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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凝視宗越,許久,答道:
“沒有。”
宗越笑了笑,“看來我确實成不了創世月神。”
她語氣沒有惋惜,也沒有遺憾,就仿佛在陳訴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她望着夜幕籠罩升起淡淡白霧的湖面,遠處長廊懸挂的燭光倒映在她眼裏,也映在元嘉漆黑的眼眸裏。
這一刻,他仿佛離她很近。
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溫聲細語說道:“可就算成不了創世月神,娘娘還是贏了神界。”
宗越轉眸。
在他的講述下,宗越先是用一千年穩定局勢,再用一千年修煉,待神界發現時,整個宗越所屬的大千界,只剩下她一人了。
“他們只當是下界出了個什麽厲害人物,也不甚在意。畢竟但凡飛升成神的,無不是以殺證道,左不過,你殺得多些。”
只要不是神,只要還未成神,大千界的修士在他們眼裏和牛羊無異。
恰逢神靈隕落,神位空缺,神王屈尊纡貴派神下界來接宗越,卻被宗越殺了使神。消息傳回,神界震驚,神王大怒。無數神靈下界試圖捉拿擊殺宗越,卻每每在宗越被打得節節敗退狼狽不堪的關鍵之際,以毫厘的劣勢喪命宗越手中。
“次數頻繁後,他們也看穿你弱箭誘敵的小計謀。河川之神道提議,既然受規則所限,他們下界境界下跌只能和你打個平手,那不如等你飛升上界,再與你比試。那時他們對上初成神靈的你,手到擒來。”
“神王意動,打算按他計劃行事。沒想到這時,你卻拿出創世神格,放言現在贏你,沒輸的神還可以活,若等你繼承創世女神神力,殺到神界,定要神界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不會留下任一活口。神界一時,進退維谷。神王,急火攻心。”
元嘉說到這就停下。
宗越沉吟,挑眉:“這确實是我原定的計劃。”
她始終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完全繼承創世女神的神力。如果沒得到創世神格,她不介意按部就班飛升神界,在神界潛伏千年,伺機尋找機會。
但她既然得到創世神格,神格助她修行,能讓她在短期內彙聚天地間的靈氣,擁有極深的修為,那她又為何非要飛升神界?
成為神,神力神格缺一不可。但只要創世神格不完全屬于她,她也不孕育屬于自己的神格一天,她就可以一直不飛升待在大千界。
受世界規則所限,那些下界的神靈,境界被壓到金仙境的神靈,實力反而會不如她。
她可以如貓抓耗子,悠閑地在大千界等待。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只要創世神格在手一日,她就不擔心神王不會派神來。
她喜歡守株待兔來一個殺一個的感覺。
元嘉道:“心急如焚的神王,去求了他覺得一定能幫到他、改變局勢的神。”
宗越挑眉:“他去求了你?”
這是宗越能想到的答案。
但在她的記憶裏,前世神界并不存在性格似元嘉、實力強大的神。
難道她的重生,改變了時間線,回到元嘉本體還未隕落的四千年前。
元嘉勾了勾唇角。
元嘉道:“他去求了宿命。”
“宿命?”宗越反問。
這不是她第一次從元嘉口中聽到這個詞,卻是第一次聽他将這個詞以某種形态存在說出來。
“是,宿命,祂看不清摸不着卻是真實存在。天地初開,宇宙渾沌一片,就是祂和月神從混沌走出來,預備創造一切。”
“月神負責創造萬界與生物,而祂負責制定規則與萬物因緣。他們共同協作千萬年,卻在月神喚醒第一個類似她的人……或者該說神後,爆發矛盾。”
宗越側耳傾聽。
原來月神在創造萬界後,預備創造萬物。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創造類似自己的生物。于是她照着自己的模樣,創造出世間第一個人。
“她花了整整三天時間修整這世間第一個人的外貌體型,直到覺得完美才停下。三天過後,她吹出一口仙氣,一個從她神力剝離出來的靈魂便在人的體內誕生。她将自己的名字鑲嵌,為其取名明月——這是世間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由月神精心打造的人。
“對月神而言,明月是除了宿命外,最重要的存在。所以在創造完萬物後,她第一個選擇喚醒的,就是明月。”
對明月來說,月神也是重要的存在。
在過去的幾千萬年裏,她雖陷入沉睡,但因靈魂存于軀殼,所以她一直是能感受得到月神的存在的。
她聽過月神閑暇時哼唱的小曲,聞過月神煩悶時同宿命的抱怨。
對她而言,月神既是“母親”,也是朋友。
所以當她第一次睜開眼,看着眼前這位和自己相似的女神時,她下意識躬身行禮。
「禮」由此誕生。
月神先是局促,随後欣喜。
明月的出現,仿佛将她從創造萬物的孤寂中拯救出來——雖在過去的幾千萬年裏有宿命與她相陪,但宿命如風,無影無形,無拘無束。祂游蕩世間各地,為所見到的一切安排自己屬意的命運線。偶爾回來,也是催促月神創造萬物。
“明月的到來令月神歡悅,但還沒待她高興,她就透過明月看見宿命為其安排的命運。”
那是怎樣的一生,唯用“坎坷”方可形容。
除去在她身邊的時光,明月餘生,竟無半點歡愉。
“月神憤怒,要求宿命将明月的命運改寫,卻遭宿命冷冰冰的拒絕。宿命道:‘月神,你我同出混沌,各司其職。我不曾幹預你創造萬界萬物,你也不應該要求我改寫我譜下的命運。’”
“月神沉吟許久,動之以情:‘宿命,我确實不該發火。但你我相伴億年,明月于我,就如你于我。我現在的心情,我想你能明白。今日我能為她求你,來日我自然也能為你付諸所有。就求你成全我一次。’”
“宿命卻不為所動,因為祂知道,和月神創造的明月不同,祂是誕生于天地混沌間的一抹神識。天上地下,幾乎沒有任何神、人、物能将祂摧毀。祂不需要月神的付諸所有。”
“祂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像無數個祂惹怒月神的夜晚如流水般過去。第二日,祂照舊來到月神身邊,催促月神喚醒萬物。祂為月神創造每一個人、每一只生物,都安排了屬于他們的命運。祂迫不及待地想看他們醒來後在祂安排下遭受命運帶來的苦難和捉弄。”
“但就同祂拒絕月神一般,月神也拒絕了祂。她看出宿命的目的不過是将她所創造出來的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她拒絕喚醒萬物,拒絕宿命的一切要求,除非宿命修訂更公平、公正的規則與命運。”
“宿命惱怒,可祂和月神同根同源、同出混沌,誰也奈何不了誰。于是在很長的時間裏,在浩瀚的天界,都出現這樣一幅場景——月神護着明月,而宿命在一旁虎視眈眈。祂認定是這個女人改變了月神,是這個女人破壞了祂和月神之間的情誼。祂想毀滅她,也想控制月神。”
宗越靜靜聽着,她不知道元嘉從哪聽來的傳說,但她願意聽下去。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男人的出現後。他出生于另一個世界,他們世界的王為情所困,毀天滅地,只有他僥幸活了下來,闖進月神和宿命所在的世界裏。”
“宿命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過往,看見他記憶裏王發狂的恐怖場面。那一刻,通過另一個世界的世界之主,宿命領悟出獨屬于祂的殺招。”
不用元嘉明說宗越都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宿命對月神用了祂新領悟的殺招,控制住月神,喚醒萬物。雖然不知道月神最後為何會落到轉世投胎,那個叫明月的女人又去了何處,但宗越至少猜到——
“神王就是那個從另一個世界逃來讓宿命領悟殺招的男人?”宗越問。
他有功,所以宿命讓祂當上神王。
元嘉點頭。所以當他蒙難時,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去求宿命。
宗越又問:“你是從哪得知這些事的?”
她原以為元嘉會答“從宿命處”,沒想到卻聽他老老實實道:“從夢裏。”
見宗越看過去,他微垂下眼睑,平淡說道:“從很久很久以前起,我就經常在夢裏看見這些。但那時的我并不知道夢裏的人是誰,又是否是真實存在。直到宿命找上我,讓我回到現在來阻止娘娘。我才知道,夢中的男女不是別人,而是月神,明月和神王他們。”
他沒有說宿命,是因為宿命一直是無形的。祂存于世間,連創世月神都捕捉不到。
“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和我這些。”宗越一臉冷漠地說,“如果你只是想讓我知曉我贏過,說到神界那裏就可以停。”
元嘉笑笑,走到宗越身邊低聲道:“一來是我覺得娘娘應該知道事情的所有始末,二來則是因為……我在想,若是我搬出遠古神宿命,娘娘或許就會放棄?”
宗越睇他一眼:“你覺得我會?”
元嘉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不定呢。”
“說不定在我如實供述後,娘娘就會想着改變命運,而不是毀滅天地。”
宗越卻想得很清楚,“祂如果真願意改寫規則命運,就不會派你來,而是親自和我商談。”
連陪祂億萬年的月神都改變不了祂想法,宗越憑什麽覺得自己能改變。
元嘉嘆口氣,他知曉欺瞞不過宗越,于是停頓片刻後問:“那娘娘覺得,這個世界,要變得如何你才能接受?”
宗越直視他,挑眉道:“我要邪勝不過正,日月颠倒,神界坍塌,連宿命也給不了人枷鎖。”
元嘉道:“邪一直是勝不過正的,娘娘要的邪不勝正,是絕對的正義和公平嗎?”
宗越不說話。
元嘉仰頭望月道:“因為知道不可能存在,所以想毀天滅地;因為明白自己所思所想有錯,所以期望自己能輸。原來是這樣,原來只是這樣。”
宗越不明白他在那自言自語什麽,但她想,元嘉應該也意識到她是如何偏頗極端的一個人。沒想到元嘉卻突然握住她的指尖跪下。
宗越道:“你幹甚麽?”
元嘉輕輕吻了她指尖:“我只是覺得娘娘說的對。”
宗越匪夷所思。
元嘉道:“世界是不可能一直只存在善的。但當世界毀滅,萬物重生後,為了保證自己活下去,他們只能選擇合作,選擇站在正那方。”
邪掠奪正很容易,但當一切都不存在時,想要創造、生産、發展下去,他們只能選擇正的道路。
論跡不論心,當他們做着正的事,誰又能指責他們是惡?
元嘉繼續道:“上古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歆羨,但既然如今的人約束不了邪惡,改變不了自私,讓整個世界變為一灘渾水。娘娘想毀滅他們,讓世界重回大同,又有何不可?”
他眼裏炙熱的光,驚得宗越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有病?
宿命送他回來拯救世間,他卻跪下附和她的觀點。
元嘉拍拍身上塵土,站起身來,義正言辭道:“我是真覺得娘娘說的有道理。”
宗越冷笑,元嘉也不惱,他甚至頭頭是道跟宗越分析起來,“娘娘你看,既然神王是從其他世界過來,月神宿命出生于混沌。說明這世上不止有一個世界,也不止有一個創世神。或許,正是舊的世界隕滅,新的創世神才出現。
“在我們看來,是月神創造了這個世界,娘娘想毀天滅地大逆不道。但在宇宙看來,這不過是正常的興亡交替。辭舊才能迎新,興利才能除弊。娘娘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不止不是錯,而是大功一件!”
宗越胸膛微微起伏,道:“我終于明白宿命為什麽要把你送過來。”
這一張嘴,伶牙俐齒,怕是能在她毀天滅地前把她氣死。
她望過去,卻見元嘉兀自在那笑,不由冷靜下來。
“你以為激我就能達成所願?”
元嘉道:“未曾,我只覺得,娘娘活得太壓抑,想逗笑娘娘罷了。以娘娘的寬宏大量,想來應該不會跟下官計較。”
宗越道:“我若真笑,也是被你氣笑。”
但她知曉元嘉沒別的壞心思,于是只是揮揮手讓他退下。
望着漆黑的夜幕,她竟然開始明白宿命為何要選元嘉到她身邊阻止她。
這個人懂她。
他聰明、智慧,不僅和宗越志趣相投,還知曉如何拿捏宗越情緒。
宗越翻書曾閱覽過,說下界有一君王,行禁酒令,只要釀酒就算有罪,就連在百姓家搜到釀酒的工具,都會同罰。某日,他和一臣子一同游觀,看到一對男女并肩而行。大臣就說他們欲行淫,讓君王将他們抓起來。君王就納悶了,問他怎麽看出來。大臣說,他們有行淫的工具,難道不和欲釀者同罪嗎?君王大笑,于是下令放了那些因為有釀酒工具而被抓的百姓。【注】
元嘉今日勸她,和那君主大臣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承認她被說動,但那又如何呢?
她還是要毀天滅地。
宗越眸光越趨堅定。
在她弱的時候不來告知她她是對的,在她逐漸強大後卻來告訴她她是錯的有什麽用?
她能不知道她是錯的?
可再錯她也只能堅持下去。
她已經付出這麽多,殺了那麽多她不想殺的人,做了那麽多她不想做的事,她哪還有回頭路。
要不毀滅世界,要不毀滅自己。
她已經夠善良,給了他們毀滅她的機會。如果他們還贏不了,還要她怎麽說?
宗越垂下眼,想。
【作話】
注:
這段摘自《三國志》劉備和簡雍的故事,原劇情沒我翻譯的這麽離譜哈,有興趣可以自己去了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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