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不是說了嗎?”青平眯着他的丹鳳眼, 明明是一張美豔的臉,此時滿是陰狠的笑:“這些人都死了。”

青平伸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覆上那一簍簍支離破碎的蛇肉, 瞬間,鮮豔的紅色和白到不正常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撈起竹簍中的幾截蛇身,遞到白鹄立眼前。

時澈瞬間感覺自己胳膊的袖子被白鹄立扯緊了。

青平一笑,道:“無人知我, 無人管我, 所以……在栖霞鎮, 我們只能自強。”

青平眼中依然是洶湧到幾乎要溢出的陰霾,但聲音卻依然平靜:“這些孩子們已經為自己報仇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 白鹄立依然沒料到自己會看到這麽血腥的一幕。

幾截蛇身上血肉模糊,甚至還有被開膛破肚的, 無論原本是什麽花紋,現在都是紅豔豔一片, 正順着青平的指間往下淌。

忽然眼前一黑,眼睛被一只手溫柔地捂上了,白鹄立雖然不想承認, 但他到底也是犬科, 嗅覺很敏銳,是時澈。

“……非要給他看這些做什麽。”時澈臉色也不好看。

但對上青平的視線,他不退不避, 只把白鹄立往自己身邊拉了些。

青平見時澈刻意防範自己的動作,也不在意,“給你看看, 你們人類有多虛僞,又有多貪得無厭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說着, 青平臉上陰狠的笑意甚至更擴大了:“怎麽?這就已經看不下去了?”

時澈盯着青平翠色的眼睛,平靜道:“昨晚在槐樹廣場的是你,殺了那個男人的也是你。”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青平對人類有這麽大的敵意,為什麽昨晚會放過他……還有白鹄立。

他對白鹄立的态度也很微妙,似乎很熟悉,甚至帶了點尊敬的意味,可是說話的時候又總是陰陽怪氣的,好像在責備白鹄立什麽。

白鹄立……和他又有什麽淵源呢?

還有多半是個狐貍精的白鹄立,和栖霞鎮又有什麽關系呢?

“是我,又不是我。栖霞鎮的‘鬼蛇’是我,但殺了那個男人的,是他自己作下的孽,是他曾殺死的蛇。”青平撿起地上的背簍,将背簍裏死去的蛇倒在一個裏,毫不介意地将最終那個沉重的背簍抱在懷裏。

鮮紅瞬間染上他素色的衣服,手上似乎有些抱不住,也許是溢出的血讓竹簍表面太過濕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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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毫不在意,依然緊緊抱着,往下滑的時候還往上颠了下。

白鹄立站在一邊,沉默了很久,忽然松開一直拉着時澈的手,過去給青平扶了一把背簍。

時澈來不及阻止,就看到青平感受到白鹄立的動作,瞧了白鹄立一眼。

和看向時澈眼神的那種陰狠和仇恨截然不同,他是平和的,卻在平和中帶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和哀怨。

一瞬間,時澈有了個想法,也許昨晚“鬼蛇”青平會放過自己這個人類,就是因為白鹄立在自己身邊。

“走吧。”青平沒有拒絕白鹄立,直接走在前面,似乎是解釋地說了句:“最後一程了,得把他們抱在前面,總不能最後還将他們舍在身後。”

白鹄立垂着腦袋,他的興致在來到栖霞鎮以後就一直不高,過了很久,時澈和青平都以為他不會說話了,才低低應了一聲:“……嗯。”

白鹄立搭了話,一來一往之間,時澈能感覺到走在前面的青平對白鹄立的态度更緩和了幾分,甚至給他解釋起栖霞鎮槐樹廣場的事情。

“那些人既然都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把他們吊在樹上?”白鹄立問:“一直吊在樹上,那些蛇怎麽辦啊?”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罷了。”青平道:“那些人會被吊上樹,你還猜不到他們手裏抓去了多少蛇嗎?”

原來,不僅是那些吊在槐樹廣場上的人已經死了,吊着他們的蛇也死了,還是被他們殺死的。

死去的蛇回來,重新向殺死它們的人複仇,因果循環而已。

可最重要的是,在青平的術法之下,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聽到這裏,一直在後面的時澈一窒,他猛然意識到,那富商家裏活過來的畫是怎麽回事了。

到了夜晚,那些捕蛇人的魂魄出現,但他們不知道自己死了,只因為身體的原因,被困在槐樹廣場。他們将自己會出現在那裏當成了一次普通的聚會,燃着火,甚至彼此之間還在讨論抓蛇的辦法。

這就是時澈在吳春山畫中見到的場景。

那些人當時的想法只是抓更多的蛇,帶出去賣錢,給自己家裏帶去更好的生活。

而等到天亮,陽光破開天幕,陽氣上升,讓他們這些陰物不得不回到自己身體中。這時候,他們才終于發現了樹上的異常,但也來不及想辦法逃脫或者改變了。

所以,吳春山的畫到天亮前最後一幕,總是能看到有人吊死在大槐樹上。

這也是那些捕蛇人向外求救的提示。

只不過第二天夜幕降臨的時候,只是靈魂的他們忘記了前面發生過的事情,也因為青平的術法,只能記得自己死前最後做的事罷了。

他們死前往往都聚在山中開辟出來的一處處小屋或者開闊場地,三三兩兩聚集着讨論哪裏蛇多的模樣。

“你已經報仇成功了。”時澈忽然開口。

青平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看向時澈。

時澈言語中有些苦澀:“他們的家人甚至都期待着他們死去,好……”

無論那些捕蛇人做的對或不對,他們至少是全心全意為着他們家人好,在外做的這些危險之事,也是為了他們家人。

時澈深吸一口氣:“好向收蛇的公司要那筆巨大的撫恤金……他們的家人竟覺得,那才是他們最大的價值。”

可被他們扛起來的家人,竟然盼着他們去死,只是為了一筆錢。

青平看向時澈的眼神帶了幾分嘲弄,顯然,他早就知道這些事,因此才會用術法把那些人的屍體都藏起來。

青平笑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第一次用堪稱柔和的聲音,向時澈道:“所以你說,人類的這些所作所為,難道不比毒蛇更冷血?”

——“還不夠諷刺嗎?”

時澈下意識想反駁青平,可剛張口,他渾身一震,一些模糊的畫面忽然從他腦海中閃過。

一聲聲“喪門星”和“掃把星”的謾罵聲,被竹竿或者掃把狠狠打上後背的疼痛依然清晰可感,仿佛還在上一刻。

有幾個孩童一路跟着他跑着,随手撿起路邊的小石塊向他砸來,在一塊尖銳的石子砸到他眼睛時,他一下痛得摔倒在地,被砸中的右眼瞬間充血,看出來的世界也蒙上了一層血色。

他被趕着離開了一處村莊,雖然看得出來,那個村莊并不繁華,甚至稱得上一句貧窮破舊。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土路上,因為摔倒,連衣服上都到處擦着黃土的印子。

他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也不知道翻過了幾個山頭,餓了他吃樹下長的蘑菇,摸到的生鳥蛋,渴了他就喝山泉水,甚至積在凹陷處的雨水。

進過一些村莊,有好心人給賞過碗飯,但更多的是把這個髒兮兮的孩子趕走。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流浪多久,擡起頭,他望向前方的山林幽深處。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就像他現在,也看不到未來。

陽光透過山林間的樹葉罅隙照下,落在那孩子的臉上。

時澈看到,那個男孩,長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只是更顯稚嫩的臉。

是自己?

時澈立刻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他的記憶。在蘇城一片空白醒來的時候,在他總能于各種各樣的人身上看到一些離奇畫面和未來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總會找到他的過去。

甚至,他的過去并不尋常。

可他的記憶怎麽會現在忽然開始恢複呢?

遇到了什麽契機?

記憶中的那些深山樹林,怎麽也不像蘇城中的樣子,那裏一片平原,甚至沒有山。

反倒……和現在的環境有些相似。

時澈感到手上一暖,原來白鹄立看到他忽然在後面停下腳步,雙目放空的樣子,擔心地回來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怎麽了?”白鹄立關心道。

時澈搖搖頭,他覺得自己就還差一點點,好像後面最重要的事反而沒想起來。

他皺着眉,雖然努力思索,可是記憶中卻又變成一片空白,無論他怎麽使勁,向什麽方向想,都無濟于事,甚至頭都開始疼了。

暖意從時澈手上傳來,原來是白鹄立輕輕攏起了他的手。

“阿澈,你到底怎麽了?”

時澈低頭,對上了白鹄立擔憂的視線。

“我只是忽然想到……”時澈揉了揉白鹄立的頭發,少年的一頭黑發總會亂翹,發量又多,動不動就蓬了起來,顯得臉更小了。

時澈把白鹄立翹起來的頭發往下按了按,看向獨自站在前方的青平,道:“所以,這裏的蛇是怎麽回事?”

青平挑眉,問:“你指什麽?”

“為什麽這裏的蛇如此特殊,有這麽濃郁的靈氣。”時澈遙遙指了指青平懷裏的背簍,道:“有人專門出錢收蛇,和它們本身特別也有脫不開的關系吧。”

青平笑了笑,沒有回答時澈的問題,反而看向了白鹄立。

而白鹄立低下了頭,好似心虛一般。

“走吧。”青平還是這句話,說完,又獨自往前走。

山裏的路崎岖難行,青平卻健步如飛,即使時澈和白鹄立體力很好,都有些隐隐趕不上了。

而時澈更清楚感受到的,是他們越往前走,靈氣就越濃郁。

難道前面是蛇窟?有更多的蛇,才會有這樣濃到幾乎化作實質的靈氣?

可青平不是妖嗎?

只有一路低着頭的白鹄立,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腳步稍頓,又默默跟上,只是咬緊了牙。

“到了。”這次走了沒多遠,青平停下,仰頭看向前方的洞窟:“就是這裏。”

純粹而濃烈的靈力正源源不斷從洞窟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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