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青平!”白鹄立滿臉慌亂, 聲音中不自覺帶了點顫抖。

怎麽辦?

白鹄立的視線下意識往時澈身上飄。

時澈皺眉:“什麽戳?”

他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哪怕他在蘇城或者在奾來鎮遇到過一些妖,別的妖物怎麽可能近他的身, 自從他失憶後,總能看到自己被巨大妖物殺死的場景,自然處處小心。

唯一的例外……

時澈對上白鹄立的視線,下一刻, 白鹄立就心虛地轉移了目光, 滿臉尴尬和驚慌。

唯一的例外, 只有白鹄立,而白鹄立也是妖。

一開始偶遇, 白鹄立長了這麽一張禍國殃民,能引起軒然大-波的臉, 又是一天中接連相遇,自然會被自己注意到。

而後他意外發現自己看不到白鹄立的未來, 不自覺被引起了興趣。

後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對白鹄立産生了不一樣的興趣,本着對白鹄立的尊重, 自然盡量避免去窺探白鹄立的隐私, 何況他一直以為白鹄立也是修士家族的孩子。

但在猜到白鹄立是妖的時候,時澈也沒有疏遠他。

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相信白鹄立的為人, 也相信白鹄立和他看到的那些妖物不同,甚至和普通的妖族也不一樣。

白鹄立更像一個開朗張揚的小男生,雖然脾氣容易炸, 但善良又心腸軟,看到不平不忿的事情總要說上兩句。

根本不是那些會害人的妖怪。

甚至這次到栖霞鎮, 從看到這裏被荒廢的狐仙廟開始,時澈就看出了他一直在生氣。但即使如此,知道了栖霞鎮發生的事,他依然和自己一起去調查真相,并沒有棄之不顧。

那現在青平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和妖怪搞在一起,還被蓋了妖怪的戳?

又什麽叫,是人是妖?

時澈一把扣住白鹄立的手,白鹄立裝作不在意,卻一直暗搓搓使勁,想把自己推出房間。

時澈把撲騰的白鹄立扣在自己懷裏,擡眸看向青平:“你說清楚。”

白鹄立這下不敢再裝沒事人了,他難得磕磕絆絆地開口:“沒、沒什麽的……”

兩人動作之間,勾到了時澈脖子裏的黑色細繩,一塊墨色的玉墜被帶了出來。

青平原本看着他們倆的樣子饒有興致,悲憤也逐漸消散,挑眉半靠在牆上,勾起唇角。

直到看到那塊墨玉墜。

青平站直了身體,臉上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

時澈按住不敢真用勁的白鹄立,眸色沉了沉,主動挑明道:“是白鹄立,對嗎?”

青平只是盯着墨玉墜,沒有回答。

青平仿佛重新認識了時澈,細細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沉默了會兒,才道:“閻羅殿這都沒把你收了,可真是命大。”

說罷,緩緩擡起手。

時澈一驚,只見青平修長的手指尖帶着微微的青色,若是遠遠看去,好似染了淺青色的指甲油。

而現在,指尖的那點青色越來越明顯了。

青平的指尖對着時澈,問:“你想知道嗎?”

随着這點青色越發明顯,時澈也感覺到,自己醒來後從沒離身的那塊墨玉吊墜,再次騰起一股滾燙的溫度。

每次出現意外狀況,或是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塊吊墜就會發燙。

時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定了定神:“當然。”

可白鹄立顯然意識到了青平要做什麽,奮力掙開時澈的手,急道:“不可以!”

說着,擋在時澈和青平之間,擡手就向青平擲去幾張符箓。

青平早有準備,他另一只手只微微擡起,白鹄立擲出的符箓就瞬間被停滞在空中。

時澈看着青平似笑非笑地望了眼白鹄立,又對上自己的視線,道:“那就……如你所願。”

再一揮手,那幾張符箓就沖着白鹄立飛去!

“小心!”時澈根本來不及思考,根本沒注意到青平指尖的那抹青色,也随着符箓一起沖他們飛過來。

他只第一時間把白鹄立摟住、轉身,背對着青平。

用自己的身體護住白鹄立。

時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就是下意識的動作。哪怕不知道青平是不是要趁機對他們攻擊,哪怕不清楚白鹄立的符箓是什麽,哪怕明白白鹄立身為妖族,定有更多能保命的方法。

但他依然義無反顧。

只是青平的做法出人意料。

符箓在半空中就化作了灰燼,只剩下那一抹青色,像一點夏日池邊的螢火,悄無聲息地沒入時澈的身體裏。

白鹄立因為時澈護着自己的動作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來不及再阻止,眼睜睜看着那點綠色的螢火,裏面包裹着金色的微光接近時澈。

他眸中滿是惶恐,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別……!”

下一刻,用盡全力抱緊他的時澈就無力地軟了下去。

時澈脖子裏挂着的墨玉墜子越來越熱,燙到周圍的皮膚都盡數紅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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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平。”白鹄立輕聲開口,他低着頭,半抱着昏迷的時澈跌坐在地板上,額前打着卷兒的發絲淩亂的垂下。

天色漸晚,黃昏的光透過小旅館不大的玻璃窗照進來,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鹄立緩緩擡頭,聲音平靜,可眼神卻亮的可怕。變成了亮金色的瞳孔,死死地鎖定青平,仿佛山中猛獸見到了傷害自己的獵人。

冰冷,且帶着真實的殺意。

“如果他有什麽事……青平,九尾天狐不需要自作主張的奴才。”

時澈再次恢複意識時,身處一片灰白色的霧氣中,四周一片空茫,什麽都看不見。

只有一塊半個手掌大小的玉牌,懸浮在自己面前。

漆黑如墨,又隐隐透光,在玉牌的通透中能看到有幾縷金色的紋路,蕩漾在墨色的玉牌中。

是自己那塊墨玉吊墜。

可是怎麽會飄在半空中,這裏又是哪裏?

他最後的意識,還是青平忽然向他和白鹄立動手。還說,他身上有白鹄立打下的妖族印記,問他是人是妖……

難道……

時澈本想伸手摘下玉牌吊墜,動作猛然一頓,擰眉盯着面前的墨玉吊墜,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蹿入他的腦海。

或許,青平所謂的妖族印記,就是他這塊從不離身的墨玉吊墜?

不然怎麽解釋眼前的景象呢?

可時澈剛想放下手,那塊漆黑的吊墜卻忽然綻開一片耀目的金光,下一刻,他就回到了栖霞鎮上。

但也不是真正的栖霞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就像他在山中忽然恢複的記憶一樣,現在他眼前的栖霞鎮,外面的路還是土路,天氣好的時候哪怕只是人跑過,也能揚起一番塵土,周圍的房子也低矮而簡陋,唯一齊整簇新的屋子,就是自己現在站着的地方。

狐仙廟。

怎麽又是這裏?

時澈心中漏了一拍,握緊了手中一直散發着溫度的墨玉吊墜,靜靜站在狐仙廟中。

這一回的狐仙廟顯然和上一次不同,沒有人聲,也沒有祭品,空蕩蕩的臺面上只留下了幾個果核,空着的碗裏連食物的殘渣都不剩,幹幹淨淨。

看來就是在從前,栖霞鎮的人祭祀狐仙時,大概也有專門的節日,平時若無所求,各家各戶就忙着自家的事情,并不多到這裏來。

可是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還不等他想到個所以然,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從門口跌跌撞撞地闖進來,被門檻一絆,眼看着就要摔倒。

時澈下意識伸手去接一把,卻沒想到,那瘦小的男孩直接從他的手臂處穿過,重重地跌在地上,胳膊肘轉眼就泛出青色。

他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存在,面無表情地爬起來,随手揉了揉跌疼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懷裏護着的東西,擡起了頭。

猝不及防,和自己相似的容貌撞進了時澈的眼中。

他……是自己?

和之前在山中時一樣,面前這一切,也是自己的過去!

所以不僅白鹄立和栖霞鎮有關聯,幼時自己也曾在栖霞鎮停留。

那……難道說,所謂的自己被打上妖族印記,不是自己和白鹄立相遇之後,而是之前嗎?

的确,白鹄立和自己相遇過後,雖然自己對他毫無防備,可白鹄立也沒對自己做過什麽,反而是自己居心叵測,懷着其他心思和白鹄立相處。

何況現在帶自己見到這一切的,是這塊墨玉,而不是白鹄立。

時澈握緊了手中的吊墜,堅硬的玉石邊緣擱在手掌中,因為自己的過分用力有些疼。

自己過去和妖族産生的關聯,除了白鹄立,他能想起來的,就只有被遺忘在記憶中的栖霞鎮。

那這塊墨玉,會不會就是和那個妖族有關呢?

“小狐貍?”男孩從懷裏掏出一個饅頭,饅頭粗糙的表面有些發黃,因為藏在胸口的衣服裏,剛剛摔了一跤,被壓得有些扁。

時澈知道男孩看不見自己,便正大光明地跟在他身邊。

他拿着的饅頭,甚至連白面饅頭都不是,當然,現在的栖霞鎮,恐怕沒幾戶人家吃得起。

男孩顯然很餓了,他小心拿着饅頭,不停咽着口水,就是不吃。

反而在狐仙廟找什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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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先在堆着稻草和一些破布的角落裏找了一圈,卻無功而返,接着又站着巡視整個大殿,很顯然,還是什麽都沒能發現。

男孩輕聲開口,聲音溫柔,像是怕吓跑了對方一樣:“小狐貍,你在哪兒?”

頓了頓,還帶着點稚氣的聲音補充道:“我找到食物了,先帶回來給你吃,還熱着呢,我一路都揣在懷裏了。”

等了會兒,空蕩蕩的狐仙廟還是安安靜靜,男孩沮喪地低頭,手裏的饅頭在冬天涼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變得冰涼又發硬。

男孩喃喃自語:“小狐貍去哪裏了呢……”

時澈跟在男孩身邊,他記起來了,因為他自幼父母雙亡,被爺爺奶奶接去同住,大伯二伯家裏本就有意見,就怕他長在爺爺奶奶身邊,最後老人會憐惜他無依無靠,把家裏的老宅給他。

可根本不等他長大,又是一次意外,一個大雨天他忽然發起高燒,爺爺為了給他去采藥,跌進了山谷中,再也沒有回來。沒過多久,奶奶也不行了,跟着去了。

這下不僅他伯伯家有意見,連同村的人都說他不祥,克死了父母,現在連爺爺奶奶都因他而死。

不由分說将他趕出了村子。

那是他走過最艱難的一個冬天,一路流浪,直到來了栖霞鎮。

也許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時澈站在大殿中,想起這一切的時候并非有多感慨,只是恍如隔世,仿佛在看別人的故事。

不過,到了栖霞鎮後他又遇到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事,還是記不起來。

時澈看着男孩在大殿中來回尋找的樣子,有些困惑。

一陣微弱的聲音,從狐仙雕像前的長桌上傳來,像是睡迷糊時的無意識哼唧。

男孩眼神一亮,小跑着趕過去,踮着腳從黑色長桌的高腳碟子下,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只蜷縮着的……

奶貓大小的、黑色的狐貍。

時澈瞳孔猛然一縮。

他看到,在小狐貍的耳朵尖和眼尾,還有金色的絨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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