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道君,怎麽你一人賞竹?你的小徒弟呢?”

清幽寂靜的紫竹林,一個人沉于過往,一個人卻一句話就拉到了現在。沈遇聞言,整個人雖沒有動,卻讓人看出了他瞬間的踉跄倉皇。

顧茴看得想笑,這就不行了.....那以後,你可怎麽受得住啊,這樣想的時候,顧茴視線下移,落在沈遇左胸口處,垂落的右手動了動。聽說,掏心挖珠,是噬心蝕骨之痛。她擡眼,觸到了沈遇看過來的視線,顧茴輕聲囑咐了句:“道君,好好保養身體。”等她破境大乘。

說完這話,顧茴就要離開。她着急,她害怕,她怕遲到。

沈遇卻擋在了她身前,後者詫異看了他一眼,就聽這人說:“你別多想,我同她——”

顧茴一聽這話腦子就嗡嗡的,她都不知道這樣的話她到底聽過多少遍了,還有完沒完,她迅速打斷:“她是誰?白瑤?”

根本懶得給沈遇說話的機會她點了點頭幫他說完:“你同她最開始就是師徒之誼,你憐她孤苦,無父無母,好可憐的!你把她當親女兒疼,她把你當親爹尊敬。”說到這裏顧茴挑眉看沈遇:“是不是這樣?”

沈遇動了動唇,只是看着她,這一刻清冷的道君,那雙眼睛好像一只委屈的獸,就那樣看着她。

任是一個怎樣的人,都該會被這樣委屈的眼神打動,尤其道君還清風明月一個人,長得委實好。

可是,顧茴又不是人。她見得最多的就是長得好的人,他們巫山的狐貍那長相個頂個的好,狐貍都是一生一窩,所以顧茴看這樣的好長相都是一窩窩的。

那些精呀魅呀妖呀,哪個長得不好呢。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她顧茴不是人。

她看着眼前這個人,這人沒給她做人的機會呀。

所以,顧茴沒有給沈遇辯解的機會,只是歪頭含笑問他:“道君,是不是這樣?”

沈遇一直看着她。

竹林寂靜,只有風吹動竹葉的聲音。似乎是簌簌之聲,像雨。又似乎是滔滔之聲,像無盡的海浪,像滔滔而過的時光。

許久,顧茴聽到沈遇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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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聽到顧茴的一聲輕笑,她說:“沈遇,記得你說過的話。”這一世,可別再讓我看父女虐戀惡心我的眼睛了。

這聲“沈遇”,是四百年後他再次聽到,讓竹林中的道君眼睛酸澀。曾經,她就是這樣叫他,她會學着旁人乖乖叫他“沈公子”“沈大人”,也會突然叫他“沈遇”。沈遇從來不覺自己名字特別,但是第一次聽她叫出這個名字,那一晚沈遇在宣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對着它忍不住笑了,原來自己竟有個這樣好聽的名字。

來到修真界,拜入了青山宗,顧茴叫他“師兄”,再也沒叫過他“沈遇”。顧茴不叫,這個世界好像再也沒有人會喊出他的名字,後來所有人都稱呼他“道君”,沈遇甚至自己都忘了,他還有個這樣好聽的名字。

竹林簌簌,只剩下白衣道君一人,他輕輕仰頭,看這一竿竿高大的紫竹。

他想知道,她看到的,到底是什麽呀,怎麽看得那樣專注。曾經,她也是那樣看他的,只是如今,她只這樣看這一竿竿紫竹。

風過竹林,沈遇聽到竹葉連綿發出的滔滔聲音,好像那些毫不留情走過的歲月之聲。而他的公主形色匆匆,去的方向,沈遇剛好知道,那是淩霄宗專門為幽王安排的院落。

他輕聲道:“更好的?夭夭,你要相信沒有更好的,我會比他更強.....”沈遇的道心,再次動了。他等不及得變強,而他的目标是幽王,可幽王的高度,從來不是人能達致的高度。沉在人皇心底的魔,露出了猙獰得逞的笑。

顧茴所往的方向,越往前走越安靜。先還能看到一二輕手輕腳經過的淩霄宗人,慢慢的,一個人都見不到了。

直到走到最後,到了一個黑色院落,顧茴停步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淩霄宗是怎麽做到的,愣是在這麽短時間內弄出這麽一座幽都風味十足的院落。

甚至他們只知道幽王會來,都不知道幽王什麽時候來,會不會住進這裏。淩霄宗到底是淩霄宗,辦事就是滴水不漏。

院中,陸湛懶懶斜卧榻上,蒼白修長手指握着一冊書,突然捏緊,視線看向了門口。

顧茴來到了門外,人未到,薜荔清香先到。

如果有外人看到此時的幽王,大概會驚掉下巴,只見陸湛突然坐起來,條件反射一樣先把書藏了起來,才轉身,一下子對上顧茴烏溜溜看過來的眼睛,“你藏什麽呢?”

聽到這話,幽王後背一緊,虛張聲勢先找茬:“你來晚了!”

明明該是再理直氣壯不過的一句話,陸湛也确實說得理直氣壯,還帶着些不耐煩,可沒人知道他此時心裏虛得很。

顧茴點了點頭,沒辦法她确實晚了一點點。至于別的,她也就是随口一問,畢竟好久沒見過這麽偷偷摸摸的陸湛了。

她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就能看出幽王在修真界的地位,忍不住啧啧有聲,淩霄宗的人真是恨不得做出一個縮小版的幽都,就為了陸湛可能在他們這裏住那麽一晚。

連這榻都是寒玉的,還是罕見的黑寒玉,這是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了。

陸湛的視線一直跟着顧茴,看她看看這裏,摸摸那裏,又是點頭,又是啧啧有聲。這處院落在淩霄宗最北邊,陽光照不到,顯得森森幽幽,可顧茴一進來,好像整個院落都活過來一樣。

從她進來,這個嘈雜的世界就清靜多了。

陸湛撐頭看着她,看她轉着圈研究一個彩眼黑曜石屏風,又彎腰敲了敲旁邊那塊烏金血石,還點評道:“都是凝神靜氣的好東西。”顧茴心道,這淩霄宗得是多怕幽王發脾氣.....這得把庫房裏所有黑色能凝神的東西都搬過來了吧.....要是這樣,陸湛再發脾氣,那可真是讓修真界絕望了。只怕這一絕望,就容易兵行險着。

陸湛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輕笑了一聲,對顧茴道:“你喜歡,就拿走。”

顧茴轉身:“你住人家院子,還拿人家東西?”修真界可沒這個規矩,從來沒聽說做客其他宗門,走的時候能把東西打包帶走的.....顧茴覺得她不是個人,陸湛是真不做人呢。

陸湛不屑輕嗤一聲:“他們想要多少靈石,給他們就是。”如今修真界人不都想要靈石,他們幽都最不缺的就是靈石。

說着擡眼對顧茴道:“你看看這院子裏還想要什麽,都拿走。”淩霄宗确實是花了心思的,東西也确實都是好東西。

陸湛卻不防顧茴突然上前,坐在寒玉榻上,身體往榻上黑玉小桌前一傾,拄腮看着他。

翠袖滑落,黑玉石桌襯得她露出的手腕羊脂玉一樣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麽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讓陸湛喉頭微微發癢,忍不住咳了聲,不自在問了句:“怎麽?”

“我覺得你确實對我太好了一些。”如果說救牧野救她,締仙草這些,她還可以記到賬本上總可以一件件還回去,可是這些金貴的物件,就是給了她,她也不可能為這些小東西記賬,給了她也是白給了。

陸湛沒忍住又咳了聲,冷聲道:“你要給我做道侶,我自然要對你好。”

顧茴哦了一聲,她差點忘了,自己答應要給他做道侶的。這麽一看,給陸湛做道侶不光是強強聯合,好處還不少呢。

她一點頭,直接收了那塊烏金血石,“別忘了給足人家靈石,這東西可不是好得的。”她覺得最近胡不依氣性有些大,這個正好送給他好好靜靜氣。

陸湛右手動了動,差點沒忍住想捏捏面前人柔軟的臉,哼了一聲算是讓顧茴放心。他們幽都做買賣,從來都是價錢公道。

“屋子裏有一挂冰種彩眼黑玉的珠簾,是昆侖玉,要不要?”陸湛看顧茴,問她。他瞧了一眼,當時就想到以後——,她大約不喜歡幽都這樣一片黑,這些年他也搜集了無數明亮好看的東西.....想到這裏陸湛又覺不自在些,視線落在了他處。

卻聽顧茴突然問::“大楚最年輕的左相,是不是你啊?”即使是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顧茴以前也并沒有想到陸湛身上。畢竟左相那個人.....怎麽可能是她當年遇到的鴻蒙弟弟.....他們就是一黑一白兩個極端。鴻蒙之子要在輪回中歷十世又十世,但三千小世界難以計數,她哪裏想到會這樣巧,她封印入的輪回,恰恰巧同他一處,又恰恰巧,兩人還有這樣淵源。

這樣巧合,實在不太可能。故而,顧茴從未往這裏想過,畢竟是四百年前的凡間舊事。但是,一柄桃花扇帶出了舊事,随着她越來越了解如今的陸湛,她不能不往他身上猜一猜。

陸湛明顯愣住,居然結巴了:“.....輪回中的事.....不.....當真的.....”想到大楚那個封印神格記憶的自己,□□裸的占有欲,驕傲又要臉的陸湛,哪裏肯承認。那些蠻橫,那些毫不掩飾的占有,都是他心裏真正想的。他有時想起,就會覺得那才是真正的他,說了所有他想對神女說的話。那些話,那些事,如果不是封印了本體,陸湛是永遠不敢說,不敢做的。尤其是,神女不喜歡,不喜歡那個一心只喜歡她的陸家子。

顧茴好像松了口氣,不當真好,要是陸湛當真,她豈不是又得罪他一遭。她擡眼瞥了一眼陸湛,正巧對方也看過來,這次雙方顯然都心虛得很,立即各自轉開。

那一世輪回中的左相陸湛和公主顧茴,實在說不上好。

當時的大楚已建朝三百年,皇族多纨绔,皇室的荒唐事數不勝數。在那樣一個荒唐的環境下,二十四歲做到左相,似乎也不用太大驚小怪,畢竟之前還出了一個二十歲的宦官九千歲。亂世出枭雄。但同樣的,年紀輕輕位高權重,一定是從無數陰謀殺伐和鮮血中走出來的。

攝政王陸湛,人又稱陸相,可止小兒啼哭,據說比當年那個陰暗兇殘的九千歲還好用。公主顧茴遇到後來的陸相的時候,他們一個是十歲金尊玉貴的公主,一個是十四歲陸家私生子,還是蠻女所生。

院落中許久都沒人說話,直到陸湛突然開口:“那時候你答應我的,變卦了。”

這次結巴的變成顧茴了:“.....那.....太小了.....小孩子說的話.....都不能算數的.....”

十歲的公主答應十四歲的陸湛,長大後嫁給他。因為,陸湛是小公主見到的第一個皇宮外的人,他會認真地陪她玩。那麽別扭脾氣又壞的少年,還準她踩在他肩膀上,往牆上爬。更重要的是,面對那個藩地蠻狠郡主,別人都不敢得罪,陸湛就敢直接放狗咬她,被小公主引為知己。小公主不覺得嫁人有什麽要緊,如果嫁人意味着永遠有人一起玩,那很好呀。後來公主慢慢長大了,早就把十歲說過的話忘記了,如今再想起來,讓顧茴心虛難過的是:攝政王一直記得。

攝政王答應公主無數事情,他後來都一件件做到了。

公主只答應了攝政王一件事,可随着長大,她忘記了。

顧茴垂着頭,盯着黑玉石桌。

陸湛注意到她放在石桌下的手相互握着,攥得死緊。大楚祥瑞公主和攝政王的七年,發生的故事太多了,如果能把故事形容為一個人,這個人開始還是很好的,後來,後來就是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顧茴本以為陸湛如今脾氣,提起這些舊事,該會很生氣。可陸湛卻只是沉默了好久,然後擡頭只問了她一句話:“那你上次答應的,是不是算數?”

顧茴松了口氣,忙點頭:“算數的算數的!”一定算數的,答應人的要做,欠人的要還,她再不敢瞎答應話了。

壞脾氣的陸湛這天,只是輕輕扯了扯她發上垂下的絲縧,很輕很輕。

紫竹院傳訊,顧茴朝陸湛揮了揮手,離開前忍不住跟陸湛确定了一下:“咱們這個強強聯合,真的夠強嗎?”她得罪起人來,可沒收着,還是撿最硬的石頭碰的。

陸湛看着她笑了笑,“夠強。”完全不用收着。

“風雨欲來,不過是時間問題。”顧茴再次提醒,真的夠強?她這個強,放在修真界能看,但似乎還不夠,還是得看幽王。

“有我在,你怕什麽。”

于是,顧茴真的不怕了。

院子中又只剩下陸湛一個人,那些因為神女靠近遠離的嘈雜,都回來了,層層疊疊,沒完沒了的嘈雜之聲。但萬年了,也許陸湛已經習慣了,也許永遠習慣不了,誰知道呢?畢竟咱們認識的人中,并沒有人能習慣這種伴随着不時刺痛的嘈雜欲念之聲。

陸湛手中再次出現那本書冊,正是顧茴進來前他翻看的。

書冊名《魔王與正道天驕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是從狗妖武曲手裏沒收的,當時幽王一看書名直接就是一句不屑:“什麽爛東西。”幽都人吓得都把各自擁有的話本子到處藏,生怕幽王見到氣狠了,禁不完那些胡亂寫的窮書生,拿他們開刀。

誰也沒想到那本他們以為必然被幽王碾得灰飛煙滅的話本子,此時還在幽王手裏。

翻到了最後一頁,陸湛再次評論了句:“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他頓了頓,又往前翻了翻,不覺又看了好幾眼。

在這個爛俗的被幽王百般看不上的故事中,這個愛穿黑衣脾氣不好喜怒不定殺人只給兩個字理由的魔王跟那個姓顧的正道天驕女修,經歷重重誤會坎坷,最終在一起了。

幽王吐了口氣,倒在了榻上,翻開的書冊蓋在了他蒼白俊秀的臉上。

庭院無聲,只有風過,吹動幽王垂落的黑袍。

南宗在修真界争奪上古秘境名額的競技中,一鳴驚人,但離開淩霄宗後,修真界卻很少有機會見到南宗人,他們都在南山之上修煉,很少下山。

鬥轉星移,又是一年。

在等待上古秘境開啓的這一年,修真界卻惶惶不安起來。

這還要從半年前,易陽門開出的一個卦說起。易陽門以五行八卦立宗,居九陽山,很少下山,也極少參與三界事。就是當年魔域與修真界劍拔弩張的時候,九陽山也是例外之地,不管是魔是妖還是修真人士,都默認九陽山不入紅塵,不參與任何争戰。

至少兩百年,三界未見過易陽門人下山。因此,九陽山一動,整個修真界都注意到了,果然易陽門人出。很快易陽門出的消息就傳遍了修真界,易陽門長老每隔兩百年,就會集整個門派之力蔔卦問天,兩百年前,他們就蔔出了困卦,預言有滅世之人出。

後來果然如同易陽門的卦象所言:修真界末法之相愈發明顯,靈力逐年匮乏,整個修真界都如同被困火上,一點點烘幹着。曾經帶給他們無限希望的造化自然,不可遏制走向枯竭,好像一個救不活的病人,任憑修真人士如何努力,都找不到新的生機。面對着靈力衰竭,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好比困在一個巨大籠子中的獸,慢慢脫去體面的外衣,開始不斷發起争搶,人性的惡越發□□。

如今卦象越發明顯,易陽門有人下山了。

“尤其這幾十年,你們也都看到了。”看着窗外的合歡宗主轉身看着自己身邊呆呆站着的大弟子,新的卦象随着易陽門人出山越發讓人驚駭,外面是風聲鶴唳。

“當年的預言——”虞珊艱難問道。

“自然也是準的,魔域魔尊,是所有人認定的滅世之人。”美人宗主想起當年舊事,話語緩慢。

“可,并沒有滅世呀。”易陽門預言了滅世之人,但并沒有滅世,所以這次的卦象預言說不得也做不了準。

美人宗主搖了搖頭:“預言只說有滅世之人,并沒有說滅世之人就必然滅世,而所有見過那人的人,都毫不懷疑這一點,他如果想,就能覆滅整個修真界。”

“為什麽他沒有?”虞珊問。

大美人再次搖了搖頭,聲音輕輕的:“我想,他從來不想。”

“他是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他為什麽不想?”虞珊又問,兩百年前她還只是一個年輕弟子,可是關于魔尊大魔頭的故事她可聽到太多了,更是不時聽說魔尊殺人無數。

美人宗主這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世人只知道故事的一半,在世人知道的這一半故事裏他就是個兇殘的魔頭。”

虞珊不解,魔尊殘殺,是他們都親眼所見的,眼見為實,為何師尊卻說那只是故事的一半。

美人宗主看着自己這個大弟子,她這個弟子看起來最是煙火紅塵中人,她不是最有資質的,不是最聰明的,甚至都說不上多機靈,可她始終保有一顆赤字之心,一旦認定自己該做的,就一往無前。在這樣一個世道裏,這樣一顆心太難得了,她在相信時始終相信,面對責任時始終都是敢站出來的那一個。

無論當年跟顧茴的一句話結盟,還是後來青雲道君要誅殺柳城。

這天美人宗主給自己這個大弟子講了當年魔尊故事的另一半。說起來,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了,“西江村。”

虞珊點頭,西江村人近兩百口一夜之間被魔火燒燼,那一晚除了大人的慘叫,還有孩子的哭嚎聲,第二天魔火中走出一身黑衣的魔尊。他為了煉魔功,把一個村子的人都殺光了,最後一把魔火毀掉所有痕跡。

明明在合歡宗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聽到她們的談話,可美人宗主還是壓低了聲音,很低很低:“你就從來沒想過,有能耐毀掉一切痕跡的魔尊,為何偏偏被那麽多人看到他從被屠盡的西江村走出?”

虞珊一愣,看着師尊。

美人師尊艱難笑了笑,低聲道:“因為他不是去殺人的,他是去救人的。”

虞珊大震,這颠覆了她知道的一切。她們這一代人的成長,伴随的都是對那位魔尊的恐懼和仇恨。虞珊嘴唇哆嗦,半日才問出:“那.....那.....人.....是誰殺的?”誰能屠了一個村子,還能栽贓到那麽厲害的一個人身上?她不信修真界能有人做到,虞珊搖頭,她看着師尊的眼睛不由睜大了:這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事。

美人宗主把手落在自己這個大徒弟肩膀上,在她耳邊低聲道:“是當時五大宗門大能合謀。”

“為.....為什麽呢?”虞珊不明白。

為什麽?美人宗主想到四百年前,那時候靈力匮乏已經開始了,修真界再也尋不到新的靈脈了。那時候不像現在,如今大家似乎已經習慣,至少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可那時誰也不甘心,所有人修行晉階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下面的弟子尚能築基到金丹,只是從金丹到元嬰開始艱難起來,靈力不夠呀。可上面的大能,所需靈力支持更多,他們晉階更難,幾乎已經完全是不可能的。不少大能,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壽元将盡的日子,卻無能為力,沒有靈脈就是沒有靈脈,靈力衰竭就是衰竭。

可就在這時候魔域發生了變化,曾經到處殺人奪寶的魔修一下子從修真界消失了一樣,他們都回到魔域,再也不出來了。

修真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這個變化,長久以來魔修侵擾修真界,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魔域的環境惡劣,相比靈力充足的修真界,魔域自始至終都是靈力的邊緣地帶,資源匮乏得很。這樣的魔域,魔修怎麽可能老老實實呆得住!

變化的原因很快被人發現了,魔域出現了一位新的魔尊,不僅一統整個魔域,最重要的是他帶來了一條靈脈,一條足以滋養整個魔域的靈脈。

“你知道一條足以滋養整個魔域的靈脈意味着什麽嗎?”美人宗主盯着虞珊眼睛輕聲問道。

然後給了她答案:“當誘惑足夠大的時候,就能夠讓正道大能比最邪惡的魔修還可怕。”那些困于靈力再也不得晉階的宗門大能,需要的正是這樣的靈脈。

于是一場名為除魔的合謀開始了。

明明日頭正好,從窗口撒入,可虞珊卻覺得整個身體都是透骨的涼。她聽師尊慢慢說道:“在那個預言還沒出的時候,這場合謀就開始了。待到易陽門卦象預言一出,除魔更是深入人心。”說到這裏美人宗主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後來,我常常覺得,那些大能自己都信了,信了他們是為了正義,悍不畏死,除魔衛道。”

也果然,死了很多大能。那人似乎從不屑辯解,他只殺人。殺到後來,即使知道他是滅世之人,知道他是魔頭,反而再也沒人敢輕舉妄動。

“如果四百多年前就開始了.....為什麽直到兩百年後,那位魔尊才真正開始——”虞珊想說“濫殺”,但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濫殺”,還是正當的“仇殺”或者是別的什麽。

她的師尊這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似乎修真界有什麽制約着他,讓他始終不肯輕舉妄動。直到兩百多年前,好像一個始終緊繃的弦,啪,斷了。”

想了想宗主補充道,“不過當年易陽門在預言滅世之人出的時候,也預言了持劍人。”

“持劍人?”

宗主點了點頭:“滅世人是毀天滅地的至邪之劍,但是有劍就有劍鞘,就有持劍人。”

說到這裏,美人宗主長長呼出一口氣,臉色不好地笑了笑:“如今易陽門卦象再出,這次蔔出的是最兇險的剝卦。”一陽五陰的至兇之卦,陰要吞陽,滅世之相。

“師尊,易陽門的卦,準嗎?”

“易陽門的卦和預言都不會錯,但是,珊珊,”宗主苦笑,“用它們的人,用它們做什麽,對付誰,卻不是周正的易陽門能夠算出來的。”易陽門能算氣運,敢窺天地,這也是他們宗門的天驕不長命的原因,可惜,他們卻算不出人心。

想到最近隐隐指向南宗的那些流言,虞珊冷汗都出來了,一把握住師尊的手,看着師尊的眼睛:“會嗎?”這次矛頭所指,會是顧茴和她的南宗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宗的靈脈太誘人了。”

“南宗的崛起,太快了。”

“顧茴的天賦,太駭人了。”

虞珊整個人都發抖了,“師尊,我要跟她說,我要提醒她.....師尊,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也許不會這樣,那畢竟是魔尊.....魔修總是讓人多疑的.....顧茴不一樣.....她又不是魔.....師尊是不是?”虞珊看着師尊,似乎想要師尊肯定她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美人宗主活了足夠長的歲月,可她依然看不透人心,看不透人的欲望能讓人走到什麽地步。

“顧茴不一樣.....魔尊畢竟是魔.....”虞珊似乎要說服自己,這一切不會發生。

“如果發生,你站在哪邊?”師尊問她。

虞珊毫不猶豫道:“我自然站在正義一邊。”

“那你就要站在正義的對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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