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溫室殿內,一支紅燭剛剛燃盡。衛凝兒擁被起身,看着一室昏暗,有些茫然。身旁被褥還是溫的,但那本該睡在自己身邊的帝王卻不見了蹤影。垂了眸子,任由侍女替自己披上外衫。
“娘娘,皇上已去了宣室!”
攏了衣襟,輕輕嗔道,“多嘴,皇上的行蹤,是你們能夠過問的麽?”
“娘娘,着那件桃花綴底的白紗衣衫可好?”
衛凝兒看去,侍女手中的衣衫白得像雪,只有微微掩蓋住的桃花是紅的。怔怔撫摸上去,忽然像被燙着似的收回了手,“不用!”眼角瞥見侍女驚訝的眼神,緩緩喘了幾口氣,“就穿……昨日那件鵝黃色的就好。”
侍女笑着應和,“還是娘娘心思細密,皇上最喜歡這個顏色。”
皇上最喜歡這個顏色?衛凝兒勾了唇角,輕輕一笑,端的傾國傾城。
侍女呆呆看着,連手上也忘了動作,“娘娘,你長得真好看……皇上有這麽多妃子,可從來不在一個妃子的寝宮裏呆這麽久的。也只有娘娘,才能籠住皇上的心。”
傾國傾城……湊近身去,案上銅鏡現出一張面容,明眸皓齒,柔媚可人,這樣的面容,世上又有哪個男人不喜歡。想來皇帝也是喜歡的吧,因此每天晚上才那麽溫柔的抱住自己,耳鬓厮摩,甚至連穿衣脫鞋這樣的小事也從不假手于人。男人喜歡女人散發,皇帝卻喜歡自己束發,甚至連床底之間也不許自己解下發來。先時以為皇帝對每個妃子都是如此,但與人閑談後,才知道皇宮之中只有自己才能得此殊榮,暗暗心喜!大戰之前,特地穿了男裝,取悅皇帝。那一晚的皇帝,狂放粗暴得不像個君主,他是男人,而她,則是他的女人!攬了他的脖頸,任由他用力揉搓自己的身體,眼角流出淚水,不知是因那疼痛還是因心頭不知名的慌亂,也只有在那時,才會漸漸忘卻宮內的孤獨寂寞。
昨晚,纏綿至半,李福海立于帳外叩首禀奏,只說上将軍率領大軍凱旋回朝。
皇帝停下動作,不知想些什麽,她也伴了皇帝,默默忍下肩頭劇痛。
“哦,上将軍……他果然立下大功了!”
皇帝的聲音似喜似惱,她悄悄端詳皇帝臉色,但燭火搖曳,光怪陸離,誰又敢妄加揣測天子心意?皇帝挑了她下巴,逼她看她。她的目光落在皇帝唇上,勾起的唇角,讓她發冷。
“你說,朕該怎麽賞賜上将軍?”
朝廷大事,她怎敢幹預?連連搖頭,眼角流出淚來。
皇帝嘆一口氣,摟緊了她,“如果他也能如你這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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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不甘,多少怨恨,多少無奈,她閉上眼,第一次覺得皇帝落在她唇上的吻溫柔得讓她憤恨,這一切,本不是她該得的。
“娘娘,今日梳墜馬髻可好?”
撫着肩上垂下的發,輕輕的道,“不必,只用簪子绾着就好。”
梳妝停當,扶了侍女的手,慢慢起身,五個月的身孕,肚腹已經凸顯出來。
“娘娘,天晚了,還要前往何處?”
看着前方琉璃宮燈下的一處光亮,抿了唇,“命人端上宵夜,送往宣室!”
只帶了一個侍女,沿着小徑緩緩而去。小徑的盡頭,便是宣室,明亮的燭火從敞開的門裏透了出來,映紅了殿下臺階。皇宮重地,竟然沒有侍衛。心頭突突的跳,扶着侍女的手在顫抖。
入了門,俯身叩拜,殿內很靜,她的聲音不大,卻在殿內嗡嗡的回響。
“你有了身孕,還出來做什麽?”皇帝扶了她起來,雖然藏得很深,她仍看得出皇帝很高興,她也明白,皇帝喜悅絕不是因為自己。不由看向上座,那人已經站起來了,淡藍色的衣衫,溫順的眉眼,如同水一樣的人物。扶着皇帝的手慢慢走近,經過那人身邊時,裝作不經意的掃了他一眼,他的眸子垂得更低,鋒芒內斂。回轉眼眸,正見皇帝也在看他,那般神情,與昨日床底之間一般無二,心中一痛,終于明白了什麽……
只是仍不能說出來,溫柔笑着,替皇帝斟了滿盞,“臣妾備了宵夜,懇請皇上品嘗。”
“難為你想得周到。”皇帝剛要下箸,忽然看向那人,“少卿,你也來,嘗嘗凝兒的手藝。”
她見皇帝手指一動,似要執壺。忙親自執了,替那将軍斟了滿盞。那将軍本不願,見她斟了酒,才坐了下來,起落之間,當真恪盡禮數。坐近了,方能好好打量他,他叫少卿?果然人如其名,只不知他姓什麽。
“車騎将軍……哦,該是上将軍了,衛少卿,你也是認識的。”皇帝對她說着,但那流轉的目光,分明是沖着那不發一言的人兒。
衛……心頭一動,不由多看了他幾眼,那眉眼,總覺得熟悉得緊,好似在哪裏見過。忽然丁的一聲,原來酒壺碰了杯盞,連忙斂了心思,一心一意伺候起自己的君主。
“你再倒,朕就要醉倒了。”皇帝調笑着,也不知道調笑的是誰。
柔順的放了酒壺,靜靜坐在一旁,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那将軍腰間,被那血紅的物事鎖了目光。紅得像血,卻閃着瑩潤的光,是玉,血紅的玉。将軍擋了光,她也只能看到那玉是血紅的,她想叫那将軍将玉拿給她看,但她一介婦人,如何能說這樣的話?只能沉默,盼着皇帝命他起身,好讓她能看清玉上的紋路。等了許久,不知皇帝說了什麽,那将軍不得不直起身來,接了皇帝飲過的酒盞。
衛凝兒緊緊盯着那玉,終于看得分明,玉上刻的是半只麒麟,半塊殘玉。
胸口宛如被重錘擊中,将軍躲閃的眸子,皇帝溫柔的笑意,交錯着在她眼前閃現。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與自己的弟弟,竟是這般……腹部隐隐作痛,悄悄用手按住。憤恨,嫉妒,萬千思緒,壓得她不能呼吸……但她,只有這麽個弟弟。腹部越發疼痛了,咬牙忍痛,輕輕的道:“将軍,聽口音不像京城人氏。”
少卿訝然,“回娘娘的話,微臣是穎州人。”
衛凝兒停了良久,手指挪到腰間,暗暗握緊時刻懸在腰上的玉佩,“将軍,是否有個姐姐?”
皇帝停了杯盞,似乎覺察到了什麽,慢慢斂了笑意。
“将軍……”
少卿定定看着衛凝兒,那張柔媚的面龐與午夜夢回缭繞心間的面容重疊在一起,只是仍不敢信,“臣……臣确有一個姐姐,多年之前已經失散了……”
衛凝兒咬唇,将腰上玉佩解了下來,慢慢推到少卿跟前。“我失散的弟弟,也有半塊殘玉!”
少卿怔了一怔,定定看着那血紅的玉,伸手撫去,卻在碰到玉的剎那,被燙傷似的縮了回來,求助的看向皇帝,皇帝卻一臉陰沉。少卿用力咬了咬牙,将腰上玉佩解了下來,兩塊殘玉,終于并到一塊。“姐姐?”試探着擡頭,卻見衛凝兒緩緩挽起衣袖,露出一個已經淡去的白色的疤痕,小孩子咬上的牙痕。這麽久了還能留着,想必當初一定很痛。
少卿視線模糊,強忍着不讓它滾落下來,聲音顫抖不能言語,“姐姐!”
皇帝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哼了一聲,忽然笑了,“你們瞞得朕好苦,這樣的喜事,怎麽不早些說出來?少卿在此一役中,可是立下首功的。”
少卿猛然回神,慌忙中與皇帝目光撞在一處,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讓人如負千鈞。伏地叩拜,連稱不敢。
皇帝一把将他拉了起來,盯着他,一字一字,“有何不敢?這樣的喜事,當诏告天下!”
燕朔五年十二月,晉升衛美人為貴妃,拜上将軍為大将軍,食邑五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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