎我晚上是不會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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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像是他們做錯了。

白鹄立沒慣着,時澈因為吳春山的畫要出去,他聽到了蛇的線索,更要出去。

若是遇上了蛇,他還真得好好問問它們,這裏早幾百年就是他狐仙的地盤,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的,它哪來的臭長蟲,也敢和他争?

白鹄立現在想到村口被荒廢的狐仙廟還是一肚子火。

白鹄立拉着時澈走出門的時候,還能聽到老板娘嘆着氣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下一刻,“咚”一聲,厚厚的門板就把房子大門蓋得嚴嚴實實,一絲光都透不出來。

襯着茫茫白色,門口的雪堆重新變成了帶點灰藍色的白,顯得更冷了。

空中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飄起了雪花,沒有風,雪花就這麽洋洋灑灑往下蕩。

門口的銅制蛇形标志,也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看着絨絨的,活像蛇身上長了白色的毛。

他們走出旅館的時候不算晚,但是外面卻完全變了個樣兒。

清冷、安靜,沒有一絲人氣。時澈出來買飯時,外面還有熙熙攘攘回家的、買東西的人,就一頓晚飯的功夫,好像所有人都蒸發了,天地間除了雪,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整個栖霞鎮都陷入了沉寂。

“……真的不對勁。”白鹄立看着周圍,手牽上了時澈的手。

“嗯。”

時澈的手很涼,本不想凍着白鹄立,要縮回去,可還是被白鹄立牢牢抓住了。

白鹄立的手很熱,就像他的人,像一顆永遠不落山的小太陽,熱情又有活力。

時澈反握住白鹄立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背。

白鹄立腦袋左搖右晃,卻一路上都沒見到一個人:“被老板娘說中了,外面真的沒人。”

頓了頓,白鹄立又補充道:“不過也沒蛇!”

時澈“嗯”了聲,道:“去槐樹廣場那兒看看。”

白鹄立知道他來的目的,也知道吳春山的圖就是以槐樹廣場作為取景地,乖乖跟着去了。

遠遠就能看到大槐樹黑黢黢的影子,夜晚又沒有葉子,就像個朝天張牙舞爪的怪物,可漫天飄下的雪又添了幾分靜谧溫柔。

那是栖霞鎮的象征。

白鹄立望向大槐樹,眼神中帶了一絲懷念,他小時候也曾為了逃避功課,在大槐樹上竄來竄去地躲他父親。

忽然他的眼神頓住。

槐樹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時澈顯然也發現了,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向大槐樹方向跑去。

“咔噠”,時澈似乎踢到了什麽東西。

一個帶蓋的背簍,不知什麽時候滾到路中間,時澈跑動的時候一腳踢開了背簍的蓋子,滾動中露出裏面一個長長的鐵制火鉗。

“人家的背簍被風吹倒了吧?”白鹄立随口道。

時澈把背簍撿起,又蓋上蓋子,放到最近的那戶人家門口:“走吧。”

小小的插曲沒有影響兩人,不多時他們就來到大槐樹下。

但眼前的情景……

時澈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握緊了白鹄立的手。

而白鹄立的手上也帶了一層冷汗,粘膩沾滑。

的确,白鹄立說對了,這裏村民晚上沒有活動,更沒人聚集在樹下,整個村子都冷冷清清的,不像吳春山畫中那樣,有篝火,有祭典。@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白鹄立也沒完全說對,村中央場地高大的槐樹上,真的很熱鬧,有很多人。

對,樹上有很多人。

樹上挂滿了人。

襯着沉沉夜幕,時澈和白鹄立其實看不太清樹上具體是什麽狀況,一個個黑色的長條身影從樹上垂下,蕩蕩悠悠的。

但能看清的是,在高高低低的樹枝上,是一個個人吊在上面。

脖子上懸着繩子,被吊在上面。

那麽大的樹,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有多少人。

而且都是男人。

光看靠近地面的那幾個,有青年,有中年,甚至還有頭發斑白的老年人,但無一例外都是男人。

站在樹下,時澈甚至覺得,那些人就像是大槐樹的樹葉,同樣數不勝數,同樣遮天蔽日。

時澈嗓子好像被什麽堵住了,幹澀得說不出話。

“蛇……”

耳邊傳來白鹄立喃喃低語。

“什麽?”時澈回頭,見到白鹄立仰着頭,定定地看着頭頂還在樹上晃晃悠悠的“人”。

白鹄立還是保持着仰頭的姿勢:“你看他們脖子裏的‘繩’。”

時澈定睛望去,沒注意時還不知道,細看更之下只覺一股涼意順着背後直往腦門上竄。

那些人繞在脖子裏,吊在樹上的“繩子”,竟然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蛇!

時澈和其中一條蛇視線對上,蛇的眼睛在如今黑漆漆的夜裏似乎亮着冰冷的幽光,它“嘶嘶”吐着蛇信子,又細又長的身子靈巧地在樹枝上繞了一圈,後面的尾巴在一個中年男人脖子裏略過,慢慢離開。

“啪嗒”,蛇蜿蜒着不知道游去哪裏了,那個中年男人因為沒了支撐,從樹上掉了下來。

時澈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手臂一緊,是白鹄立拉住了他。

“傍晚的時候我們來過這裏。”白鹄立看着時澈的眼睛,認真道:“那時候我們什麽都沒發現,只看到這片平地上有很多攤位。”

白鹄立一字一頓:“才這麽一點時間,根本沒人能做到把這麽多‘人’吊死在樹上。”

白鹄立拉着時澈的胳膊,偏過頭,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所以,這上面每一個人都有問題,你不要碰。”

時澈過了一開始震驚的時候,也冷靜下來,忽然想到了什麽:“我過來的時候,踢到過一個帶蓋的背簍,裏面還有個長嘴火鉗!”

“對。”白鹄立點點頭,又看向樹上其他人脖子上纏繞的蛇:“看來那就是抓蛇的工具。”

“這個人……”時澈沒有觸碰,只是站在那掉下的中年男人附近看着,“不是吊死的。”

那個中年男人不僅舌頭沒有伸出來,連眼球都沒有明顯突出,口唇、臉頰和手指等部位更沒有青紫色。相反,中年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能看到很多瘀斑和出血點,甚至還有黃疸症狀。

“是蛇毒吧?”沉默許久,時澈問。

白鹄立沒有說話,他的視線從樹上盤繞着五顏六色的蛇身上,慢慢移到了那些人家門口的銅蛇标記上。

或許是他想岔了,普通人門口挂八卦照妖鏡是為了阻止妖怪進入自己家裏,那這銅蛇,有沒有可能不是信仰,而是為了不讓蛇進屋子呢?

遠處門框上的銅蛇,眼睛也散發着幽幽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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