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他語氣中的諷意讓寒姬心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轉世回來後,眼前的這位魔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的他,雖然桀骜猖狂不可一世,但他那高深的實力,蠻橫的秉性,卻是一望而知的。
而現在的他,卻像是潛藏密林深處的野獸,在狂妄的本性下鋪滿斯文和陰險的底色,捉摸不透。
“不準編排她,不準诽議她,因為她可是對本尊來說,很重要的人。”
當這句無聲的心音傳至寒姬神海時,她的心,陡然重重跳了起來,遍生寒意。
回過神,重妄魔尊不過是笑盈盈地回望高臺上的景烨,仿佛剛才那句話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唯有被汗浸濕的內衫在提醒她那一瞬間體味的殺意。
景烨道:“重妄魔尊,你不是要說家母的事嗎?”
重妄嘆道:“最想傾訴的人都走了,本尊哪還有興致訴說。”
景烨臉上浮過不悅。
重妄道:“這樣吧,景烨殿下,等今日宴會結束後,你來找本尊。本尊相信,本尊要說的事,一定會給殿下你驚喜。”
雖然被宗越命令過如果是無意義的內容就沒必要禀告,但宴會結束後,星岚還是老老實實到瑤海雲居偏殿,找宗越禀告今日宗越離去後宴會上的見聞。
“重妄魔尊說有關清河神女的事,他最想傾吐的人是娘娘。娘娘走後,他就不願意再說。不過,他提到,可以等宴會結束後,單獨說給殿下聽。”星岚站在宗越身後彙報。
宗越回望,問道:“也就是說,重妄魔尊現在單獨和殿下在一起?”
星岚點頭。
宗越又問道:“那跟在他身邊的一男一女呢?”
星岚回憶宴會見聞,不确定道:“似乎是被請回豫康府休息了。”
豫康府位于仙尊邸外,旁邊是天機所和仙官衛兩座高樓,用來作為招待魔域來賓的住所,也算合情合理。
宗越起身,冷淡道:“我要去一趟豫康府,你去找聞翰仙官,就說我要他幫我隐瞞。”
星岚呆愣住,她就是仙尊邸一普通仙侍,側妃娘娘将這麽私密的任務交予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等她推拒,宗越已冷着臉離去。
她只能咬咬牙,按側妃娘娘的意思去找仙官首領聞翰。
宗越在崇陽域住三年,出入仙尊邸如入無人之境。
她微微側身,隐入暗處,就避開巡邏的仙官。
不過進豫康府後,還是被人發現。
“宋側妃……不對,宗側妃,這大半夜你怎麽有空來這豫康府?”
寒姬扭着腰就出現在宗越身前,伸出纖指就想挑宗越下颌。對上宗越茶眸的瞬間,她倏然想起重妄的警告,身軀僵了一瞬,但稍縱即逝,很快又恢複自然巧笑倩兮地逼近宗越。
“早在酒筵上我就發現不對勁,你深夜來,不會是想幽會魔尊,你和他有私情?”
見宗越不反駁,她雙眸熠熠,像是發現大笑話似的用纖指從宗越的下颌劃到胸脯,調笑說:“沒想到堂堂仙界側妃居然和魔尊互生情愫。宗側妃啊,你的丈夫,景烨殿下他知道嗎?他知道你深夜來拜訪魔尊嗎?”
宗越想向前走,卻被寒姬攔住。
宗越冷漠的目光從空氣移到寒姬身上:“讓開。”
“我偏不讓。”寒姬嬌笑道,“宗側妃,我老實告訴你吧,重妄魔尊現在還在宮裏。你就算現在進去,也找不到他。與其浪費時間,不如陪我聊天,就聊你和魔尊是怎麽認識……”
她的手指開始在宗越鎖骨處畫圈。
宗越凝着她那張和氣質不符清淡疏雅的臉,慢悠悠問道:“魔姬,你們魔尊沒跟你說嗎?”
“說什麽?”寒姬故作懵懂,旋即想起什麽似的,拂胸道,“你是指警告嗎?魔尊确實說過,但我現在,一沒編排,二沒……”
她話還沒說完,就失去了聲音。
噗!
是纖手入體的聲音。
“沒跟你說,在嫁進崇陽域之前,我是個心思狠毒之人,尤其擅長趁人不備取人性命。”宗越附到她耳邊,眼睫低垂,緩緩問道。
噗!
鮮血淋漓的手從破碎的腹部收回來,寒姬失去支撐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眼前,是破碎的、被血染紅的星空。
“我不喜歡殺人,在入崇陽域更是鮮少動手傷人過,你又何必步步緊逼呢?”
她成長于正道門派,哪怕日漸心狠,也喜歡通情講理,唯獨對寒姬這類魔修之流,下手果決從不留情。
宗越單手取出月白手帕,慢條斯理一絲不茍地将被血液染髒的右手擦拭幹淨,才面無表情地重新凝望回躺在地上的寒姬。
寒姬沒辦法、也不可能再回答宗越。她瞪大着眼,眼裏有震驚、憤怒和不甘,她身上那副不屬于她的皮囊開始破碎,支撐皮囊行動的黑色液體像水一樣在地上流淌,順着道路石板間縫隙,靜悄悄朝兩地旁的青草地流去。
宗越一腳踩上去,稍稍俯身瞰過去:“原來還沒死透啊?”
原本灰敗的眼珠“咔”地一聲胡亂轉動起來,直到被宗越笑意盎然用匕首撬起。
“聊天?”宗越偏首,輕笑出聲,“或許我們現在真可以好好聊一次。”
灰白的眼珠沒辦法回答,只能可憐兮兮地看着宗越。
宗越也懶得再氣她,寒姬非一般生物,輕易殺不死。宗越幹脆開門見山:“你們尊上帶回的那個男人現在在哪?”
被挑在匕首尖上的眼珠艱難地移了個方向,指向東方。
确定在東邊院落看到謝亦的身影後,宗越連匕首帶眼珠擲到地上。
眼珠想跳回流液處,卻被匕首狠狠地插`在地上,動彈不得。
仙界的天空永遠光芒璀璨,哪怕是深夜,星星和月亮的光輝,也足以映亮每一寸土地。
宗越走進去,就看見謝亦撐着劍,坐在石階前,像一塊墓碑。
月光灑在他沒被黑绫遮住線條利落的下臉上,他看起來沒有呼吸。
宗越走近。
對于這位少宗主,她心情複雜。
一方面她感激他的付出,憐惜他的遭遇,另一方面,她又清晰地認識到,他現在的存在,除去威脅她,別無他用。
宗越目光落至他手中的殘劍上,無需召喚,殘劍便如閃電般,從劍鞘裏脫鞘而出,落至宗越右手。
原本悄無聲息宛若死屍的男人沉默地擡起首。
不待他反應,宗越就已出手。
劍光閃動,如長虹般凜然削向男人右肩。卻在撞向肩骨後,發出“铮”的一聲巨響,被反彈開。
不待宗越疑惑,傾注于殘劍體內的靈力已如遇撞鐘般回彈開,如隕石墜落勢不可擋沖向宗越右肩。
宗越手腕一顫,差點沒握住劍。她揉着被震得發麻的右臂,皺眉望向前方。
而原本坐于石階的男人也撐着劍鞘站起身來。
下一瞬,他身法詭魅,出現在宗越身後。伸拳就朝宗越後勺擊去。
這一拳以摧枯拉朽之勢,直直朝宗越後勺擊去,若不是宗越躲避及時,以劍去擋,怕是半個腦袋,都成漿糊。
他一擊不中,空中停頓片刻,第二擊就猝然跟來。
宗越斜身後躍,側身避開長拳同時,跳出謝亦攻擊範圍。
她右手被先前自己靈力震得發麻,發揮不出實力,幹脆長劍一扔,換左手握劍。
她主動出擊,長劍朝着謝亦腰腹處,奔着将他腰斬氣勢,橫掃過去。
哐——
長劍再次被震開,宗越借勢後跳,站穩。
宗越皺眉,如果一次還能說是巧合,那接連發生兩次,只能說……
“你是傷不了他的。”
重妄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宗越回首,就看見他正倚着院中央槐樹,懶洋洋對自己說道。
他擡手,示意預備再次偷襲的謝亦停手,才朝宗越走去。
“他身上筋骨,經過淬煉,比仙界供奉的最珍貴的神器還要堅硬,再鋒利的法寶仙器,也傷不了他。”
“他現在,是一把完美的殺戮武器。”
宗越問:“他還活着?”
重妄:“應該不算。”
宗越問:“留他是想威脅于我?”
重妄意味不明一笑。
宗越就當不是,“充作武器?”
重妄:“難道我留他非是要利用他做什麽?”
宗越凝神平視着他,“你是魔尊,魔域的君主,惡才是你的本色。”
哪怕仙域想爬上仙尊之位,也不可能是極其良善之輩,更別提魔域。
重妄像是認同宗越所說的話,扯了扯唇角,無奈說:“也是。”
宗越道:“我不知你來仙界是有意圖,但我想,我們可以合作。”
光是一個謝亦她都殺不掉,那就沒必要再冒險。
“合作?”重妄重複她的話。
宗越看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麽,我們在下界相處不錯,我想在仙界也會合作愉快。”
重妄直直看她問:“若我的目的是你?”
這種結果也不是沒想過。
宗越心平氣和:“當然可以。”
“宗側妃真好說話。”重妄沒什麽表情,但宗越隐隐覺得他似乎是在生氣。
是在生氣她看上去高貴實際上卻容易到手嗎?
宗越眸光稍暗,徐徐道:“中千界時,是因為尊上身是孩童,宗越才會拒絕。如今尊上回歸魔界,恢複真身,宗越自然樂意。”
見重妄不言,宗越擡頭:“尊上不會以為,顧倦可以,謝亦可以,景烨可以,尊上卻不可以?”
重妄磨了磨後槽牙,恰巧一陣冷風吹過,他冷靜下來。
“宗側妃不必拿對付景烨那招來對付本尊。”他微垂頭說。
有那麽一瞬,宗越以為她在他眼裏看到無奈,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是她看錯。
重妄負手而立道:“宗側妃太理智,也太絕情。本尊承認,本尊其實對宗側妃無意。”
重妄說:“大丈夫人生在世,為的就是建功立業。五百年前,仙魔之戰,本尊輸于昶雅仙尊,被迫輪回轉世休養生息;五百年後的今天,本尊立誓,要血償回來。
“然五百年前那場大戰,不管仙界魔界都損傷衆多,短期內要挑起戰争絕不可能。本尊也是無奈,才想以宗側妃為突破口。”
果然。
宗越問:“你想我怎麽幫你?”
重妄:“殺景烨,逼昶雅現世。”
和她目的不謀而合。而且照這看來,魔尊重妄還不知道昶雅仙尊仙逝的消息。或許她可以借重妄的勢提前完成篡取仙界的目标。
“我答應你。”
對于她的爽快答應,重妄似乎頗為意外。
宗越道:“多個朋友,好過多個敵人。”
尤其是壞的朋友。
互相利用之後,可以毫無顧忌毀掉。
更何況……
越過重妄,宗越的視線落在他身後的謝亦身上。
雖然她先是于凡間“殺”謝亦,後又于仙界欲毀謝亦屍首,但這些也并不妨礙她為謝亦向重妄報屍蠱之仇。
她曾那麽喜歡謝亦,她可以為天靈石置謝亦于死地,但重妄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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