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家母?”魔尊重妄說,“原來宋側妃不是清河神女啊。”

說着他的視線落到了宗越身上。

“我自然不是。”宗越勾唇笑了下,“不過是五百年前認識的人,魔尊這就分不清了?”

她語帶嘲諷,魔尊重妄卻渾然不在意。

魔尊重妄語氣中帶着嘆息說:“本尊當然分不清。因為宋側妃生的和那位清河神女簡直可以說一模一樣。若不是宋側妃否認,本尊真覺得宋側妃是清河神女易名回來複仇。”

衆人将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複仇?”

“清河神女是殿下親母,就算回來,又怎麽可能不認親殿下,而是易名複仇,還是以嫁給殿下做側室的方式?”

“關鍵是,她要複得哪門子仇?”

眼見臺下議論聲越來越高,宗越冷聲道:“重妄魔尊,我再說一次,我不是清河神女。”

她目光刮向景烨,示意景烨出聲制止重妄。此地乃宣陽殿,是仙家聖地,按理說,在場仙官不應該這般不理智高聲喧鬧,其中定有魔族動的手腳。

景烨卻似呆住般,完全沒理會宗越,只是定定地看着重妄,希冀從他口中聽到更多有關于清河神女的事。

他自出生後不久便就喪母,關于母親的記憶全存于昶雅仙尊的口中。昶雅仙尊說,他母親不似他父親那邊嗔怪易怒,是個如流水般溫柔良善清澈幹淨的女子,若是她還活着,一定會比世上所有人還愛景烨。

那晚景烨就做了一個夢,夢裏,皎然如雪的女子抱起他,柔聲喚他。

“景烨,景烨,我的景烨……”

只不過是一場夢,只不過是夢中的幻影,但那溫軟柔荑拂過的觸感卻那般真實。

夢醒後,唯有枕頭上潤濕的淚痕證明她曾來過他夢中。

那是他在世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受到母愛,夢醒後的他有那麽一瞬想過,若是他就那樣活着,活在有母親的夢中,該有多美好。

可昶雅仙尊卻不願多提他母親的事,華綽帝姬和其他仙官更是連他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除了一個名字,景烨不知道有關他母親的一切。

而現在,魔尊重妄卻見過她,認識她,還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事。

他急切地朝魔尊重妄邁近一步,卻被宗越厲聲喝住。

“殿下!”宗越語調變緩,“凝神靜氣。”

景烨這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心中對接下來話的渴望消失大半。他還沒來得及羞愧,就發現似他方才那般神色恍惚的,臺下不少。

明眼人都看出是魔尊重妄動的手腳,他卻偏偏還要火上澆油道:“看來五百年過去,仙界大不如前。”

景烨惱羞成怒,俊朗的臉上閃過薄怒:“重妄魔尊,你今日來,究竟是想兩界重修舊好,還是生怕不挑起戰火?”

“景烨殿下莫要動怒。”

和景烨情緒上的激動不同,魔尊重妄顯得格外的從容不迫。

他滿面笑容地站起身來,說道:“景烨殿下,你要相信本尊,本尊沒有惡意。”

“畢竟這滿殿的仙官,如風,如松,如弓,紀律嚴明。若真動氣手來,本尊毫無勝算,怕是連這宣陽殿都逃不出。”

聽他稱贊仙域仙官,景烨容色稍緩。

“不過讓本尊驚訝的是,宋側妃。”魔尊重妄看向宗越,“本尊方才談話間催動魔功,連景烨殿下都受本尊影響,你卻仍舊鎮定沉着,泰然自若,不受本尊影響,你還真是讓本尊意外。你真不是那位善于編織幻境的清河神女?”

他再次提起宗越和清河神女的聯系,這次連景烨也意識到不對。

宋林她不僅長相肖似生母,連法術也相像嗎?所以才能抵制重妄的魔族幻功。

——至于宗越道高魔重足以抵抗重妄魔功這一點,景烨沒有想過。

畢竟剛認識時他試探過宗越法力,遠不如他。而近日,他都不能抵擋得過重妄的魅惑,宗越怎麽可能憑自身抵擋得住。

見他又扯上自己,宗越無所謂地對上他的目光,道:“看來重妄魔尊不僅心不誠,連耳朵也不好使。”

她都否認兩次,難道還聽不清?

更何況他對她的來歷,一清二楚,何必在這笑裏藏刀。

如果說先前她對重妄冷淡,衆人只是驚嘆,現在她言語中的敵意與諷刺讓整個宣陽殿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位側妃娘娘,還真有勇氣。

眼前這人,不是景烨殿下,不是華綽帝姬,是和昶雅仙尊齊名的重妄魔尊,她居然敢,冷眼相待?

整個大廳靜默了一瞬,幾乎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重妄也沒說話,只是仰頭懶洋洋看她。他二人一上一下,一坐一立,就于這大殿中對峙,周身俱是氣勢磅礴,傍若無人。

最後,還是魔尊重妄率先服軟,他勾唇笑了下:“不是就不是,宋側妃何必動氣?”

“本尊只是一見宋側妃,憶起故人,不免叨擾幾句。早知會惹宋側妃動怒,本尊就不開這口。”

他堂堂魔尊,此時目光哀怨地凝視宗越,顯得有幾分可憐動人。

宗越卻不吃他這一套。

“清河神女是殿下生母,重妄魔尊卻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我似清河神女。今日我若不言辭激烈反駁魔尊,來日旁人還以為我和殿下有怪癖,不知道怎麽傳我和殿下。”宗越凜然道。

景烨也反應過來,“重妄魔尊,宋林她不可能是家母。你也不要再說那樣的話,她不喜歡。”

“是嗎?”魔尊重妄反問,随後又随意笑道,“其實本尊轉世下界時,曾和宋側妃相識,知道她年紀尚幼,不可能是清河神女,剛才的話,不過玩笑罷了。想來宋側妃不會介意。”

他還刻意幹笑兩聲,讓在場所有仙官不禁疑惑,在成為魔域說一無二的君主前,魔尊重妄,是怎麽做到沒被人打死的。

宗越問:“若是我介意呢?”

也不知這話有何可笑,衆人只見魔尊重妄聽完,竟縱情笑了兩聲。

“那很好。”魔尊重妄笑,目不轉睛地看着宗越,輕聲說,“本尊給娘娘道歉。”

他恭恭敬敬地給宗越行了一禮,一邊行禮還一邊念叨:“介意好,介意才不會吃虧。還煩請未來的仙後娘娘能原諒我。”

宗越沒作聲,他也沒直起腰。

最後還是景烨看不下去,開口道:“重妄魔尊,不必如此。”

先不提他不是仙尊,宗越也未必成他的仙後。

魔尊重妄這才直起腰來。他看向宗越,宗越也正看着他,但和他的目光不同,她眼眸裏只有冷意。

重妄的心像是被凍了一塊,但很快又釋然,随意笑道:“說起來,本尊認識宋側妃時,宋側妃還不叫宋側妃。”

宗越見他終于說到正題,輕描淡寫道:“是啊,那時候我叫宗越,然後呢?”

景烨顯然還不知道她之前的事,宗越也不知道該說他粗心還是華綽帝姬膽小,聞言詫異地看宗越一眼。

宗越朝重妄臉上看着,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會讓謝亦上場,沒想到他只是淡淡然笑了下,語氣輕松地說。

“本尊只是覺的,宋側妃……還是以前的名字好聽。”

宗越道:“名字不過代號。”

重妄道:“本尊也覺得本尊實在管太多。”但他還是想管。

宗越皺眉。

重妄望向景烨,道:“不如景烨殿下讓宋側妃改回原名?”

仙界衆人還沒聽過這麽奇怪的請求,但上位者都未開口,他們也不好開口,大廳裏的氛圍也變得詭異。

見景烨不願開口,魔尊重妄故意嘆氣道:“先前兩界之戰時,昶雅仙尊的法寶之一流光刃意外落入我族手中,其實本尊這次來,有意歸還。只是,仙界是不是也該,讓本尊看到仙界的誠意。”

景烨呼吸微不可見地急促一瞬。他收回目光,眸光暗了又暗,最後眸光深沉地看宗越:“宋林……”

宗越看出他的意圖,“殿下想改口叫我宗越直接改口就好。”

景烨愧疚地說:“名字只是代號。”

宗越直直望向景烨,出言諷刺:“這話我說可以,殿下說,不合适。”

景烨被宗越擠兌得臉色發白,他案幾下的手,捏成拳頭。

宗越也知道她這話說出口,景烨這幾日對她的“寵愛”怕是要消散個幹幹淨淨。

但她也不在乎,只要景烨不來煩她,不管是受寵還是受冷,她都樂見其成。

比起景烨,現在更讓她憂心的是重妄。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總歸不是好事。

“宗側妃……”見他們倆無異議,魔尊重妄當即改口,笑吟吟地喚宗越。

宗越看他這副神采奕奕的模樣,唇角輕輕向上扯了一下。

看她受挫,他很愉悅?

只可惜,讓她不開心的人,她也絕不讓他們高興。

電光石火間,宗越參悟透魔尊重妄意圖,道:“重妄魔尊好手段,明知我仙尊不願意用回原名,卻以仙器為餌硬逼殿下迫使我改回原名。怎麽,看我和殿下感情失和,魔尊才高興?”

她長臂一展,摟住景烨脖頸。織錦緞袖從她的小臂滑落,露出比雪還白皙的肌理。

宗越微微側過臉,凝望重妄,依着景烨右肩道:“只可惜,我和殿下情深意濃,絕不會為小事互相置氣。魔尊怕是失策。”

她故意親昵地朝景烨耳垂處碰了碰,嬌軀也往景烨懷處擠。

魔尊重妄臉上的笑意逐漸消散,等宗越面無表情地直起腰時,他臉上已經什麽笑容都沒有了。

“好玩嗎?”宗越問。

魔尊重妄沉默地搖了搖頭。

宗越笑,卻是冷笑。她目光移到仍站在原地的魔蠱身上,幾乎明示道:“我累了,重妄魔尊若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退下休息了。”

見他不說話,宗越直接起身,拖着曳地的長裙,準備回自己的偏殿。

重妄卻倏然開口:“本尊還想說有關清河神女的事,宗側妃不想聽嗎?”

宗越視線掠過西側落座的仙官們,落至魔尊重妄身上。

“星岚。”她随意叫了個宴席上她認識仙侍的名字,“你留在這,聽重妄魔尊高見。如果還是清河神女像我,我像清河神女之類的戲言,就不用來告知我了。”

她走出宣陽殿,徒留給衆人一個孤冷清絕的背影。

“她還真是放肆。”見魔尊折回來,寒姬道,語氣略帶嘲諷,“她不會以為尊上你和她那位沒用的殿下一般,不會跟她計較。”

就算這是仙界,想殺仙尊之侄的側妃也不是難事,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對尊上嗤之以鼻。

以尊上歷來的脾氣,等待這位宗越側妃的,只有死亡這一條路。

重妄低頭笑了下,語氣輕松道:“寒姬,本尊從未想過,你這麽懂本尊。”

“啊?”

重妄擡起頭,燈光下的眼眸漆黑得驚人,像潛伏在暗處的野獸。

他語帶笑意地說:“本尊确實沒打算跟她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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