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你們在這裏等等, 我将它們先安頓好。”青平輕拍了拍手中的竹簍,向白鹄立和時澈道。

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鹄立又補充了句:“當然, 你們要先進去也可以。”

時澈聞言擡頭,果然,白鹄立躲閃着青平的眼神。

白鹄立知道山洞裏是什麽。

時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篤定。

“我們……”

“我們先進去。”

白鹄立剛要開口,時澈就攥緊他的手腕, 搶先道。

“好。”青平也不在意, 點了點頭, 抱着背簍就在離山洞不遠處的地方開始挖坑。

見到這,白鹄立也不走了, 皺眉困惑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青平沒有回答,他半跪着, 把背簍中的蛇倒出來,在上百截蛇身中仔細分辨着, 能拼成完整的,就用術法将它們恢複得好看一些,再輕輕放進坑裏。

可放進坑裏的蛇很快就化作一團灰燼, 只有濃郁的靈氣散開, 給這片山林帶來更多生機。

白鹄立走到青平邊上,低頭看着忙碌的青平,感受着那些蛇散發的靈氣, 心中隐隐有了猜想:“……為什麽要把它們埋在這裏。”

“你不是猜到了嗎?”青平頭也沒擡,道:“這些靈蛇會出現,是因為上一任九尾天狐留下的福祉, 這份福祉讓這裏比之其他地方有更多的靈氣,這裏的妖怪也更容易生出靈智, 現在它們死去,消散的靈氣也該回歸天狐洞府。”

白鹄立沉默了會兒,問:“所以,這些蛇也是妖族?”

可如果是妖族,怎麽會被人類欺負成這副樣子?

青平沒有回答,反而向洞口處看了一眼,“你的人類看上去等急了。”

我的人類。

青平的稱呼讓白鹄立心中生出幾分雀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去看看吧。”青平低頭,繼續埋葬小蛇,聲音很輕,宛如嘆息:“你這次回來,不就是為了回家嗎?”

白鹄立“嗯”了聲,見青平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又向時澈走去。

白鹄立不讓時澈跟過去,他在洞口等了會兒,遠遠望着白鹄立和青平聊得正歡,心中閃過一絲不愉,連帶着看向青平的眼神都變得冷了幾分。

“聊了些什麽?”時澈問。

白鹄立解釋了句,又轉移話題:“青平做就夠了,你不是想進去看看嗎?”

時澈看向面前幽深的山洞,總覺得裏面有什麽東西在呼喚自己進去。

洞中和時澈想象的截然不同,外面看來漆黑幽深,裏面倒是別有洞天。

轉過一個曲徑通幽的窄處,前面豁然開朗,和外面堆着雪的冬天不同,這裏溫暖而濕潤,甚至在其中一塊空地上方山體陡然消失,漏下一大片天光。

郁郁蔥蔥的樹木和芳香馥郁的花朵到處都是,柔軟的花瓣還挂着水珠,在他們經過帶起風時,顫顫悠悠晃動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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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時澈立刻反應過來。

“嗯。”白鹄立點點頭,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太過理所當然,找補道:“應該吧。”

時澈笑了笑,也沒再讨論的意思,繼續往前走。

白鹄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緊張讓他背上滿是汗,即使在這麽溫暖的地方,微涼的風灌進去,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再往裏進去,有一處依山而建的房子,就像最尋常人家的屋子,幹淨整潔。裏面有床鋪,有櫃子,有桌椅,甚至看得出這家主人還生了寶寶,有個吊着的小搖籃,還在微微搖晃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時澈站在門口,有些遲疑。原本他以為這地方和白鹄立有關系,可事到臨頭,反而不敢進去了。

因為太幹淨了。

看得出來,一直有人打理,或者說,應該有人還住在這裏,才會收拾得這麽幹淨。

那他們這時候進去,不是随便闖入別人的家嗎?

“青平有孩子了?”時澈問。

白鹄立不明所以:“啊?”

時澈指了指房間靠窗位置的搖籃:“這是青平的地方吧?”

白鹄立有些尴尬,他看着床邊自己小時候睡的搖籃,不知道怎麽開口,畢竟幾十年沒有回來過了,他原以為會看到的,不說一片狼藉,也該是布滿塵埃的屋子。但現在窗明幾淨,說是一直有人住着都能信。

青平将這裏打理得很好。

白鹄立心中的敵意和憤怒幾乎消失殆盡,單看這裏,就知道青平不是把栖霞鎮的信仰搶過來,既享受着狐仙的靈氣,又引導栖霞鎮之人肆意破壞這份福祉的妖。

何況現在,栖霞鎮的村民和山中的蛇,分明已經鬧得不死不休。

栖霞鎮會變成現在這樣,定是另有隐情。

“怎麽不進去?”

時澈和白鹄立遲疑之間,青平料理完了前面的事,笑着走近問道。

他來得正好,時澈指着屋子裏的搖籃,向青平道:“這裏是……?”

幾乎同一時刻,青平就迎上白鹄立慌亂的眼神。

擔心自己說出實情的樣子寫了白鹄立滿臉,青平彎了彎上挑的丹鳳眼,眼尾若有似無的細小蛇鱗在陽光下映出五彩斑斓的光:“這是我恩人的住所。”

白鹄立立刻無聲地舒了口氣。

“不過——”青平提高聲音。

白鹄立立刻看向自己,眼睛瞪得圓圓的,仿佛連耳朵都立起來了,和小時候淘氣過後怕自己在他父母面前告狀的樣子一模一樣。

青平笑着補充道:“他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

然後白鹄立又重重松了口氣。

太有意思了。

青平抿着唇,眼角終于帶了點柔軟的笑意,狐貍崽子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

真好,看來他身邊的那個人類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白鹄立還是他的少主。

但時澈不是傻子,白鹄立異常的緊張和青平斷續的話,還是讓他心生警惕。

剛要說話,這次白鹄立等不了了,他不願再提心吊膽地受折磨,搶先問道:“那些人為什麽會想到抓蛇賣錢?或者說,為什麽會有外面的公司來栖霞鎮收蛇。”

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是比市場價高出許多的價格?”

時澈不再說話,這也是他想知道的。

單看青平的修為,也知道這裏的靈蛇不是一朝一夕出現的,那為什麽從前靈蛇和栖霞鎮的村民能和諧相處,現在就忽然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呢?

而且這樣的時間一定不長,很可能就近十幾年,否則,就看現在栖霞鎮幾乎家家戶戶披麻戴孝的情景,時間再拖得長點,栖霞鎮就該沒人了。

那些人類根本鬥不過已經成為大妖的青平。

他們沒有這個能力和青平過不去,那就只可能受了別人的撺掇。

到底是誰,知道了栖霞鎮的事情,也知道了靈蛇的存在,才讓栖霞鎮的村民走上這條不歸路呢?

“其實你們大可不必可憐他們。”青平臉色平靜,仿佛不是提及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們會這麽做,無非還是貪婪作祟,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

“那些人是誰?”白鹄立問得很執着,就是因為出現這些收蛇的人,才把栖霞鎮搞得如今這樣烏煙瘴氣。

青平沒有正面回答:“不如你們自己去看看?”

青平唇角扯了扯,笑意卻不達眼底:“剛剛那幾人我還沒挂到槐樹廣場,不如你們帶下山,也好看清栖霞鎮裏都是一群什麽東西。”

最終,白鹄立和時澈沒有把所有人都帶回去,兩人在深深淺淺、滿是積雪的山中行走本就不易,白鹄立還揣着明白裝糊塗,死活不願意動用法術。真靠兩人把那些捕蛇人背下去,恐怕明天都下不了山。

下定決心後,兩人帶着老三的屍體很快就回到了栖霞鎮邊的山腳下。

路上時澈看過了,老三有明顯黃疸症狀,脖子上還殘留着黑血凝結的咬痕傷口,傷口周圍紅腫,就是被蛇毒毒死的。

他們帶回老三,是為了借此機會接觸來收蛇的公司人員,可沒想到,栖霞鎮的村民先發了難。

一個個幾乎把時澈和白鹄立當成了殺人兇手,口口聲聲都在質問老三的死因,哪怕看到了老三脖子上的咬傷,還逼問他們為什麽只有老三一人,其他一同進山的人在哪裏,為什麽不是他們把老三送回來?

老三的家人還有一個年邁的老父和一個媳婦,孩子據說在外讀書,那老人家就坐在路中間抹眼淚,那婦人則拽着白鹄立的衣服嚎啕大哭,說什麽都不讓白鹄立離開,一定要他把事情解釋清楚才行。

白鹄立手忙腳亂,就因為他開始時心軟,去攙了一把那老人,就陷入了人群中。

最後那些人非但污蔑他為了送人回來可以分得的一萬塊錢,害了人性命,還說其他人恐怕也兇多吉少了。

“你們——你們倒是看看清楚,他脖子邊上的傷口還流着毒血呢!”白鹄立百口莫辯,氣得臉都泛紅了:“明明是他自己為了抓蛇才糟的報應!”

這話一出,人群更是沸騰。

時澈站在不遠處,盯着人群中白鹄立的背影,和青平最後的談話回響在耳邊。

“青平,我們進山的時候,遇到過一段純黑之地,在白天都沒有一絲光。”時澈聲音很輕,沒有引起前面拖着老三屍首的白鹄立的注意:“我後來問過那些捕蛇人,他們都說不知道山裏有這麽個地方。”

青平冷笑了聲,視線從未離開過白鹄立,看都沒看時澈一眼,只淡漠道:“他們當然不知道,因為等他們見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就是他們的死期了。”

離山洞越來越遠,連帶着山中寒意都更甚幾分。路邊一棵樹上的雪太厚,壓斷了樹枝,簌簌地往下掉,一些積雪落到時澈和青平身上。

時澈皺眉,渾然沒在意肩頭的雪:“所以……”

青平慢條斯理地拍落身上的雪花,才終于賞了個眼神給時澈:“你該慶幸,如果不是他在你身邊,如果不是沿路你們救下的那條小蛇……我是困不住他的,不過你……”

青平凝眸,瞳孔一瞬間變成青綠色,眼神比之積雪更寒冷徹骨:“你以為……你還有命走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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