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他先是抵抗,而後将頭埋在我肩頭啜泣起來;他的身體微微發涼,如今已經是像女子一樣柔軟,手中的槍應聲落地。
林偉祺,我和子鵬一起收拾校園裏的攻防設施;工程浩大,
收拾好一切,我們作為受害人報了警,并把尤順傑交給了警方;警察到達現場的時候,尤順傑雖然在當場叫嚣着說我們是兇手。但當我們将尤順傑殺害蔣玲的視頻交給警方的時候,顯然警方更相信我們這一方;而後,我作為專業精神科醫生;也提交了我對于尤順傑有嚴重精神病嫌疑的鑒定報告。最後尤順傑被移送到市郊的重症精神病醫院治療。
對于這件事,我也和尤順傑主任醫師的父親談過;檢控方有尤順傑的殺人視頻證據,如果我們不證明他有精神病,就是死刑了。
當然,我也在對話中不經意提起了當年夏子鵬的病案;尤主任顯然對于當年修改病案的事心中也頗有芥蒂,便放棄了二次上訴。
周末,我收到林偉祺搬到加州定居的消息;他結婚了,當然對方是男性。子鵬很高興,他現在雖然要行動已經開始不方便;間歇性地會軀體麻痹。不過收到林偉祺的婚禮邀請,我們還是提前了一個月飛抵了加州。
洛杉矶的天氣可真暖和,我們暫住在林偉祺的別墅之一裏。
林偉祺某一天單獨找我聊天,子鵬才吃過藥在屋子裏休息。
“你們以後有什麽打算嗎?”他問我。
“我會照顧子鵬,現在還是在保守治療。”我說。
“沒打算結婚嗎?”林偉祺突然說。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偉祺拍拍我肩膀,笑道:
“其實人生并不算漫長,子鵬以前就告訴我;千萬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說完這些,林偉祺并沒有再多說什麽。
34歲的時候,我終于和26歲的子鵬結婚了;雖然子鵬他是新娘,不過他死活不肯穿婚紗。最後是林偉祺哄他說:你不想看你姐姐穿婚紗的樣子嗎?
我們在海邊拍了結婚照,海浪打濕了子鵬白紗裙擺的邊緣。我把子鵬抱起來,他吓得啊啊直叫;臉上卻笑得甜美。我們的結婚照做成了明信片,寄回了中國;子鵬的父親很高興,說要全程視頻觀看我們的婚禮。從視頻通話裏看,子鵬的父親是一位和藹的老年人;已經花白了頭發。
婚禮的那些天,子鵬的精神很好;因為換了新藥,病情控制得也不錯。晚上,我總是看着他在枕邊入眠;我看着他,不敢入睡。腦子裏是他也許某一天就會病發永遠離開我,然後我不敢再想。白天時候,他嘻嘻哈哈地陪着我;我不知道是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病情還是想讓我也開心一些。
我經常會看一些刊登美國醫學的前端報告的雜志,我會留意脊髓質病變的相關學術論壇;不久後,還真讓我看到一篇印第安納大學醫科研究成果,有一種新型的藥物可以抑制脊髓質的病變還原病變體。我打電話過去,詢問該藥物的相關事宜。
這件事,我覺得值得一試;我和子鵬說這件事的時候,他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害怕。
“我會一直陪着你,現在你已經是我妻子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的。”我握緊子鵬的雙手,看着他雙眼。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不想就此放棄。
我們坐短途航空到了印第安納波利斯,這裏的天氣比加州要寒冷;子鵬最近頻繁四肢失去知覺因為怕出危險,我要求他坐輪椅。下了飛機,我們直奔波利斯的中心醫院。
因為在電話裏已經預約,我也把子鵬的相關病例和信息傳真到了醫院;護士接待了我們。子鵬會作為第五例臨床病例進行新藥物的治療實驗。
每天,醫生要為子鵬進行脊椎穿刺以便注射藥物;每次脊椎穿刺都是用半尺長的鋼制針管,每次治療完畢;子鵬都要疼上半個多小時。我只能坐在床邊,抓着他的手。
半夜,有時候子鵬會醒過來;我問他是不是針口疼,他都否認。然後他就會問我:
“啓文,你愛不愛我呀?”
我就笑,回答說:
“愛啊。”
“有多愛?”
“我最愛的人就是你,子鵬。”我每次都要這樣回答,他才會再次安心睡去。
持續治療了一個月,醫生單獨跟我談;治療情況并不理想。這可能和子鵬之前的脊髓移植經歷有關,我知道,子鵬的病治不好不怨任何人;但是,但是我就是覺得老天太不公平了。子鵬又不是壞人,連我這種混蛋都可以健康地活着;為什麽子鵬不可以呢。
我不想放棄,子鵬卻經常跟我說:好累。
某一天午夜,子鵬輕輕拽着我的手說:
“啓文,我覺得我好像真的治不好了;每天穿刺都好疼,我們回家吧……”
我難受地抱着他:
“不要胡說,只要堅持;一定會治好的。”
子鵬淡淡笑了,用埋怨的口吻說:
“你以前一直都是沒什麽耐心的呢,怎麽現在轉性子了?”
“是醫生說你可以治好的;只要堅持療程下去。一定會治好的,你不能放棄。”我說着謊。
“但是我好想回家……”子鵬的頭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在醫院的每一夜,我都備受煎熬;我不敢想以後,不敢想将來。也許,我應該帶子鵬回國;回到我們的家,好好過最後的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麽選擇,我怕我現在走錯一步将來一輩子遺憾。子鵬偶爾會說夢話,大多是含糊不清的呢喃;我知道,他想回家。
做決定,真的很難;最終,我還是在子鵬的出院申請上簽了字。
回家,真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上飛機的時候輪椅要托運,我抱着子鵬上飛機。十多小時的飛行,子鵬在飛機上一直睡着;吃飯的時候,子鵬拿不了餐具,我舀起好消化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喂他。子鵬卻像個孩子一樣幸福。
子鵬的父親來飛機場接我們,老人看到子鵬坐着輪椅回來;大概明白了一切,幾次偷偷背過身抹眼淚。
回到Z市,我出售了我的診所;我在鄉間買一幢小樓,有院子;可以養寵物。這裏空氣清新,子鵬很喜歡。
雖然那時候,子鵬已經完全癱瘓了;只能勉強含糊不清地說話。
我也做好了準備,我為自己準備了一支三毫升的氰化鈉;等子鵬走了以後,我就跟他一起走。
10月13日淩晨,夏子鵬在平靜的睡眠中停止了呼吸。
我一直坐在他床邊,他沒有任何遺言。
幾天前,他讓我幫他保管他所有的日記。我把那些日記放在一起,直到子鵬走後;我坐在他空蕩蕩的床前閱讀他的日記。
‘你相信初戀嗎?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相信,只是愛上了一個人,難道不是一生一世的事嗎?曾經你覺得我幼稚,你曾經接受不了我是個男性;你曾覺得同性戀如此肮髒,我卻不覺得,所有的愛情都是高尚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愛是人類天生的權利;所以我從來不覺得我卑微,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們都是如此平等……’
我的眼淚不知不覺間溢出眼角。
‘人類的愛情,是不應該用任何的戒條去界定它的;它是如此完美。沒有誰比誰卑微,只有邪惡才是卑微;我很幸運,我遇到了你。當一個人有了愛,就仿佛有了堅定的信念;在我昏迷的時候,我經常會夢見我們相遇的時候。即使肉體的疼痛,也無法剝奪愛與信念給予我的鼓舞;我其實應該感謝上天讓我再一次醒來,可以再一次回到你的身邊;當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當我被絕望吞噬了軀體;是你告訴我,人不能只活在仇恨和絕望裏。為什麽要忘記愛和希望的存在呢?
所以,啓文原諒我;我擅自讓人把你的氰化鈉處理了,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尋死;人是一種很奇妙的生物,就算再沉重的傷痛,總有一天會愈合的。生命是美好的,我是如此渴望能活着和你在一起。所以,啓文,你要知道生命的可貴,我希望你活着;代替我享受那些生命裏的美好日子。’
我不知道我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也許是雙性戀;但就像子鵬說的一樣,愛情是不應該被界定的。我愛子鵬,無論他是男還是女;我是愛着他這個人。
我經常想,如果我沒有遇到夏子鵬;也許我不會明白這些。
當我的人類心理學臨床診斷方法獲得美國心理學會頒發的傑出科學貢獻獎,在我獲獎的慶功宴會上,我讀了夏子鵬的這段日記。我畢生,都在研究人類心理學;研究人類之間情感的奧秘。
如今,我的頭發也有已經斑白;雖然我的伴侶已經過世二十年了,傷痛也許會愈合,但是二十餘年來;我對夏子鵬的思念和愛沒有減退半分。
人類是無法決定自己肉體性別的,人類的愛情卻是建立在精神層面的,不應該由肉體的性別去左右你的精神意志;每一個人,都有上天賦予我們選擇配偶的權利,這是生而為人的自由權利。
臺下是經久不息的掌聲。
林偉祺帶着他的婚姻伴侶以及他們的孩子參加了我領獎後的慶功宴會。雙胞胎是一對他們代孕獲得的混血兒男孩,如今也有十七八歲了。林偉祺說,他們今年就要上大學了,同時,林偉祺也問我是否考慮過再婚;畢竟年紀大了,單身的晚年生活是很辛苦的。我想了想,回答他:
“我身體還很健康,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清早起床,夏子鵬站在廚房裏;正在認真烹饪早餐,他一點沒變;還是年輕的樣子。輕柔的音樂聲裏,房間裏彌漫着牛奶和培根的淡淡香味;他單手支着下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在雞蛋裏放些羅勒調味。我悄悄走到他身後,雙手環抱住他的腰;他笑着掙紮,子鵬他最怕癢了。我輕吻他的頸側,他扶着我的雙手。用叉子,挑起一塊煎雞蛋送到我嘴邊,我嘗了一口。
“好吃嗎?”子鵬問。
我點點頭,吻上他的雙唇;那熟悉甜蜜而柔軟的觸感。
人一生,值得回憶的事兒;其實沒有幾件,這就是我的故事。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校醫和他的學生的故事,也許不是美滿的結局;我寫下來,只想告訴所有人;夏子鵬并不是一個壞人,雖然他殺過人,雖然他也曾經絕望自暴自棄;我相信他此刻一定身處天堂,因為他才是那個歷經磨難沒有放棄美好和善良本性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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