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程家的掌廚聘請的是西餐名廚,顧漸最近胃口不大好,呈上來的菜沒怎麽動過,掌廚變着花樣獻上了濃淡相宜的法餐,口味繁多的意大利餐,翻着花樣刺激他的胃口,除了英國菜,可能因為英國沒有美食吧。

顧漸剛從引力公司回家,掌廚推着餐車,将剛出爐的牛排呈在桌上,黃銅的蓋碗掀起來,熱乎乎的香氣撲面而來。

程希覺坐在餐椅上,有條不紊挽起襯衫袖邊,瞧一眼他說:“坐吧。”

仆傭撤開椅子,顧漸坐在程希覺的對面,餐盤中光滑明亮的刀叉明光閃閃,他聞見葷腥犯惡心,沒什麽食欲,勉強吃了兩口配菜,便擱下餐刀。

程希覺看向完整無缺的牛排,“不合胃口?”

顧漸端起水咽下去,壓住泛上來的酸意的反胃,“我太不餓。”

程希覺扯起餐巾擦擦嘴角,“我們去吃點中餐怎麽樣?”

沒有給顧漸考慮或拒絕的機會,程希覺下颚一擡,示意周姨拿來西裝外套與車鑰匙。

他做慣發號施令的掌舵人,即便詢問旁人意見,那也只是出于社交禮儀,實際上根本不給對方裁決的餘地。

灰蒙蒙天下着淅瀝小雨,烏亮轎車停在別墅的臺階下,程希覺摁下車鑰匙解鎖,問身旁的顧漸,“你會開車嗎?”

顧漸點下頭,“會。”

程希覺沉吟一下,含蓄地問:“你喜歡什麽車?”

“吉普。”

“嗯,還有呢?”

吉普頂配也不過五六十萬,程希覺送不出手。

顧漸躬身坐進副駕駛裏,随口說:“五菱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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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覺側過身拉過安全帶為他系上,置若無聞地問:“布加迪和邁凱倫,你喜歡哪個?”

顧漸垂下眼,洞若觀火的眼神明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程希覺順手在他柔韌緊繃腰側掐了一把,壓低聲音說:“別想太多,你是我太太,自己該有輛好車。”

顧漸沒說話,側過身頭靠着玻璃車窗,一副散漫無所謂的樣子。

曲折的山路寂靜無聲,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擋風玻璃,雨刷器像吊鐘似的來回搖擺,轎車的隔音絕佳,聽不見外面任何聲音,世界寂靜得只剩下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程希覺單手把着方向盤,指腹輕輕敲着純黑真皮,斟酌了一陣問:“我看過你檔案,你怎麽不繼續彈琴了?”

“家裏不喜歡。”

顧漸纖細嘴角翹起來,一側的笑渦莫名有點冷冽的甘甜,“我媽不喜歡我游手好閑,她希望我能當醫生律師什麽的,最好和她一樣當老師。”

自從上回程希覺去了一趟于曉的愛心收容所,他察覺到和顧漸中間那層厚厚的冰膜似乎消融了一些,顧漸不會再用戲谑的态度回避交流。

程希覺目視前方蜿蜒的山路,肯定地說:“你很優秀,不算游手好閑。”

顧漸略微詫異地睨他眼,沒想到程希覺竟然會稱贊,嗤笑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程希覺沉默幾秒,故作輕松地問:“因為你喜歡音樂,所以她抛棄你了?”

顧漸別開臉,盯着玻璃窗上滾動的水珠,嘴裏挺淡然地說:“和這個沒關系,都因為我的錯。”

顧仁郁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但娶老婆的眼光很毒辣,第一任妻子出身書香門第,年輕貌美,知書達理,在那個年代還是重點高中的教師,上門說親得踏破門檻,但寧婉就相中了顧仁郁。

當年在旁人看來兩個人男帥女靓,簡直就是金童玉女,可從結婚到懷孕不到一年的時間,顧仁郁就搭上蘇家這顆參天大樹,為了當乘龍快婿,什麽禮義廉恥都忘了,帶人逼着大着肚子的寧婉去引産離婚,孩子月份大了,打了是要寧婉的命,寧婉忍氣吞聲離了婚,生下顧漸自己照顧。

就是因為這段恥辱的經歷,寧婉對顧漸要求從小非常嚴苛,職業習慣産生的控制欲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小到鞋帶該系幾條彎,坐姿不能松散沒正行,必須挺腰直背。

大到考試成績、該和誰交朋友,寧婉在自己心裏有一張精雕細琢的表格,必須符合每一條規定,才配得上做她的兒子。

顧漸一直讓她很滿意,讓寧婉引以為傲的完美作品。

但人是一種生物,過度的自律會觸底反彈,那時候的顧漸就像一根繃緊的橡皮筋,一年一年不斷地擰緊,直到皮筋再也承受不住壓力,爆發的回彈力傷人傷己。

車子停在一間米其林的中餐廳,看到程希覺的轎車,門童熱情洋溢地打招呼,避開大廳,一路引進貴賓包廂。

唐風遺韻的屏風繡着錦鯉,太師椅、紅木八仙桌、桌上的香爐煙霧袅袅,樓下舞臺奏着絲竹管弦,挺像那麽一回事。

服務生拿來兩份餐單,遞給他們二人,顧漸捧着翻了幾頁,“酸溜藕片、檸檬蝦,甜點要梅子片。”

程希覺瞧着他,眼底隐隐發笑,“原來你喜歡吃酸口的。”

經他一提醒,顧漸才發覺點的全是非常酸的菜,這些天他看見油腥就想吐,反倒是酸口的菜讓他重新有了食欲。

以前他分明不愛吃酸口的食物。

有食欲是件好事,菜一上來,他久違的食指大動,旁人吃兩口就酸的龇牙咧嘴的梅子片,他面無表情地吃了一整碟。

程希覺在家裏吃過了,點了幾個招牌菜後,端着下颚靜靜地欣賞顧漸用餐。

看了一會,他得出一個結論:顧漸的家教優良。

吃飯拿筷子的姿勢都很考究漂亮,輕悠悠的細嚼慢咽,喝湯一點聲響都沒有,公筷和私筷轉換得行雲流水,就出身豪門的顧蘇餐桌禮儀都比不上他優雅。

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是不用學嚴苛的用餐禮儀的,除非家裏特別要求。

顧漸在協議書上的簽名令程希覺印象深刻,那手字跡松形鶴骨,一氣呵成的幹脆,沒有經過多年的教練是寫不出來的。

即便顧漸整天懶得沒邊了,可長年累月的習慣深入骨髓,成為他的一部分,完全無法割裂。

一向冷血無情的程希覺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顧漸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他明明不是一個頹靡潦倒不得志的人,應該是光芒萬丈,恣肆無忌的新星。

就像是《雲間飛行》那句歌詞裏唱的,讓世界在我面前低頭。

簡而言之,程希覺想養着顧漸。

不是像現在這樣糙養,好吃好喝錦衣玉食,只能養嬌貴的金絲雀,但養白天鵝需要的是高山大川,江河萬裏。

有幸的是,程希覺應有盡有。

程希覺心中波濤起伏,輕描淡寫地說:“作為我太太,将來免不了一些商業社交,你該挑選一個愛好練習。”

“需要麽?”

顧漸擦拭嘴角不存在的污漬,掏出手機看了眼今天日期,“用不了多久就到日期了,我們沒有将來可言吧?”

程希覺扯起慌來從容自若,平靜地道:“收購波羅傳媒出了一些糾紛,正在進行重新溝通,我不能按照合約裏的期限和你離婚。”

顧漸稍怔一下,蹙眉問道:“什麽糾紛?”

程希覺早有準備,不徐不疾地說:“市場環境變化,波羅現股價大跌,如今資不抵債,弗雷的股東會要重新決議這筆生意。”

“需要多久?”顧漸直白地問。

程希覺認真思考幾秒,才回答:“短則半年,長則三四年。”

顧漸眼神驟然冷冽,別開臉盯着屏風,“能快點麽?”

程希覺輕嘆口氣,愛莫能助的語氣說:“我當然想盡快拿到波羅所有的資産,事關數十億的交易,我比你更着急,退一步講,你着急和我離婚做什麽?”

“難不成,你想和你那個——叫什麽顏的朋友,開展第二春不成?”

雖說程希覺微笑着說出來的,但話裏酸味太重,幾乎要溢出房間。

顧漸看向他,沒什麽情緒地說:“談不上,我只是想早點自由。”

程希覺心裏不痛快,笑得依舊雍容大度,“短時間內無法離婚,你只能接受現實,滑雪、高爾夫、馬球、狩獵,你有沒有你有興趣的?”

“滑雪吧。”顧漸随便挑了一樣簡單的。

程希覺抄起桌上車鑰匙,“好,附近有滑雪場,我帶你過去看看。”

餘寧市是南方中的南方,冬天從不下雪,沒有室外的滑雪場,說起滑雪場指的是室內修建的冰場,常有各大比賽在冰場舉行,平時人山人海,需要預約才有空位,想要在餘寧滑雪可太難了。

程希覺在鬧市中心乘坐電梯,上行到一幢寫字樓,在緊閉的金屬大門上印上指紋,一間寬敞明亮的前廳在顧漸眼前展開。

除了人之外,滑雪場應有盡有。

顧漸透過厚厚玻璃打量巨大無比的滑雪場,白色的人造雪幹淨的纖塵不染,随口問:“這裏是會員制麽?”

程希覺微微笑一下,“不是,我自己的滑雪場。”

顧漸處變不驚地點了下頭,表示知道了。

程希覺喜歡他這股勁,好像是見慣了這世界上的好東西,不管是什麽令旁人垂涎欲滴的稀罕玩意,捧到他眼前,他都不放在眼裏,壓根不當一回事。

“裏面溫度很低,先換滑雪裝備,更衣間有新的衣服。”

程希覺推開更衣間的門,房間最初是按照公共滑雪場設計的,分成一個個小隔間供來客洗澡換衣裳。

他拉開櫃門,從頭到腳挑了一套黑白色相間的滑雪裝備,疊得整齊遞給顧漸。

夏天裏氣溫高,顧漸穿的定制襯衫休閑西褲,很單薄,滑雪外套可以直接套在上面,但滑雪靴就沒那麽容易穿了。

束緊的壓力帶和複雜的金屬鎖扣,沒有滑雪經驗的人很難第一次準确無誤地穿戴裝備,顧漸坐在凳子上試了幾次,壓力帶扣得太緊,勒得小腿緊繃發僵。

程希覺躬下身,拍拍他的手示意松開,雙手調整壓力帶,“你太緊了。”

顧漸散漫地敞開腿坐着,以至于這個姿勢有點奇怪,程希覺的臉幾乎要挨到他的肚臍下,他淡定問:“平時這只有你一個人?”

“有個打掃衛生的。”

程希覺半蹲下,貶折起他礙事的褲腿,露出收束在靴筒裏清瘦削白的小腿,白的透出淡青蟄伏的血脈,皮膚很細膩,骨骼清晰膝蓋因為勒得太緊,泛出很淺的紅色。

空氣裏安靜幾秒。

溫熱的氣息灑在冰涼的膝蓋,顧漸垂下眼,在程希覺擡頭的瞬間觸碰到一種直白露骨的目光,具有男人赤/裸的獸性。

十分危險的信號。

顧漸下意識并上腿,程希覺突然摁住他的小腿,強行制止他的動作,低下頭,猝不及防地在他膝蓋上落下一個輕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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