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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聯絡小中千界還是探索大千界的計劃都進行得很順利,其中最大的功臣是元嘉。
宗越很驚訝。
說實話,當初她選擇元嘉,只是看中他聽話和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初出茅廬的少年特質。可眼前這個元嘉的實力,完全出乎她意料。
他冷靜、克制,善于禦人,看透人心。但凡所有上位者該具有的特質,他一應俱全。不說宗越,連桃芷都覺察眼前這位仙君首領身上所具有的危險性,不止一次提醒宗越該當心。
“他如今對娘娘的恭敬,正如當初娘娘對景烨殿下、凝天神女的尊崇,是需要戒備和小心的。”
宗越對此深以為然。
不過她并沒有架空元嘉的打算。
一來她手握創世神格,只要不飛升至神界,對上任何人她都有十足的把握;二來元嘉實在太好用,好用到她覺得他仿佛是另一個自己。
他們的想法,總是不謀而合。他們提出的計劃,可謂是完全一致。就連對世界的看法,他們也是盡數相同。
想到當初商議該如何尋找其他大千界時,元嘉順手沾酒,在宗越的大圓外面畫上無數小圓,再用細線相互連接,小圓外又畫小圓,宗越就一陣沉默。
她是有前世今生的飛升經驗打底,再輔之神界見聞、古卷上有關創世女神紀事,才有如此見識,但元嘉呢?
他的實力,如古潭深不可測,卻明晃晃地在宗越面前表現出來。讓宗越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真智慧,還是假聰明。
桃芷還憂心忡忡地站在她面前,宗越只得回過神,對桃芷說:“你不必憂心,我自有打算。”
至于是何打算,她沒跟桃芷說,桃芷也識趣地不問。
這幾十年的相處,桃芷一直陪着宗越,兩人倒生出少許情誼。
宗越問桃芷:“你既覺察出端倪,可有想過退路?說不定,哪天我就和景烨、弘毅仙君一樣,凋落在這大千界。”
桃芷低着頭,像是在猶豫什麽。好半天才擡起眼眸直視宗越說:“我還沒想好。元嘉首領其實找過我,說我兩背其主,就算娘娘用我也不會信我。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宗越知道她說這番話其實是在試探自己,就算自己給她協領仙尊邸的權利,她也希望自己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複。
如果自己此時順勢否認,桃芷怕是會立刻跪下發誓說既然娘娘願意信任奴婢,奴婢自然願意一世效忠娘娘。
但宗越覺得這樣沒意思。
效忠如聞翰,當着景烨的面發下心魔誓,到最後取景烨命的還不是他。
誓言也不過是謊言的一種。
“他說的沒錯,我不會信你,但這和你兩背其主無關。”宗越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不是錯事。相反,我很贊同你。我不信你,只是因為我早已習慣不信任何人。所以……”
“在我和元嘉之間,選擇有利你的立場。”
“人有時候,就像這手中的沙子,越想握緊越容易失去,反倒可以逼得她認清形勢。”
祁容一走近,就聽見髙涯在那自說自話,不由湊過去,“你在嘀咕什麽呢?”
他們倆都是元嘉的手下,平日裏與元嘉接觸最多,可謂元嘉的左膀右臂——祁容自己封的。
髙涯回過神,見到是他,先行了一禮,才道:“我剛才去見首領,跟他禀告了桃芷拒絕我們拉攏一事。他不但不生氣,反而說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形勢啊?”
髙涯搖頭苦笑:“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天天被你嘲笑了。”
“哦~”祁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但在髙涯面前,他還是要裝一裝,以展示自己的顯!赫!地!位!
他們倆都是幾年前元嘉于下界救來的。祁容來自某中千界的南海之濱,敵群襲擊,幸得元嘉路過才幸存下來。而髙涯則沉睡于萬年冰川之下,是元嘉派人歷經千辛萬苦才鑿穿冰川喚醒過來的。
他們都對元嘉千恩萬謝,為此甘願拜在元嘉麾下。原以為來上界是要吃連年征戰之苦的,沒想到元嘉并未讓他們加入讨伐魔域的隊伍中,而是将他們好生供養,每日頂多做些黃耳傳書的雜事,惹得祁容只覺無聊,幹脆将差事全推脫到髙涯身上,還以自己年紀稍長為由哄騙髙涯對其像前輩恭敬。
祁容得意洋洋:“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逼她看清如今仙域實際以我們尊上為尊的形勢。”
宗越得位,本就不正。這些年,她又不争,不外出。不少人傳言她實際已被元嘉軟禁,如今的仙域,是元嘉的仙域。哪怕宗越還活着,昶雅仙尊那一脈的源華還活着,也改變不了這局勢。
祁容自以為分析得鞭辟入裏,沒想到髙涯卻搖頭:“我覺得不像。我總覺得,尊上對那位娘娘的态度,很特殊,也很奇怪,不像是要奪位的樣子。”
祁容見他居然敢反駁自己,不由生氣,叉腰問:“到底是你年長還是我年長,你居然不信我說的話?”
“……”髙涯向來怕他生氣,但還是勉強據理力争,聲音越說越小道:“尊上說我被封在冰川下萬年,而你不過百來歲,按理說,應該是我比你年……”
“那你有多少歲的記憶!”
“只有最近八年……”
“八年和一百八十年,誰比較長!”
“一百八十年……”
“那我和你,誰更年長?!”
“……”
“和我争?”祁容哼一聲,“你還嫩着呢。”
髙涯只能默默不說話。他覺得祁容算得不對,但他口拙,說不過祁容。
見髙涯不說話,祁容又屁颠的過來的過來哄他,“你不會生氣吧?”
“沒……”
祁容笑容燦爛:“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在這仙域,你和我,可都是對方唯一的朋友。”
髙涯想說和高傲嬌氣的祁容不同,他入仙域後,其實交到不少朋友,但見祁容滿面笑容模樣,他還是默默将話咽了下去。
正巧元嘉走出宮殿,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笑了笑,招呼髙涯:“髙涯,我要去太川域一趟,你随我去。”
祁容立馬高高舉起自己的手:“那我呢,尊上,那我呢?”
元嘉笑意溫然:“司膳那邊新制了點心,你去嘗嘗,如果可口,派人給娘娘送去。”
一聽有新制的點心吃,祁容立馬喜出望外:“好!”
髙涯一邊随自家主子朝殿外走去,一邊回頭望祁容向相反方向走去歡欣雀躍的身影。
元嘉注意到他動作,側目問:“髙涯,我事事順着祁容,由着他寵着他,你不會心存芥蒂吧?”
髙涯一驚,恭謹地搖了搖頭。
元嘉看他這副模樣,不由笑了笑:“你很像玉玉。”
像是預料到髙涯不會接話,他自顧自說下去:“玉玉是我救下的一條狗,沉默且忠誠。有一次我戲弄它,故意在和妖獸的對戰中裝作不敵。面對比它強數倍敵獸,它毫不猶豫跳到我面前,沖妖獸嘶吼。如果不是我及時攔下,它怕是瞬間被那妖獸撕成碎條。”
髙涯再嘴拙也知道此刻該接話:“我會跟玉玉一樣,對尊上忠誠。”
元嘉笑了下,說:“我這次去太川,是因為派去探查的隊伍在太川發現通往其他界的道路。但其中結界,非常人可破。而我恰巧知曉一破解妙法。”
想到祁容平日常常洋洋得意于自己天生精通陣法結界破解之法,髙涯心中劃過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元嘉道:“南海有鲮,其形似鲛,潛藏鲛人族而不出,唯其尾有淡色紅鱗。若以其血喂萬年玉心精,可破天地萬千結界。”
他雖未指名道姓,但髙涯頃刻猜到他口中“鲮”和“萬年玉心精”指的誰,當即跪下,“尊上,您對我和祁容有救命之恩,不管您要我們做什麽,我們都答應。”
元嘉将他扶起,依舊笑意盈盈:“你我自然放心,這妙法于你無害,反而大有裨益。只是可憐祁容……”
“不可憐!尊上救過祁容的命,如今只是要祁容的血,他不會不同意。”髙涯從未思路如此之清晰,語速如此之疾快過。
元嘉嘆口氣,神色黯然:“可就算潑天的恩情,也比不上日日取血之恨。我倒不是忌憚他恨我,我只怕,他受不了取血之苦,心存死志。這南海鲮人,可不好找,若是由此耽擱娘娘探索其他界的計劃,我豈不是罪人。”
髙涯擡首急道:“這八年來,我和祁容都伴于尊上左右。祁容什麽樣人,尊上比我更清楚。只要我擄走他,日日暗地取他血增強實力。他就算受盡取血之苦,也會強拼一口氣,期望某日突破重圍重見天日,得以在尊上面前狀告我戕害同袍的罪過。”
元嘉幽幽長嘆:“難怪常言道,玉石心,玲珑心。髙涯,我果然沒看錯你。”
他笑盈盈,髙涯只覺內心酸澀凄苦。
“你身邊那個叫祁容的鲛人呢?”
昏暗的宮殿內,唯有長明燈燭火搖曳。每當傍晚時分,宗越都不喜點燈。
“啊?”元嘉愣住,像是沒預料到宗越會這樣問。
“就是被你救下、經常派來送糕點的那個侍從。”宗越道,“他每次來,一邊看不起我,一邊又叽叽喳喳地找我說話。我雖嫌他煩,但好些天沒看到他,倒有些想他。”
“他啊。”元嘉眼帶笑意道,“他去和髙涯研究破除大千界和大千界之間的結界去了。娘娘若是想他,我立刻将他完整無缺召回來。”
宗越垂了垂眸:“那倒不必了。我只是覺得他對你一片赤子之心,你應該善待于他。”
元嘉笑笑:“娘娘放心,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出事。”見宗越擡眸望他,才補上後面一句,“畢竟他是娘娘溝通大千界的重要一環。”
宗越深深看他一眼。
元嘉又道:“娘娘如果再感寂寥,就派人去召我,不管何時,何地,我都會回來,為娘娘排憂解難。”
他說得情真意切,宗越卻不敢信。
祁容對他的忠心,宗越看得清清楚楚,到最後,卻落得個“若是娘娘像他,我立刻将他完整無缺召回來”的下場。
或許她真看走眼。
她以為勸她放過生母、願意為民除害的元嘉心存善意,沒想到卻和她以往見過的大多數沒什麽不同。
元嘉卻突然湊過來。
“娘娘在失望?”
宗越被他突然越過來面龐吓一跳。
元嘉問:“娘娘你猜,這天底下是像我這樣的人多還是不似我這樣的人多?”
宗越沉默不語,半晌,“我不需要猜。”
她親眼見證過,知曉這世上多得是如她、如元嘉這般雞鳴狗盜之徒、蠅營狗茍之輩。
就連神也不例外。
當初她抱着多大希望飛升神界,後來就有多失望。
元嘉聽她這麽說,也沒拿話激她,他只是照舊笑笑,岔開話題道:“娘娘,我這次去太川域,見到一奇觀。一個真仙境修士,明明實力強大背景深厚,卻對一地仙境修士低聲下氣百般讨好。您能猜到是為什麽嗎?”
宗越睨他一眼,像是嫌他煩。
元嘉道:“我原以為他們是父子,畢竟常言道前世冤家,今生父子,能讓高位百般讨好,除了父子還能有甚。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那地仙境乃是一位卓越陣法師。自娘娘下令號召征集天下煉丹、煉器、煉陣奇才後,此類人才地位水漲船高,才出現真仙境哄着地仙境投靠娘娘以為家族謀利奇觀。”
“我見此,不由想:上不行,下必止;上行,則下效。權勢越大,影響越大。一個君主的聖明,能迎來一個國度的河清海晏;一個君王的喜好,也能改變整個國家的偏好。風氣世道,看的從來不是身處低位蝼蟻的個體,而是那高高在上絕對的主宰。娘娘今日一個號令,就可以改變世間修士對丹修、陣修的看法,那明日呢?”
“只要娘娘是這仙域之主一日,娘娘想要什麽樣的世界,這仙域就能變成什麽樣的世界。”
“巧舌如簧,如果不是我歷經三界,怕是真會信你的話。”宗越凜視道,“如果真的主君聖明則四海升平,你告訴我,為何昶雅仙尊治下,仙官星君還是蠅營狗茍;如果我想要什麽樣的世界這仙域就能變成什麽樣的世界,你告訴我,為何我小千界人注定為世界規則所不容,哪怕竭盡一生,也生不下一個能留在中、大千界的後代?”
“我想要的,是一個人人為公、天下大同的世界。可只要三千界存在一日,神界淩駕衆生一日,規則自将世人分為三六九等一日,我想要的就永遠不可能實現。”
碧游道人教她友愛,謝亦教她為善,可最後,她卻發現,友愛和善良并不能讓她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如果天塌下來,才能實現生而平等,善勝于惡,那就讓天塌下來。
或歸于沉寂,或歸于新生。
宗越從來不是聽不懂人話的人,她看着元嘉,輕描淡寫說:“你今日既然能說出勸我的這一席話,想來以你的聰慧,應該早已看清,我想要的,是天地傾塌,世間毀滅。”
“是。”元嘉沉默許久,承認道。“我知道。”
他知道,所以才想改變。
宗越挑眉,像是訝異他居然敢承認。
元嘉說道:“沒什麽不敢承認的。正如娘娘所猜測的那一樣,我不屬于這個時空。我知曉娘娘的過去,也知道娘娘想要的未來。”
“我看過娘娘失意時的痛苦,也看過娘娘毀天滅地時的暢快,所以我才想回來。”
“我想……拯救這個世界。”
宗越臉上笑意驟現,如寒風夾雜冷雪,“如果真如你所言,你還真是比肩創世女神的大聖人。”
可若是聖人,怎會屠戮滿城,用忠心自己的人血去鋪路?
元嘉笑了笑,說道:“就算聖人,為達目的,也會多方百計,不視匹夫之血。我以為娘娘早知道。”
宗越沉默,她這一路,看過的宗主、仙主、神王,從來都是為己、為宗門、為種族,而不是為蒼生的。
“只要能達成目的,他們死了便死了,大不了在拯救蒼生後為他們樹碑立傳,歌頌他們所作出的奉獻。從前別人這樣做,今後我自然也可效仿為之。”
他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挑戰宗越的底線。
那一瞬,宗越代入的不是拯救蒼生的聖人,而是那被聖人理所應當犧牲掉的衆人。
宗越嘲笑問:“因為下令的是我,所以你問心無愧?”
元嘉像聽到笑話般捧腹笑,半晌直起腰,說道:“就算無人下令,我也不會問心有愧。自古以來,為上位者犧牲,是下位者該有的宿命。”
說後一句話時,他收斂神色,面色冷漠,和平日滿面的溫和笑意大相徑庭。
宗越終于意識到,就算勸她放過生母、就算在小千界主動請纓為民除害,眼前這人,骨子裏也是冷漠的。
他站在她面前,就像她從未認識過他。
“我真看不懂你。”宗越承認道,“如果你的心願是拯救世間生靈,你合該在與我會面的第一日,拔刀偷襲我。除了我,世間危機自然會解除。”
“可若是第一面我就拔刀,娘娘肯定,我能偷襲成功嗎?”元嘉反問。
宗越沉默。
自然不能,但他可以再去得早一點,再往前一點點,至少中千界她沒搜集齊創世神格前,他贏的幾率會高一點。
元嘉道:“有創世神格的娘娘,是宿命也無法主宰的存在。我不敢奢求能殺娘娘,只求能做一條聽話有用的狗,伴随在娘娘身邊,在娘娘徹底毀天滅地前,勸下娘娘。”
宗越譏笑:“當一條狗,就能跟在我身邊?”
他說這麽多,近乎推誠布公,将他的來歷、他的目的,說得清清楚楚。
不怕她翻臉不認人?
面對她的譏諷,元嘉的神色很是平靜,像是往日和宗越宗越讨論明日用兵該如何布陣一般平靜。
“娘娘說過,不管我來的目的為何,只要我聽話,娘娘就不會計較。”
他道:“所以,我會一邊聽娘娘的話,一邊試圖規勸娘娘。”
“你還真是相信我。”宗越嘲諷說。
元嘉粲然一笑,輕聲說道:“相信,我當然相信。”
他一直相信她說的所有話。
也知道她一定會拿信任她的人沒辦法。
果不其然,她橫睇他一眼,沒說話。
好半會,才問。
“你既然來自過去未來,那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我最後,到底融沒融合創世神格?”
【作話】
快要大結局了,大概還有幾萬字,争取這幾天完結,又解脫又不舍。宗越是我創作以來最喜歡的女主,我的筆力和腦洞卻支撐不起來她。我不太喜歡這本書,但我太喜歡她了。
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主,甚至和我剛開始寫這本書想創造的冷血冷情殺弟證道的無情女主相差甚遠。
她猶豫,優柔寡斷,壞壞不起來,善又做不到。她的一生都在糾結不開心。她看不起現在的自己,又成為不了小時候夢想的大俠式的賢妻良母式的自己。她覺得她所作所為不對,卻也知道如果按照對的去做,她現在早已粉身碎骨。
她還是個偏激的二極管,正修雖然會做錯事,但在她眼裏尚數可以原諒範疇,可魔修在她眼裏,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存在。
當她飛升神界,發現她心中的淨土其實和下界并無區別的那一刻,當她認識到整個世界和她的認知不相同時,她選擇的是毀滅世界。
寫到這裏,其實我也分不清到底是我在寫她還是她在寫她,畢竟一開始,我只是想寫一個女主殺弟證道當上神王的簡單故事:)
但毋庸置疑,我是愛她的,這種愛随着寫作越深越愛,愛到我自己都疑惑,我到底是在愛她還是在毀滅她。她原本可以一帆風順地當上萬神之主,我卻讓她歷盡磨難心中痛苦。
我很愧疚,對于她。
如果天塌下來,正義才能得到實現,那就塌吧。 ——羅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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