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母親不會答應什麽?”宗越款款踏進屋內,微笑說。

顧偃先是驚為天人,很快就醒悟過來:“你就是那位宗道友?”

相貌氣質确實略高于蓬萊聖女,但一身洗的發白的簡單衣裳,根本比不上蓬萊聖女。

宗越步入床前,自然地端起藥碗,垂下眸,眼睫輕輕一顫,“二公子稱呼我阿越就行。”

顧偃倒是想叫,但他不敢。

“你我無親無故,稱呼阿越似乎不妥……”顧偃還想說下去,就被宗越打斷。

“怎麽算無親無故?”宗越輕輕吹了下湯匙,微笑道,“莊主夫人答應了。”

顧偃震怒:“母親怎麽會答應?”

這中洲十派,哪一派的宗主門主會迎娶小妾,甚至連續弦都不會有。母親這樣做,置他顏面于何地?

宗越看穿他的茫然,淡淡一笑,“為了中洲的和平,為了玄天宗和蓬萊仙宗兩派的情誼,莊主夫人犧牲二公子一人有何不可?二公子也不必煩憂,至少我是真心喜歡二公子,日後等二公子找到心儀的道侶,也定會不惱不怒。”

“我若娶了你,還怎麽找道侶?”顧偃心亂如麻,眼看宗越又将湯匙遞到他唇邊,他直接一把掀翻,任滾燙的湯藥灑在宗越身上。

“我要去找母親争論。”顧偃不顧侍從的阻攔,穿着內袍就朝謝靈姝所在的議事堂奔去。

“二少爺。”侍女猶豫了下,向宗越躬身一禮就追顧偃而去。

“還不如一個侍叢知禮數。”宗越淡淡将灑在裙上的湯藥拂去,凝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

“揚刀顧家。你說怎麽這麽巧,原本打算取了玄天謝家的天靈石再過來。如今看到,倒可以先将揚刀顧家的天靈石找來。”

既然已經知道天靈石在謝亦體內,早取晚取都是取,但這揚刀顧家的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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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這個村,還哪來這個店。

想起在議事堂時,謝靈姝接過侍從端上來的茶水時,右手微微一滞,再聯系到她只不過猶豫不到一瞬就答應自己的請求,宗越指尖拂了拂衣袖,“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趁着夜色彌漫,宗越換了身衣裳。

既然玄天宗将天靈石放在藏寶閣深處,顧家作為謝家的姻親,想開也差不多。

她剛接近揚刀山莊的藏寶樓,就聽一聲呵斥,“誰在那裏?”

“是你。”謝亦見她一身黑衣打扮,想起白日在山洞中隐隐約約看到的那塊黑色衣角,“白日裏想殺我的那人?”

宗越微微一笑,嗓音嘶啞,“少宗主猜的沒錯。白日是少宗主命好,下次可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說完不待謝亦反應,如燕躍鹄踴,消失在黑夜中。

“來人!”謝亦身受重傷,追趕不急,只能喚人。只是等山莊弟子趕來時,那黑衣女子早已消失不見。任何法術都追蹤不到她的蹤跡。

“原本只打算去藏寶樓一探究竟,沒想到倒有意外收獲。”宗越掩上門,凝着屋內昏暗的燭光想。

既然謝亦能把她當成今日的那個黑衣女子,那她為何不能将那黑衣女子冒充到底。

這樣就算她在顧家期間,殺了謝亦,這口黑鍋,也有人背。

“若是沒猜錯,今日山洞前那位黑衣女子真是這揚刀山莊的莊主謝靈姝。她連天階巅峰妖獸都斬除過,普通妖獸更是無數,身上的殺氣于無形中凝結。普通人察覺不到,妖獸卻感受破深。所以那山洞中的妖狐才會光聞到她的氣息就吓得退避三舍。”

如果是謝靈姝動手,所有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發生意外時,揚刀山莊的莊主和所有長老都恰好外出,而莊主夫人也正巧在打坐療傷。就算山莊弟子找到她,她也是姍姍來遲。為的就是謝亦、顧偃身處險境時,無人去救。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宗越将青鳳放出,果然從它那得知早在一個月前就有人找上它,還被它驟然升階打傷的消息。

殺親子害親侄,這個莊主夫人倒是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而這一切,會不會于宗越有益。

不管怎樣,在宗越得到天靈石之前,這顧家她是待定了。

宗越吹滅燈燭,于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中打坐。

揚刀山莊議事堂。

“母親!”顧偃再次聲嘶力竭的哀叫。

“反正這事我已經答應下來,你若不想娶她,就想辦法自己把她趕出去。”謝靈姝冷冷看他,“再說我看這個宗越,出類拔萃,別說嫁你為妾,就算當你道侶也綽綽有餘。”

“可兒子不喜歡她!”顧偃據理力争。

謝靈姝冷淡轉身,“你是世家子弟,談何喜歡?你以為,我和你父親就是互相喜歡的嗎?”

顧偃沉下聲,好一會兒,“說到底,我們中洲不就是想和蓬萊仙宗聯姻嗎?謝表弟可以,兒子也可以。兒子……喜歡瓊華仙子。”

“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謝靈姝道,“更何況,你舅舅的意思是,和蓬萊仙子結親的,只能是你表弟。”

“為什麽,我也是他侄子,我也會像謝亦表弟一樣孝敬他。”

謝靈姝冷冰冰地笑了下,聲音很輕,“要怪就怪你不姓謝吧。”

顧偃不知想到什麽,臉色驟然痛楚起來,但很快就垂下臉,“兒子知道了。只要兒子将宗道友趕出顧家,母親就不會再逼着兒子和宗道友結親是不是?”

謝靈姝別過臉,“我也只是聽你舅舅的,将宗越和謝亦隔開罷了。無論你是納了她,還是趕走她,只要完成你舅舅的囑托,就可以。”

“兒子明白了。”

看着他恭敬退下的背影,謝靈姝眸光沉了沉。她拉開右肩的衣裳,看着肩膀那處無法愈合的金烏寶箭傷口,冷笑了下。

“不管你猜沒猜到那人是我,如今我都要趕你走。”

等出了揚刀山莊的地界,一個散修的消失,就顯得無關緊要,不足為奇了。

白日,練武場。

湛藍的天空下,顧偃指着練武場的弟子對宗越道:“這揚山刀法是我們每個揚刀山莊弟子都需掌握的。你既想嫁我為妾,自然也需掌握。旁的弟子領悟不過半月時間,你既是大乘期修士,修煉時間自然要縮短,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宗越随手掂起放在一旁的大刀,“這倒是沒問題,二公子将口訣說予我聽吧。”

顧偃板着臉,指着不遠處堅硬的烏黑色石頭道::“我揚刀山莊口訣概不外傳。這樣吧,我也不為難你。等你什麽時候能靈力不外漏而一刀将那旁的試刀石劈出一道裂縫,就算你練成。不怪我不提醒你,就算你動用靈力也沒用,那試刀石天生就能吸取它接觸到的靈力。”

宗越聽他提起既要自己學會揚山刀法,又不傳授自己口訣,笑了笑,“二公子這是既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吃草啊。”

顧偃面不改色,“你既想進我揚刀顧家,自然要守我揚刀顧家的規矩。”

“二公子在開玩笑嗎?那試刀石我劈了十年,都沒劈開過裂縫。”

“還有什麽時候有弟子半個月領悟揚山刀法了,光拿起這刀都耗費了我一月有餘。”

揚刀山莊的刀都是特制的,沒把都重達百斤以上。初入門的弟子都是拿木刀練習,等到築基以後,才有資格來練武場提起這精鋼玄鐵煉制的寶刀。

“三天,這怎麽可能做到。”

圍觀的弟子們呢喃道。

“看來二公子這是認定我做不到?”宗越輕輕用手腕轉了轉那刀,将那重達二百斤的寶刀舞得虎虎生威。“不用三天,二公子看好了。”

她淩空一躍,長刀揮下,在顧偃和所有練武場弟子驚詫的眼光中,将那試刀石一劈為二。

“如何?”宗越将長刀插入身下的泥土中,淡淡問道。

“你你你……你是不是作弊了?”一個站得最近的揚刀山莊弟子沒忍住,指着宗越問道。

“你們山莊的試刀石,難道我還能做手腳?”宗越微微一笑。“刀這種兵器,向來是一寸長一寸強。而我一進練武場,就注意到,你們揚刀山莊的刀,不止在長,還在于重。

“這試刀石既然能吸取接觸到的靈力,那就将靈力全集中于刀背,增加刀背上的重量,自然能在這試刀石上劈開裂痕。只是我第一次用刀不熟練,竟直接将這試刀石劈開,實在慚愧。”

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好!”一道洪亮的聲音自院外傳來,揚刀山莊莊主顧紹昀大步邁了進來,“旁人劈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才懂的道理,道友竟一眼看穿。不知道友師承何處?”

“父親/莊主。”顧偃和在場弟子連忙行禮。

宗越淡淡一笑,拱手一禮道:“在下不過區區散修,算不上有師承。”

“散修?”顧紹昀上下打量宗越,贊不絕口道,“散修都有如此天賦,若是幼時能有好的師承,想來今日早已名揚中洲。”

宗越含笑:“顧莊主謬贊了。”

顧紹昀扶起她,示意她不必行禮,見她在這練武場,又提到試這試刀石,關切問道:“道友今日來,可否是與我揚刀山莊探讨武學?”

宗越搖頭,輕聲道:“我此次來,是想嫁于二公子為妾。方才是二公子對我的考驗。”

“胡鬧!”顧紹昀呵斥顧偃道,“我不過離家一日,你居然想娶妾室?”

顧偃委屈:“這是母親給我定下的。”

聽到是謝靈姝定下的,顧紹昀面色一變,卻沒再說什麽。

他上下打量宗越,嘆聲道:“以道友的容貌天資,就算嫁于普通宗門當個宗主夫人都不為過,何苦嫁于我小兒為妾?”

宗越平靜道:“在下自知揚刀山莊家大業大,而在下不過卑微之身,又不得二公子歡喜,能嫁于二公子為妾,已是極好。”

顧紹昀見她說話不畏不亢,進退有度,又不好高骛遠,貪得無厭,于是心中愈發滿意。

他心思一動,問道:“那不知道友是想嫁給我這個小兒子,還是想嫁進我們顧家呢?”

宗越一愣,懷疑這位顧莊主是不是見色起意,想從顧偃手中搶過她。

反正她也只是想留在顧家而已。

宗越垂眸,答道:“原先是只想着嫁給二公子的。今日見莊主不似旁人對我們散修有偏見,而是句句溢美之詞,稱贊有加。在下不禁想,只要留在顧家,也是好的。”

“好好好。”顧紹昀撫着胡須,很是滿意道,“如此甚好。”

顧偃愣住,猶豫問道:“父親你看上宗道友了?”

“看上了看上了。”顧紹昀道。

這是一下妾室變小媽?

雖然不用被逼着娶宗越,但顧偃還是無法歡喜,“可母親那邊……”

都老夫老妻,父親突然娶個妾室,豈不是打母親的臉。

“你母親那邊我去說。”顧紹昀道,“你大哥已有六十歲,也是時候娶妻生子了。”

“啊?”

原來不是妾室變小媽,而是妾室變大嫂嗎?

“什麽?你想讓倦兒娶她?”謝靈姝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我不答應。”

“夫人啊。”顧紹昀連忙上前安撫她,耐心勸道,“我們兒子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一般人家,哪舍得把女兒嫁給他。”

“那也不能随意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

“這你就不懂了。”顧紹昀道,“我可是聽說了,這女子不是旁人,而是謝亦和謝昭的幾次救命恩人。她既然能救謝亦、謝昭,說明她是個有善心有實力的好姑娘。更何況,今日在練武場,我看她對我們山莊的刀法頗有見解,是練我們山莊刀法的好苗子。”

“好苗子又如何?你要真看重她,可以破例收她為弟子,何至于要将她嫁給倦兒?”

“我這不是想,她天賦過人,想來将來生下的孩子天賦也必定驚人。也好繼承我們揚刀山莊刀法和傳承。”

謝靈姝心間一顫,“你的意思是,是想将揚刀山莊留給倦兒的孩子?”

顧紹昀迷茫,“倦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揚刀山莊不留給他的孩子能留給誰?”

因為顧倦先天體弱,練不得正統的揚刀山莊刀法,所以顧紹昀早想好要等他身體好些給他娶親,将揚刀山莊傳給他的孩子。

“那顧偃呢?你不是一直讓他領隊在揚刀山莊境內除妖樹立威名,難道不是……”想将揚刀山莊傳給他嗎?

“偃兒是挺好。可他不是我們的兒子,我為什麽要将揚刀山莊傳給他?”顧紹昀越說越迷糊,“再說他父親當年在我會下,也是領隊除妖,如今這職責傳給他,不是正好。”

“我還以為……”謝靈姝眸光複雜地注視顧紹昀。

“以為什麽?”顧紹昀迷茫一陣,恍然大悟道,“夫人,你不會以為偃兒是我和芙蕖的孩子吧?”

謝靈姝緩步道:“當年你心悅芙蕖,若不是顧謝兩家早年指腹為婚,你也不會娶我。”

“那不是年少不懂事,情窦初開,誤将好感當喜歡。後來我一見夫人,就一見鐘情,才知真正的喜歡是什麽?”

謝靈姝嬌軀一震,“你為何現在才說,你知不知道,我、我差點……”做了錯事。

她的孩子生來就有先天之病,只能寄養在後山,不見天日不見人。丈夫和別人生的孩子卻活蹦亂跳,還寄養在自己名下。眼看他健康長大,丈夫為他造勢,打算将山莊傳給他。她争強好勝一輩子,怎能不怨?

顧紹昀還以為她指的是她差點一輩子誤會下去,說道:“自從少寒和芙蕖身亡,我将偃兒抱回來後,夫人一直待他極好。雖然山莊內流言蜚語傳個不停,但我以為夫人是知曉相信我的。”

畢竟誰會對情敵的孩子那麽好。

謝靈姝真想把他腦袋敲開,看看裏面是不是棒槌。

這麽重要的事也不澄清,光想着清者自清。

她身為玄天謝家的女兒,怎能吃醋,怎能苛待庶子?

“非要讓倦兒娶那位宗道友嗎?”謝靈姝還是忌憚昨日和宗越交手一事,怕宗越察覺不對。

到時候,她謀害顧偃,傷害謝亦一事就會被揭露。

“夫人有更好的選擇嗎?”顧紹昀問。

他背手嘆息道:“我倒是想和夫人的娘家再次聯姻。只是倦兒身體弱,昭兒看起來也不像聰明的樣子。我怕他們生下的孩子……”

謝靈姝懂他的言外之意,“不管是天資樣貌還是聰慧,除了出生,這位宗道友的确是頂尖且最好的人選。哪怕我們出了意外,提前仙去。她一個人,也完全能守住揚刀顧家。”

或許她真沒發現自己是誰,或許自己也真能将顧家和倦兒交給她。

可當日她和自己交手,說謝亦是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人,這又是怎麽回事?

謝靈姝不禁當年,她生下顧倦後沒多久,為改變顧倦先天體弱的病體,就回謝家祈求哥哥借她天靈石救顧倦,卻被哥哥斷然拒絕,說這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聽聞哥哥和嫂嫂為救剛出生兒子,将天靈石給用了。

那時她是真恨啊。

這恨意延綿至今,在聽聞謝亦受傷後,她更是動了送庶子和侄子一起去死,然後用侄子體內的天靈石救兒子的念頭。

好在她的計劃失敗了。

這次的計劃她實施得極為隐秘,除了山洞和宗越交手那次幾乎沒有漏洞。

只要沒被宗越發現她的身份,她就仍是那個端莊典雅,一心為民的揚刀山莊夫人。

至于倦兒……

謝靈姝微微嘆口氣,或許這就是倦兒的命吧。

那位宗道友清淡孤絕,姿态極妍,想來倦兒會喜歡的。

【作話】

顧紹昀:看上了看上了。

顧偃:爹,你看上啥,看上宗道友了啊?

顧紹昀:看上她當我兒媳婦。

顧偃:……

顧偃:爹,咱下次說話別喘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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