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鬼蛇!是鬼蛇!!救命!!”忽然傳來的癫狂聲音打斷了時澈和白鹄立的思緒。

驀然一陣風刮起, 卷得安靜飄落的雪花打着旋兒沖着人臉撲過來,時澈下意識先給白鹄立提了提圍巾。

寬大柔軟的圍巾把白鹄立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只留出雙眼睛, 還是那麽明亮清澈。

時澈微微閉了閉眼,這才回頭看向聲音的來處。

一個中年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神色慌張, 似乎身後跟着什麽令人恐懼的東西, 時不時往後看。

因為看不清路, 還被絆了一下。

但是很顯然,他的求救并沒有用, 整個村子還是像完全進入了沉睡一樣,毫無動靜。連燈都沒有多亮起一盞, 依然是慘白的月光,透過厚厚的雲層, 投射到蒼涼的雪上。

男人跑到路口,一擡頭就看見白鹄立和時澈背着光站在前方,被吓了個激靈。

但很快, 不等他對白鹄立和時澈有什麽反應, 恐懼又重新爬上了他的臉,他踉跄着後退兩步,驚恐萬狀地指着大槐樹, 磕磕絆絆道:“蛇……都是蛇!!有蛇!”

男人終于看清了時澈和白鹄立的臉,匆忙中甚至還不忘瞅了眼他們兩人腳下的影子,才抖着聲音, 向他們問道:“樹上!都是蛇!你們沒看見嗎?”

時澈和白鹄立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看來這個男人只能看到槐樹上盤桓的蛇,并沒有看到蛇作為“繩子”吊起來的那些人。

也難怪,不然為什麽栖霞鎮的人中,竟沒有一個人發現,這棵百年古樹上,還吊着這麽多屍體。

看來,吳春山畫中出現的,多半就是槐樹上的這些人了。

作怪的只怕也是這些人。

是他們希望被發現,希望能入土為安,這股念想彙聚成了力量,最後,通過吳春山的畫傳達給其他人,希望引起注意,救他們于水火。

可吳春山家裏有安神鎮宅的符咒,他們的力量被壓制,結果卻把買畫的富商一家吓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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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澈垂眸。

無論出于什麽目的,害人總是不對。

何況富商家無辜的孩子,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只因受此無妄之災。

若要想徹底解決這件事,光弄明白來源可不夠。

這些人為什麽會吊在樹上?栖霞鎮的人為什麽看不到這些人?最後,他們脖子裏的蛇又是怎麽一回事?這些事都要弄清楚,才能徹底解決。

那個中年男人遠遠看着白鹄立和時澈:“救我……救救我……”

時澈問:“怎麽救你?”

那個男人仔細看了面前兩人的長相,很周正,很好看,就像電視裏明星似的。

可是就是太好看了,在栖霞鎮中若是見過,定不可能忘記。

男人躊躇道:“你們不是栖霞鎮的人吧?外鄉人?怎麽會這麽晚還在外面?”

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向下飄,把這個寂靜的冬夜襯得更冷了。

男人的聲音帶着點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他又退後幾步,很明顯不敢靠近槐樹樹冠的範圍。

男人指着樹上:“晚上外面很危險,你們快過來,沒看到樹頂上全是蛇嗎?”

時澈拉着白鹄立向中年男人的方向走了幾步,“不是只有蛇。”

讓開了身後躺着的,被他們擋住的另一個男人。

時澈沉聲道:“我們到這裏時,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中年男人這才看清這兩人的身後,竟然還躺着一位,而等他看清那個男人的臉,恐慌占據了他整個身體。

“秋山家的,這是秋山家的!”下一秒,中年男人臉上的恐慌又因為想到什麽,轉變成了喜悅,可笑完以後,又抑制不住悲傷:“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認識他?”時澈皺眉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白鹄立則一本正經:“這人是中了蛇毒死的,跟我們沒關系。”

可時澈了解白鹄立,他敏銳地注意到,白鹄立說這話,看向又哭又笑的男人的時候,眼神中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和嘲諷。

也許是中年男人受的打擊太大,也許是一晚上疲于奔命,這會兒他終于放松了警惕,他一臉頹然,把身後背的背簍随意丢在地上,搖搖晃晃地靠坐在背簍上。

“我知道,他們都是那麽死的……這就是貪心的報應。”中年男人低着頭,聲音低沉又懊喪。

“我們都是住在栖霞鎮的人,到山裏去抓蛇的。”

“這裏的蛇很特別,它們很難抓,很聰明,同樣的,也很值錢……”

二十多年前,在栖霞鎮周圍的群山中,出現了許多蛇,有毒蛇,也有普通的蛇,唯一與衆不同的是那些蛇極通靈性。

原本蛇避着人,在深山中生活,栖霞鎮的人發現也是純屬偶然。

栖霞鎮地處滄州,邊上又是山脈,環境雖好,交通卻不便,加上一年中有半數時間天氣嚴寒,所以許多公司和工廠都不會選擇在這裏落腳。

好在靠山吃山,栖霞鎮的人就靠在山中挖野味藥材,生活也過得不錯,邊上山脈中各種藥材都比其他地方長得更好更大。

一次,鎮上的老人發現了一棵參王,在上頭系下紅繩,只等時候到了去挖。

可等時間到了,他去的時候卻見一條青背白腹,足有人粗的巨蛇繞在那裏,正一口口吃着參王,已經快吃完了。

老人守了好幾年的參王眼瞧着泡湯了,一想到随之損失的錢財,激怒之下,完全沒有考慮惹怒這麽大一條蛇的後果,用手中的鐵叉往毫無防備的青蛇身上刺去。

青蛇正享用着美食,猝不及防尾部挨了一叉,疼得一個翻滾,尾巴下意識甩出去,把人打下了山谷。

老人的家人見他遲遲未歸,央着村裏的人一起去尋,栖霞鎮的人幾乎全出動了,這才在山谷中的樹杈間尋到了老人。

可那時候老人已經昏迷,甚至腿上還有一個被蛇咬過的傷口,已經腫脹發紫。

栖霞鎮離市裏醫院很遠,何況還是二十幾年前交通不便醫療落後的時候,大部分時候生了病,都是鎮上的土郎中看的。

這回土郎中說,還得要挖了蛇膽和蛇心入藥,如果能找到那條咬老人家的蛇,就更好了。

就是這一件事,讓栖霞鎮的人發現了山裏蛇的妙處。

中年男人低着頭,恨聲道:“不過是條畜生,竟然也敢搶參王,甚至還咬傷了人。我們就去山裏搗了蛇窩,大蛇入了藥,蛇肉做了羹,連蛇蛋都給孩子吃了。”

白鹄立眉心一跳,按理說人與山中動物、甚至精怪搶奪資源很常見,會發生這類事情不奇怪。

何況這裏還是栖霞鎮,是他父母住過很久的地方,聚集了大量靈氣,天然有更多珍貴的藥材。

可是白鹄立就是覺得不對勁:“對不上……”

時澈就在他身邊,沒有聽清白鹄立說的,“什麽?”

白鹄立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只是覺得中年男人說的事情其中還缺了點什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三人一站一坐,在寂寥的冬夜裏遙遙相對。

時澈看着中年男人,又把視線移向白鹄立,微微眯眼。

果然,栖霞鎮還有其他特殊之處,而這個特殊的原因,白鹄立似乎很清楚。

不過他完全沒有告訴自己的意思。

白鹄立在隐瞞什麽。

那邊中年男人許是很久沒人聽他說這麽多了,啞着嗓子笑出聲:“你猜怎麽着,有了藥,老人很快解了毒,甚至到了去歲才走!”

中年男人伸出一只手,聲音往上提了提:“活了一百零五歲!”

“連吃了蛇蛋的孩子,身體變得特別好,一年到頭在外瘋跑,也無病無災。”男人似乎有些感慨:“這麽個能唾手可得的好東西,誰不想要啊?”

“所以——”男人慢慢擡起頭。

一直紛紛揚揚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皎白的月光穿透漸漸散開的雲層灑下來,照亮了男人臉上猩紅的眼。

“明明人人都想要,為什麽——為什麽就是我死?!”男人怒吼,忽然從一片被擋住的陰影中沖出,向白鹄立的方向撲過來。

“小心!”時澈一驚,條件反射地把白鹄立拉到自己懷裏,摟着他退開好幾步。

即使沒有被撲到,男人枯枝一樣的手依然死死扣住了白鹄立的胳膊,甚至他泛黑的指甲都掐進了白鹄立手上。

他用力拽着白鹄立,把白鹄立往樹中心位置推。

時澈這才看到男人棕灰色的褲子上染着斑斑點點的血跡,有些地方還劃開了口子,看樣子是勾在山林中的斷枝上扯破的。

而在破口的地方,能看到男人已經發紫的皮膚,上面不僅淌着血,還有兩個圓圓的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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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腫得有饅頭高了。

男人紅着眼睛,面目猙獰:“要用蛇才能解蛇毒,這些蛇太聰明了,不見兔子不撒鷹!我——我這也是沒辦法——”

“只有用人當誘餌,蛇才會出來!”男人臉色發紅,神情激動,拽着白鹄立的手力氣格外大:“啊?你們就幫幫我,當這個誘餌,也算是救了我的命!”

聽着他厚顏無恥的話,甚至還伸着髒手扒拉白鹄立,時澈終于忍無可忍,一腳踹向男人胸口。

時澈的皮靴很厚很硬,踢到男人身上時,甚至聽到咔噠一聲,不知是不是踢斷了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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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連踉跄着退了好幾步,撲倒在樹下,臉上竟然沒有絲毫痛苦之色,探着身子徒手就去夠樹上離他最近的蛇。

許是到了生死關頭,哪怕中了毒受了傷,男人身手也很矯健。

男人抓住一條手指粗細的蛇,顧不上處理,迫不及待往嘴裏塞。

一口咬下,蛇就發了瘋似的在他手中掙紮纏繞,一轉眼就把他手掌纏得發紫。同時血從他牙縫中溢出,染得他手上一片猩紅。

白鹄立被時澈護着往後退,一擡頭就看到這麽一幕,只覺得嗡一聲,人都僵了。

然後,又被時澈扯着往後拉了幾步。

蛇血讓男人手中滑膩得抓不住,給了男人嘴裏的小蛇一線生機,瘋狂掙動中,竟讓它冒出了個腦袋,下一秒,帶着毒的尖牙就刺破了男人的手背。

男人哀嚎一聲,更用力去咀嚼嘴裏的細蛇,大概是咬到了蛇骨,發出“咔咔”的聲音。

也掩蓋了樹上傳來的“沙沙”聲。

不知是因為氣溫,還是因為面前的場景,時澈感覺全身都像浸在冰水中一樣,渾身發寒。

而胸口墨玉吊墜的地方,卻一陣陣發燙。

似乎最近,這塊吊墜發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只是一個晃神,等時澈和白鹄立注意到的時候,鋪天蓋地的蛇像下雨一樣落下來,條條都掉在男人身上,轉眼男人就被淹沒其中。

緊随着印入時澈眼簾的,是背着月光,一片詭異的陰影,就在七八人都環抱不過來的大槐樹上方。

就像螺旋階梯,有什麽纏繞在槐樹樹幹上,正快速順着槐樹上蜿蜒而下。

時澈猛然瞳孔一縮。

他忽然發現槐樹的樹幹上不是粗糙的棕色樹皮,而是一片片大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青色鱗片。

然後,他擡頭,視線對上了一雙散發着黯淡青金色光的——“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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