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這一夜,北風一直沒有停,帶着銳利的呼嘯,卷着一切能卷起的東西,毀天滅地。
将近天明時,一夜沒睡的木蘭聽到扣門的聲音,随即起身,撐了油傘,艱難的打開了被積雪凍得嚴實的門。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門外,手上提了一壺酒,眉間同樣攏了濃濃的倦意……
木蘭認得他,這五年來,當大将軍府門可羅雀時,只有他仍舊每月到大将軍府上來。木蘭不知道他究竟執着些什麽。每一次,他手上總拎着一壺酒,問他,他說是上好的花雕,大将軍最喜歡的。木蘭清楚的記得,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在案上擺兩只酒杯,看着窗外的春寒酷暑,淺淺的品着酒。明明沒有人陪伴,唇畔卻帶着淺淺的笑意,極其滿足。
“大将軍,可回來了?”
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壺,不知是否風雪太大,木蘭覺得他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回來了。”偏了身,與他一并走在被積雪覆住的小徑上,“只是這會兒還沒醒,蕭将軍是否到花廳等着?”
蕭戟腳步一頓,木蘭回頭,目光掠去,只見蕭戟的那雙黑眸比那漫天飛雪還冷。
“不必。”蕭戟垂了眸子,長長眼睫映下的陰影竟讓人有些膽寒,“我到外間等着”,他輕輕笑着,“這酒剛溫好,禁不得寒意。”
木蘭轉開目光,再沒說什麽。到了檐下,抖落油傘上的積雪,推開了門。
這屋子蕭戟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他知道那道厚厚的門簾背後,就是少卿的寝室了。但此時,蕭戟只是靜靜坐着,看着火盆裏飛騰的火焰,偶爾轉動一下手上的酒壺。
木蘭端了溫酒的小爐子和銀壺,“我自己來。”蕭戟将澄澈的酒水倒進銀壺,神情專注,似乎他手上拿的不是一個小小的酒壺,而是一把珍若性命的寶劍。木蘭退開幾步,靜靜看着他。
這時天已經亮了,房中卻仍是蒙蒙,只有房中的火盆燃起一片紅光,隐約的投在蕭戟臉上。木蘭覺得蕭戟很像一個她只見過一面的青年,雍榮華貴卻讓人心生畏懼的青年。但蕭戟更銳利一些,而那青年……卻更不可捉摸。
為何覺得像?
木蘭反手掩上門時這麽問自己,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眼中都隐藏着太多東西了吧!
房中只有蕭戟一個人,他聽着沸水泊泊的聲響,聞着漸漸彌漫開來的淡淡酒香,目光不止一次瞟到那靜靜垂着的門簾上。他若醒着,該聞到這漸漸濃郁的酒香了,但房中仍舊沒有一點聲響。蕭戟覺得那爐中的火燒到他的心裏,一點一點,慢慢煎熬着,他自然知道少卿為何直到現在還沒醒。
再也不能忍受,掀開了簾子。但當目光觸到那人蒼白臉龐,動作不覺輕緩下來,嘆一口氣,終究仍舍不得看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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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看着他蹙起的眉頭,目光複雜。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眸子終于睜了開來,一瞬的茫然過來,便是見慣了的溫和如水。蕭戟不禁想,這人,是天性如此還是刻意做給誰看。“你睡了好久。”蕭戟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神情是怎樣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唇勾了起來,或許眉目間還帶了一點暖意關懷,似足了久別重逢的好友。“天都大亮了,叫都叫不醒,若讓別人看到這樣的大将軍,成什麽樣子?”
少卿笑了一笑,待要起身,身子卻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思及昨夜的荒唐,臉上又蒼白了幾分。
蕭戟眼中閃過什麽,放開了一直壓着少卿的手,朗聲一笑,“罷了罷了,快些起來吧,我帶了好酒來。”
少卿放下了心,幸好蕭戟不曾發覺。他卻不知道,蕭戟袖下緊握的拳頭,已滿是鮮紅的血。
等蕭戟回來時,少卿已攏着被子靠坐在床頭。蕭戟刻意看了看少卿的頸脖,那處肌膚已被高高的衣領嚴嚴裹住,目光一轉,抿了唇在少卿身邊坐下,恍若什麽也不知。
“不是帶了酒來麽?”
少卿并未束冠,長長的發散在肩頭,蕭戟一直覺得少卿不像個武将,現在更是如此。不由靠近了些,如同飛蛾撲火。一股細細的清香開始在房中彌漫開來,不是酒香,不是藥香,而是那初初長出的嫩草,青澀卻令人無法忘懷的香。
“帶了酒,你卻不能喝。”蕭戟盯着少卿的眼,忽而輕輕笑了,“方才你那蕭丫頭還叮囑我,大将軍才退了熱,不可勞累了他。那小丫頭是個河東獅,我可不敢招惹她。”一邊說一邊端過了案上的小碗,用勺子慢慢攪着,“熬得粘粘的粥,趁熱喝吧!”
少卿哪裏肯讓他喂,連忙道:“我自己來。”
蕭戟眼也不擡,吹了吹勺裏的粥,“你手上沒有一點力氣,當心把碗扣在被子上。”頓了頓又道:“只要你喝了我手上這一碗,哪怕将那海碗中的粥都倒在我身上,我也心甘情願。”
少卿最受不得別人軟語央求,何況眼前這個人是和他出生入死,真真切切關心他的,但蕭戟委實靠得太近了些,冰冷的雪氣與灼熱的呼吸奇異的交融在一起,透入骨髓。“胡說,我為什麽要把碗扣在你身上?”
蕭戟搖頭,手中的勺子已遞到他唇邊。
少卿只能張口将那粘稠的細粥吞下,一口一口,暖了肚腹。
“以前打仗時,你的身子就受不得寒氣,想不到這次回來,症候倒比先前更重了。”蕭戟又盛了一碗,“為何不請大夫,不好好治,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少卿慢慢将口裏的粥咽了,沉吟着:“邊關能有什麽好大夫。”
蕭戟撥着粥,“也是,但京城總不至于連一個大夫也沒有吧!我有一個朋友就是行醫的,他性子雖然孤傲,但我去求,他必定肯來。”頓了頓又道:“這幾日宮中事多,想必大将軍也抽不出時間的,過幾日我再請他來吧!”
過幾日,這滿身的淤痕也該退了,少卿心中五味交雜,推開了蕭戟的手,眼睛卻看着窗外已經放晴的天,“好,承你的情了。”
蕭戟也不勉強,放下了碗,“大将軍若再說這種話,就見外了。”
少卿點頭,“是見外了。五年沒有回來,一切都生疏了。這裏……似乎一點也沒有變。”頓了一頓,看向蕭戟,笑道:“你怎麽不說話,以前你可不是這麽沉默的人。我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時,還要跟我比試一場的。”
蕭戟躲開少卿目光,“當時我可不知道你是将軍。”
少卿盯着蕭戟的眼,“我想,哪怕當時你知道我是将軍,也不會罷手的。你從來就是個不知畏懼為何物的人,怎麽區區五年,就變得膽小怯弱了,口中藏了話不敢說出來?”
蕭戟起身,“我并沒有藏什麽話。”
少卿一把扣住他手腕,一字一字的道:“你告訴我,這五年來,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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