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意外到訪

皇後賞花也挺能折騰的,攏香到午後才回到雲絮齋,細雨一直沒有停歇,一行人的衣衫上沾滿雨絲,撫上去濡濕微涼。玲珑本想把遇見剪雪的事都告訴攏香,可進屋時見她用手支着額頭,半閉着眼睛倦怠的樣子,又把話都咽下去。攏香對劉氏之死,春雨玉燕的遭遇不會沒有遺憾和愧疚,她已經徹底地離開司衣房,她要面對的是更多無法想象的危急暗流。

剪雪的質問和怨毒的眼神逼得玲珑心裏難受,她又何必把這份沉重再擴散給攏香。于是玲珑微微一笑,到攏香面前福身到:“禦女安好,可別在坐這兒了,趕緊去裏面換身衣服吧,眼看天要變了,再穿這身衣服濕氣侵上來就不好了。”

攏香颔首與玲珑進內室更衣,衣服是早準備好的。

“禦女,皇後娘娘那都有什麽花啊,能賞這麽久。”

盡管疲憊,聽得玲珑好奇詢問攏香還是展開笑顏:“花房精心培育的牡丹盛放,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自然只有國色天下才能配得。”聽攏香說話語氣輕松,看來在皇後那裏沒有碰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或者她已經适應與皇帝衆多大小女人周旋。

玲珑把她常穿的的一件櫻草色長衫給她披上,疑惑問道:“這時節就牡丹花就開了麽?”

攏香道:“我也奇怪呢,後來聽說是花房的人有本事,引得溫泉水流過花房,所以花房裏的要比外面暖和,花就開得早。”

原來賞的是盆栽花。啧啧還溫泉水,皇宮裏引有溫泉水,不過只皇帝、皇後還有嫔位以上的妃子們住的宮殿才有,攏香洗澡還要燒水。

換好衣衫,司衣房來替攏香量身改衣的人已經侯在外面,玲珑正要捧着她換下的濕衣服出去,攏香叫住她。

“禦女,還有吩咐?“

攏香在她耳邊輕聲問道:“你今天去尚服可碰見什麽人?”

玲珑知道她一定要問的,遂道:“我在門房碰見了福夏,他好像比從前胖了些,我就請他幫給杏花帶些話,讓她們別擔心。”

攏香見玲珑臉上無異色,以為她真只遇見福夏。

擡頭看外面天色,雲氣混沌,風裏涼意漸顯,“還是趕緊讓他們給我量身,你和彩霞把要改的衣服都拿出來了麽,趕緊收拾出來,不然一會兒雨大了耽誤他們回去。”

“禦女放心,廖姑姑早就叫人收拾了,一會量完就能讓他們拿走,不會耽誤的。”攏香點頭到外屋去。

天黑的時候早上的暖暖東風已經變成陣陣冷風,攏香怕玲珑因為時氣變化舊疾複發,特別叮囑她莫要貪懶收着厚衣服不穿。攏香累了一天睡得早,玲珑卻還精神着,回到房裏覺得寒涼侵人,尋了件厚衣服披上去找彩霞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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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聚在燈下做針線,玲珑最關心的還是白天攏香去賞花的事,

“龐禦女沒有找咱們禦女麻煩吧?”

彩霞指上飛針,不以為然道:“當着皇後娘娘的面誰敢造次,再說還有貴妃娘娘在。別說是龐禦女,就算她是龐才人胖美人龐昭儀,也張狂不到皇後娘娘跟前去。”

玲珑抿唇一笑,她手上一方紅菱肚兜,她會繡的花樣兒不多,裁好面子正考慮要用什麽裝飾。

彩霞眉毛微微一動,又道:“不過,禦女今天遇到了徐才人。”

徐才人小産許久未出來,現在應該已經恢複得差不多,皇後邀衆妃子賞花她會去也不奇怪。只是攏香出身司衣房,都道她小産是夏才人串通司衣房搞鬼,她看攏香必定不怎麽順眼吧。

“徐才人可有為難我們禦女。”

彩霞搖搖頭:“不曾,那徐才人說來也怪,對誰都冷冰冰的,別說對我們禦女,就是對着皇後娘娘也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而且後來……”

“後來怎麽?”

彩霞露出略感古怪的表情:“後來她居然主動來找我們禦女說話,雖然淡淡的,但的确沒找咱們麻煩,害得我當時白緊張一場。”

玲珑也覺得古怪起來,按理說徐才人應當不待見攏香才是,連從前朝夕相處的剪雪都對攏香有那樣深的懷疑,徐才人怎會沒有,只攏香曾在劉氏手下做事這一點,恐怕就能使徐才人恨上攏香。

“徐才人都和禦女說了些什麽?”

彩霞無奈道:“都是些我聽不懂的,那些什麽詩啊書的,我瞧着她倆聊得似乎還挺投機。”

玲珑撲哧一笑,攏香自小天賦過人,尤喜歡看些詩集和總攬百科的雜書,即便當了這些年宮女,聊起風花雪月來居然還頭頭是道。玲珑有時候懷疑,攏香就是因為平時沒什麽人能和她聊得上,才那麽刻意培養她,好讓她今後能陪她說說話聊聊風花雪月。那徐才人也是名聲在外的才女,該不會和攏香兩才相遇惺惺相惜一拍即合吧。

她才那樣想着,沒想到第二天徐才人親自來雲絮齋來拜訪攏香。按理說徐才人是才人,位份高于攏香,她要見攏香派人傳話叫攏香去就行了,可她卻親自來,雲絮齋上下可謂嚴正以待,到門口一看,徐才人不過帶了個貼身宮女閑來走訪的樣子而已。

徐才人不過十六七歲,瓜子臉皮膚白皙,臉色有些青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身上穿着水綠羅繡夾襦和玄色黛綠二色間裙,顯得有些老氣。她的宮女則穿着尋常的淺色宮裝,站在她旁倒顯得比她還鮮豔些。

攏香将徐才人引入自己的小書房,徐才人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很滿意,攏香又命玲珑奉上茶果點心,徐才人來得突然,進屋說起話時卻顯得有些拘謹,輕輕吹散茶水的熱氣,見攏香只留玲珑伺候着,才向攏香道:“我來得莽撞,不曾投帖,希望沒有打擾到寧禦女。”

這宮妃之間走訪哪裏還要什麽拜帖,徐大才女規矩果然不同一般。

攏香哪敢說她打擾,連忙道:“眼下正閑着,徐才人過來正好與我解悶,何來打擾之說。”

她面輕輕放下茶盞,似斟酌道:“昨日我與禦女淺談幾句,知道你與別個不同,本想親近,但昨日人多口雜,所以今日才特地來拜訪。”

攏香道:“徐才人肯到這兒來,是臣妾的福氣,望才人莫要嫌棄雲絮齋撿漏才好。

徐才人聽她這樣講,便道:“寧禦女客氣,我瞧禦女這裏雕梁畫棟住着甚好。只是這茶……沒有好水來泡。”

又是茶,能不能玩點別的花樣,玲珑以為徐才人也要借茶水找攏香的茬,沒想到接着她揮揮手,站在她身後的宮女捧出一個小罐子放在桌上。

“昨日我見天色暗淡,想來必定要下雨,所以出門前叫他們準備着,收集新春雨水,沒想到真的下了,我得了兩罐子,特地拿一貫給寧禦女,貯起來明年泡茶最好不過。”

攏香顯然也沒料到她會一出手就送出一罐子雨水,愣了半晌,方起施禮身謝道:“徐才人厚愛,與臣妾不過一面之緣,竟送此厚禮,臣妾惶恐。”

徐氏一旦出口人就爽快了,扶起攏香道:“寧禦女莫要如此,這水是我特意要送你的,宮裏除了你也不知道送給誰,總不能給那些個連茶水都嘗不出的俗人。”

玲珑聽得牙都酸了,她就是連茶水都嘗不出來的俗人,喝什麽都一大口灌下去,不過想想又覺好笑,徐才人一來就送上泡茶的雨水,水都嘗不出的難道是諷刺那日的龐禦女。

攏香昨日與她對過幾句話,知道她并沒因小産一事遷怒自己,但也拿不定她的來意。想着上官與徐氏兩家關系還有自己如今的立場,也不敢馬上收下那罐子雨水,再三辭謝。

最後徐才人急道:“寧禦女莫要再推辭,這罐子雨水連個見面禮也算不上,不過是我一番私心偏愛的情誼,你若是不收,往後卻連與你相親近也不敢了。”

攏香見她眼神誠摯,終于收下,一面慚愧道:“當日龐禦女來我這裏,正是沒有好茶水招待。臣妾在此謝過。”

徐才人一聽她提起龐禦女,面露不屑之色:“那等俗人,拿出這水來招待也是糟蹋了。”

這是**裸的鄙視啊。

攏香不好接口,忙岔開話題。她二人果然風花雪月得很,從天文地理到豪俠佚事,再從詩詞歌賦到道秘妙玄學。攏香還好,不過是兩眼發光,面上還保持淡定,徐才人越說越起勁,到最後也不叫攏香“寧禦女”了,而是改稱她為“寧姐姐”。

玲珑替她們換了兩撥茶水,徐才人正瞧見小幾上幾頁寫着字的紙張,指着問道:“寧姐姐,這是你的習字?”

攏香撇了一眼玲珑,含笑道:“這是我這裏小丫頭的習字,閨中閑來無事,教她讀書寫字打發時間。”

徐才人掃一眼那疊宣紙,淡淡吐出一句:“尚可。”又說別的去。玲珑裏在一旁臉臊得通紅,那是她寫的字。寫得怎麽樣她自己心裏最清楚不過,不像鬼畫符但絕對擔不起徐才人那句“尚可”,早上攏香還勸她要多練習把字練好來着。

攏香借着杯盞掩笑,當着徐才人的面又不好敞開了笑,手都憋得輕抖起來,直把玲珑臊得兩眼冒火才罷。

自此徐才人與攏香私交頻繁起來。那徐才人自入宮以來,仍自恃有些才名,不願攪和進皇後貴妃之争,但徐氏與上官氏關系匪淺,她在宮中也不得不臣服于皇後。直至小産後,她越發看不起皇後與貴妃的争權奪利,因此連在皇後那裏也不給好臉色看。沒想到卻與攏香志趣相投,兩人來往日益密切。

這徐才人因自小養在家裏兄弟中,有些男兒心性,對外朝內宮局勢頗為關注,且對宮婦不能妄言政事的忌諱不甚在意,皇帝也因為她的志氣另眼想看,所以之前寵愛頗多。

這日她又到雲絮齋與攏香讀書閑聊,近段時間皇帝少到內廷來,各處嫔妃雨露都分得少,相聚時多有幽怨之語,攏香與徐氏閑聊偶然提起,也隐隐含怨,于是徐氏拉着攏香道:“姐姐有所不知,皇上不來你這裏,也去不了別人那裏。”

攏香略紅了臉,原來自己語氣中透露的哀怨竟這樣明顯,怕臉上沒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妹妹為什麽這樣說?”

徐才人看了看四周,玲珑和文飾都退到遠一點的地方,神色靜斂,目不斜視,她壓低聲音對攏香耳語道:“前朝正鬧得不可開交呢,皇上有意重用布衣庶士,改革新政,可新政施行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大臣們不同意,只能同皇上僵着。皇上忙着應付大臣,哪裏來得時間臨幸妃嫔。”

攏香聞言神色怔然,世家大族勢力遍布全國上下,本朝雖開了科考,但出身血統仍是極其重要的存在,不然皇宮內廷裏也不會盡是出身世家的妃子,寒門無貴人。她想到自己的父親,寧氏因他父親對世家掌權針砭時弊而被查抄,自己的命運也因此被改變。

良久,攏香靜靜道:“原是這樣,只怕皇上的憂愁我們無法替他開解得。”

徐才人還以為她也不想多言前朝之事,所以轉移話題,又聊了一陣,聽彩霞在外面道:“禦女,樂工到了。”攏香自得了清岚就開始重拾琴藝,請的就是太樂署下管的宮廷樂工來教。

徐才人道:“姐姐要學琴,我也不好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說完起身離去。

玲珑出去領樂工進來,一個抱琴婦人立在廊下,玲珑覺那樂工眼熟,多看了一眼,驚詫不已,這不正是上次在勝雪園裏遇見的攏香那位族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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