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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宗掌門等人合力的一擊直沖正全力對抗神器的幽王陸湛而去,此時幽王再難抽身來接,眼看功成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南山呼嘯的山林早已停了,這意味着南山之巅南宗宗主顧茴,破境大乘,晉階圓滿。

如同渡劫期老祖那致命一擊落空一樣,諸人聯合發出的直沖陸湛的一擊再次落空,翠色衣衫的顧茴如同從九天而下,踏風而來,落在陸湛身前,替他接下這一擊,大乘期修為反噬回去,淩霄宗掌門幾人驟然噴血後退,這掌門還不忘對另外幾位同為大乘的大能喊道:“此女不過大乘,諸位趁機——”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陡然瞪大了眼睛,向下看去。

碧水劍已經刺入他的胸口,掌門帶着滿腔對淩霄宗的憂慮,甚至來不及說出最後的囑托,脖子一歪氣盡身亡。而正該一鼓作氣同淩霄宗掌門所說一樣,該聯手趁機拿下顧茴的其他幾位大乘期大能老祖,卻不約而同猶豫後退了。無他,大乘期的顧茴,她的劍卻已遠不止大乘。這一劍所裹挾的力量,讓這些大能老祖畏懼,他們這時得出了玄劍山莊莊主曾得出的結論:眼前人劍已入化境。

何謂化境?就連這些大能們也只是聽過,沒有到達過。可是眼前人的劍,到了。

而擋在陸湛身前的顧茴,在幾位大能間逡巡的目光,他們不久前才在幽王眼睛裏見過。那是要選擇下一個目标物的目光。

如果顧茴直接沖幾人出手,幾人反而無暇思索能聯手應對。可是顯然,顧茴不這樣想,她先一劍斃了淩霄宗掌門的命,亮了自己的劍。接下來她要繼續這種操作,用她的劍集中力量只針對一人——她在選擇下一個該死的人。

與其說她是給了自己選擇的時間,不如說她是給了其他人思考的時間。

真正為了正義的人會一往無前,但為了利益而來的人,往往都很識時務。例如此時眼前這些人,當知道他們中暫時只會死一個的時候,很多人拼命的勇氣就退縮了。因為顯然,沖在最頭裏的那一個,一定會死在顧茴已入化境的劍下。他們都怕自己沖上去,別人不沖呢,別人沖但是故意沖慢了呢。誰也不想當最前面那個被顧茴攻擊的靶子,都想當後面那個聯手趁有人纏住顧茴群起攻之的人。

巧了,他們還都想到一塊兒去了。本該同進,一下子成了同退。

高手對決,一瞬間的遲疑,就會錯過機會。

而就在對面人遲疑後退的這一瞬間,整個局勢就變了。正在燃燒血液靈力催動神器的易陽門兩人,陡然發現神器停滞不動了。

籠罩燃燒陸湛內府的熾熱光芒一下子消失了,陸湛內府原本越燃越巨随時就有鋪天蓋地之勢的天火一下子弱了下來,陸湛這才能夠轉頭看向身前人。他只能看到身前翠衫的顧茴持劍指向對面人的背影,看到她烏發上垂下的碧綠絲縧,飄啊飄,仿佛能夠騷動人的心尖。

陸湛蒼白的面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心頭一松,一口血湧上來,被他漫不經心地吞了回去,他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內留下的血的味道,腥鹹的血液裏有甜。

催動神器的兩人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就感覺到兩人懷中八卦盤劇烈顫動,兩人正手足無措時,八卦盤已從他們懷中飛出。

主陽的八卦盤上指針瘋狂轉動,最後指向了陸湛身前的顧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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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陽門師兄噗一口血吐出,單膝跪倒,捧住了八卦盤,愣愣看向指針所指向的女修——正是南宗宗主,聲名響徹整個修真界的顧茴。就是他們深居淺出的易陽門人,也知道如今修真界出了這樣一號人物,以從未有過的晉階速度,震撼整個修真界。

就見另一個主陰的八卦同樣劇烈轉動,師弟死死握着八卦盤,可整個八卦盤都在發熱往外掙脫,他一個沒握住,所有人就看着易陽門預言了滅世之人的主陰八卦盤飛向了主陽八卦盤,兩者合二為一。

完美契合。

做師兄的那個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才是師尊所說的,他們要等的預示,這才是局勢明了之時。

滅世之人确實已出,此人控不住神魂的時候,将化作一柄毀天滅地的至邪之劍,一劍滅世。可此時,傳說中的持劍人也早已應道而生。

眼前這人是持劍人,也是滅世邪劍的劍鞘。

只要這個世間有她,他就願意對抗邪氣,忍受痛楚,與世共存。

此時,九陽山上,易陽門中的蔔卦人終于看清了卦象。這兩人,正是剝卦中那最後一陽,是這個末法亂世的希望,至于到最後到底是五陰吞陽,整個世道徹底崩壞毀滅,還是象征着一線生機的陽,催生希望,誰也不知道。即使是易陽門人以生命為代價而蔔,也永遠算不出最後的結局。

易陽門的那口大鐘再次被撞響,是告誡修真界,危機已在,希望也出,慎持己身,等待最後的結局。也是召喚兩位特殊體質的弟子,該回了,剩下的事,已不再是他們易陽門能夠幹預的了。

至此,幽王是滅世之人,可幽王與顧茴也同時是這個世道的最後希望。新的預言已出,瞬間伴着凝重的鐘聲從九陽山傳遍修真界。

也迅速傳到南山腳下,易陽門師兄弟已收起神器,朝對面兩人深深一揖,拖着虛弱的身體乘法器往九陽山去了。他們修道的人生已所剩不多,他們要為師門尋找新的至陰和至陽之軀,把神器傳承下去。

南山腳下,只剩下南宗人和對面已經亂七八糟的讨伐南宗的聯盟。聯盟中人都悄悄往後挪動腳步,恨不得能夠不引人注意地把自己徹底挪出南山,一下子前面空出好大一塊空地,空地中躺着已經沒有生息的淩霄宗掌門和淩霄宗渡劫期老祖,還有那個紅色鬥篷的魔君。

一直到這時,顧茴與陸湛才第一次視線相接,看向了彼此。

陸湛臉色蒼白得要命,可是他看到轉頭看過來的顧茴,一直恹恹不耐的淺色眸子都是光芒,染血的嘴角翹了又翹。大乘期的顧茴本就精致的面容再次有了細微的變化,與他最早的記憶中的那張臉分毫不差。

那一世,她說,“我是天上的仙女,專門來幫你渡劫的。”追着他喊,“你跑什麽跑,哪有看到仙女沒命跑的!”

陸湛忍不住又笑了,動了動脖頸,只覺得松弛安靜。她看向自己的這一瞬間,陸湛覺得腦中嘈雜都成了沒有意義的背景,好像這整個世間就剩下她與他。

可那些跳動的人心欲望卻愈發吵了,陸湛只得轉開目光,看向了前面人群。

安靜如鹌鹑的人群,瑟瑟縮縮,感受到來自前方魔尊也是幽王看過來的厭倦的目光。他們驚恐看到,幽王再次擡起了他染血的左手。

蒼白的手上刺目的鮮血,都是死亡的預言。

此時不少人都目光切切求助一樣看向陸湛身邊那個恍若天人的顧茴,這可是預言中的救世人,可是克制邪惡的正道之光,是名聲赫赫的正道天驕。此時他們似乎已經忘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努力要把南宗宗主顧茴打成十惡不赦掏心修魔功的女魔頭,現在卻拼命要把顧茴擡得高高的,擡到道德的神壇之上——那道德至高之地。

唯有這位能夠約束幽王。她有了盡善的機會,她該順着衆人期待走上至高之地,攔下幽王,讓世人在她的盡美之外,記住她的盡善。誰有這個機會不這樣做呢?誰不想被歌頌?哪怕真有得罪死自己的,也該背後處理,此時也該是為衆生攔幽王呢。

可是被他們寄予全部希望的顧茴,看起來是那麽純真美好,站在高大的黑衣幽王身邊,顯得那麽輕盈嬌小,該是心軟的,該是能被眼前哀哀的衆人打動的。但顧茴別說開口阻攔,她眼皮都沒動一下,靜靜看着陸湛擡手殺人。從淩霄宗的大能開始,然後到下一個宗門的大能,再下一個.....

而這整個過程中,這個作為正道之光的女修,唯一動的時候就是幫幽王擋住要跑的大能。在其他修真界人眼中,幽王是血腥殘殺,可落在對面顧茴眼中,她似乎沒有看到血,沒有看到殺人,眸光始終平靜,毫無所動。好像不是看一場各宗門大能的隕落,而不過是看一場花落。

花落常有,有什麽稀奇的。

直到幽王殺完人,垂落的左手血順着蒼白修長的手指滴落,其他靜默的聯盟人看到南宗宗主顧茴再次動了,她揚起手——使出了清潔術。

為陸湛清理了染血的手。

然後睜着驚恐眼睛縮在一起的人,就看到前一刻還冷臉屠殺的幽王,突然笑了一聲。

陸湛笑得甚至有些開懷。可笑那些擠作一團的人居然還想從他的夭夭臉上看到一個善良女修該有的不忍。他們居然有人認定,就是演,一個剛剛被确認為是救世者的正道女修也該演出面對屠殺的猶疑和攔阻,也該在衆人面前挺身而出慷慨激昂一番,最少最少也該背身不忍看。無論怎樣的表現,都不該是他的夭夭這樣,無動于衷地看着,關心的第一件事是為他沖去手上的血跡。

可惜讓那些人失望了,他們期待的可能是任何一個女修,唯獨不會是他的夭夭。夭夭沒有親自上手斬殺,唯一的原因也不過是她信得過他。

殺人償命;殺了我的人,我就要狠狠打回去。這才是神女的信條。

這場席卷半個修真界的鬧劇就這樣以十宗大能的隕落落下了帷幕,從此這十大宗門都如失去根基的浮萍,唯一的選擇就是縮起尾巴做人,修真界的格局再次因為今天這一場讨伐南宗的行動,徹底改變了。

本想血洗南宗的人,反而上層大能被血洗了個徹底。

接替青山宗領頭地位的淩霄宗一日之內徹底衰落,玄劍山莊因為根基未損站在了修真界的前列,而本來只是二流宗門的合歡宗,在那些噼裏啪啦往下掉的宗門裏猶如一枝獨秀,嶄露頭角,同南宗和玄劍山莊一樣站穩了第一梯隊。早先衰落形勢岌岌可危的青山宗一下子穩住了不斷往下落的形勢,雖然掉出了第一梯隊,但好歹在第二梯隊裏站穩了,不用再擔心來自其他宗門的圍剿針對。

先前還互相争得跟烏眼雞一樣的修真界,一小子消停下來。誰也不敢亂動了,僅有的餘力也都老老實實用在約束宗門,修養生息。幾百年來,修真界再次規矩了下來,連一向猖獗的殺人奪寶都少了很多。

畢竟誰都看出來,領頭的南宗從宗主開始就不在乎人人在乎的好聽的名聲,他們只在乎規則。越界者,只有死。至于幽都,誰也不敢再輕易提起幽都。那可是魔尊的幽都。

老實下來的修真界各宗,不管是元氣大傷的宗門還是安然無恙的宗門,都面對着同樣的問題,靈力枯竭,靈植丹藥短缺。将要開啓的上古秘境是他們所有人的希望,上古秘境中靈力充裕,遍布靈植,是所有宗門能夠獲得補給的最好機會,甚至可能是唯一機會。經過這一輪動蕩,空出好多名額,尤其是大能占據的名額一旦空出,更多人能夠得以進入。畢竟秘境承受一個大能的容量,足以容納多得多的普通修士。如今幾乎所有要進秘境的大能名額都空出來,進秘境的機會一下子多了起來。

這次連争奪這些機會,都體面安靜了起來。

而南宗猶如游離在修真界外,南宗人繼續着他們的修煉。那些失去家人的顧家偏房,啓程重歸故裏,但他們也都有機會留下自己家中有出息的子弟,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南宗人。

南山之上,燧木之下,陸湛任由充裕靈力沖洗着自己受損的身體和神識,他靠着燧木長長出了口氣。沒有人知道,面對着烏泱泱那一片滿懷欲望而來的人,讓他多麽厭倦乃至厭惡。無論人群變了多少遭,那些千篇一律的欲望永遠不變,同樣不變的是他們拉扯的遮羞布,永遠是千篇一律證明自己對,證明對方錯。

這讓陸湛厭煩極了,不就是想要,想奪?偏偏扯上那樣多,代代年年,永遠如此,可笑那些人永遠都像第一批人一樣,慷慨激昂,以為自己是前無古人。他們哪裏知道,不說他們轉動的心思,就連他們說話的語氣語調,他都在他們前人的身上見過無數次。

他厭惡這一切,他只想待在一個只有夭夭的世界。

就是眼下。

只有他與他的夭夭。

看,他的夭夭來了。

顧茴踏入燧木境,一眼就看到缤紛燧木下的陸湛,一身黑衣,靠着樹幹看過來。一個宗門崛起的過程中必然遇到的圍剿,南宗算是邁過去了。依靠的不是自證清白,而是揮舞大棒。因為重點本來就不在于南宗和顧茴是否清白,而只在他們是否能夠守住利益。

如今整個修真界都看得清清楚楚,南宗有最好的靈脈,南宗也有守護最好靈脈的實力。即使以後匮乏再次催生人的貪欲,他們撕咬的目标也絕不會再是南宗。

顧茴看着靈力流過陸湛,卻甚少能夠為他所吸收,非常奇怪,論理今日陸湛靈力消耗頗大,怎不見他吸收恢複。顧茴只遲疑了一下,就對陸湛道:“我給你看看內府吧。”

陸湛不過略愣了愣就點了頭,瞬間內府洞開。

對于修真人來說內府是每個人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洞開內府放另一個人的神識進入就相當于大開自己命門要害,相當于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對方手中。

顧茴開口的時候只是想幫助陸湛修複損失,畢竟還有誰會比她更了解神器對一個人的內府可能造成的傷害,而她的巫山靈力,是來自山林草木的力量,主生機。她也是直到陸湛內府入口處,才突然回神,她這可是站到了修真界最強者的內府處。

感知到顧茴在入口處的停留,靠着燧木樹幹的陸湛懶懶閉眼,兩條長腿一伸一屈起,整個身體呈現異常放松的狀态。他不想吓着顧茴,可他內府之中被神火燒得極痛。而大約世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夭夭對一個人內府的修複能力,她行過之處,生機恢複。是的,陸湛知道,因為這其實并不是顧茴第一次進入他的內府,那一次,他是整個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不是魔尊,就是單純的魔,血脈最低級為人不屑的那種魔。

而那一世,天降的神女,是那個修真界人人羨慕的純血修士。

陸湛靠着樹幹,感受着着難得的安靜。從顧茴神識進入的瞬間,所有的人聲欲念都停止了,徹徹底底的安靜再臨。他能感覺到他跳痛的神經,已經被方才那些一波波湧來的私心雜念摩擦□□,跳痛到似乎發熱。而這時折磨着陸湛裸露于人間欲望中的神經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餘下安靜的痛楚,或許可以叫餘痛。而這餘痛,也随着安靜慢慢冷卻下來。

陸湛閉目,舒服地嘆了口氣,他能聽到不遠處落葉飄落的聲音。

此時的顧茴進入了陸湛內府,一踏入她就驚了驚。腳下是一片片焦土,顯然是為神器灼燒所致,可是遠處草木都是枯幹的,那是神火并沒有燒到的地方。

極目看過去,更遠更遠的地方,是一片雲遮霧繞的山林,再往後就被混沌的雲霧徹底遮住,看不到那片山林的樣子。

陸湛的內府,無邊無際,卻籠罩在一片陰郁之下,鮮少生機,除了此次神火所傷,很多地方都有舊日被火灼燒過的痕跡。

随着神女踏入,燒焦的土地慢慢恢複。陸湛內府無限深廣,可以容納顧茴無比強大磅礴的神識。顧茴脫離□□限制,完全利用神識,擡手行雲布雨,猶如舊時在巫山。無邊細雨落下,枯幹的土地和草木吸收着甘霖,土地重新恢複了生機,而草木開始抽芽、轉綠。就連遠處被厚重雲霧遮蓋的群山,籠罩在無邊雨幕下,似乎都動了動,顧茴側耳能聽到其中有泥土吸收水分的聲音,有林木抽芽生長的聲音。

陰郁之下,土地複蘇,草木生發。雨後有風,風拂過土地,上面有剛剛冒出的柔軟的綠草,随風輕輕擺動。顧茴俯身,輕輕撫摸了一下地面才冒出的柔軟細草,又起身飛過這片土地,撫過她目之所及能看到的那些正在生長的樹木。她是巫山的神女,擁有無限生機,她與生機于這片土地。

燧木下的陸湛,只覺得一陣細雨撫過,他那些灼痛的神經好似被溫柔包裹,被柔和治愈。那些終日伴随他的神經灼燒刺痛感也都消失了。

陸湛睜開眼,目光中有微微的茫然。

已經快一萬年了,他伴随着這些神經痛楚,只能依靠至寒的冰水,短暫鎮痛,短暫地讓那些愈演愈烈沒有止境的痛楚靜止下來。

他已經忘了不會痛是什麽感覺。

陸湛修長蒼白的手無措地捏了捏身上黑袍,此時這種完全安靜無痛的感覺,讓他陌生。他能感覺到他的內府和神經都在被她治愈,都在恢複重生。而不是像他以前做的,粗暴地冰凍麻木它們以得到片刻喘息。

他的夭夭在為他治愈,在與他生機,這無比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陸湛眼皮半遮眼睛愣愣看着,此時清風是清風,草木是草木,他能感受到清風拂面的感覺,能看到草木的綠意,這些細微的感受被他忽略了一萬年。

他輕輕擡手,最後落在心口處,那裏連跳動都溫柔。他一下子清楚記起久遠極了的事情,就是在那一世輪回中,疲于奔逃傷痕累累的自己,遇到了從天而降的神女。她伸手要抓自己的手,那一世的自己當即躲開了,那時他害怕每一個碰觸他的人。

他趁她擋住那些人,拼命往山林裏跑。他根本沒看清救他的人,也顧不上看,對于當時的他來說,得跑,拼命跑。那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被人捉住,他就完了!

想到這裏陸湛微微笑了,那時的自己哪裏知道,論跑,這個世上沒有人能跑得過夭夭。

所以他明明已經跑出那麽遠,還是被身後的女子撲上來按住的時候,他是又怕又慌又震驚。尤其是,夭夭下手可真狠呀,把他半張臉都快按到土裏去了.....明明自稱仙女,但說話可兇了,讓他看仔細了,問他哪個壞人長成她這樣.....

平靜和舒适的感覺讓陸湛想起前塵,想起那一世仙魔山之上,暖閣大雪百合香。他一次次在窗前練劍給她看,明明早已知道如何突破最後那一點,越過那一點就是劍道圓融,可他就是不往那一點看。急得神女天天到處翻書,拼命研究怎麽才能幫他跨越最後的那一點。他拖得了三年,最後卻也只能放手,人留不住仙。

內府中的顧茴卻在奔赴那片遙遠且被雲霧遮蓋的山林的時候,突然遇到了阻礙,她當即駐足,舉起手,小聲道“不讓進就不進”,“我不去看就是了”,然後轉身繼續行雲布雨,看着愈發綠意盎然的一切,神女滿意地拍了拍手,回收神識,出了陸湛內府。

燧木樹下的陸湛看到再次現身的顧茴,好像最早,她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他混沌的輪回中。

沒有開心竅的鴻蒙之子,沒有家,沒有歸處。他就那樣一世世在混沌中輪回,直到神女出現,他才開始想要改變,他才有了要去的地方——巫山,要尋的人——夭夭。她說,他可以叫她夭夭。

顧茴在陸湛面前搖了搖手,陸湛才徹底從遙遠的記憶中回神。

“是不是好多了?”顧茴沒有問他那些舊傷是怎麽來的,沒有問他內府中如同禁地一樣的雲霧遮繞中藏着什麽。就好像,她跟父神那樣親近,她依然有很多事情從未問過父神。他們巫山一個小妖問木老為何總帶着笛子,有時明明橫在嘴邊,卻從不吹響,木老揉了揉那個小妖的頭,說,“不要問。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他想說的時候自然就說了,所以不要問。”那時候顧茴初生,可她有着世間最強大的學習能力,她聽到木老的話,就記住了。

陸湛聽到顧茴的話擡頭看她,過了一萬多年,他此時産生的居然是同樣的感覺:無措和不安。曾經他先怕那個天上來的仙子會嫌棄抛下他,後又怕仙子終會離開他。今日的陸湛依然無措,夭夭對他這樣好,而這一切真的會長久嗎?這次,命運會以什麽樣的形式,把眼前的一切拿走?他的名字,甚至刻不上三生石。

“你在想什麽?”顧茴彎腰細細看陸湛,陸湛內府傷成那樣是她完全沒料到的。她甚至隐隐猜測這與父神提到的鴻蒙之子開心竅所承受的天罰有關,還有那些觸神的反噬。不然強大如陸湛,是不可能有人傷到他的內府的。她終于有些了解陸湛為何常常壞脾氣,任誰內府常年被燒灼成那樣的程度,都受不住的。

想到這裏顧茴眼神越發柔軟,忍不住道:“你,你要是很疼可以找我。”只有來自巫山靈力的雨能夠滋潤陸湛極度枯幹的內府,還好,她就是掌管巫山雲雨的神女。她不知這一場雲雨可以讓陸湛內府恢複幾日,但她本就擅行雲布雨,陸湛內府又有足夠她神識伸展的深廣。所以,這是她可以做到的。

“随時。”顧茴補充強調。

陸湛睫毛顫動,幾乎控制不住就要脫口問她,如果日日都疼,可以日日都找你嗎。可是他到底沒有說,他曾用各種方法得到過神女相守的承諾,但是騙來的,總會失去。他騙尚不谙世事的神女,玩一場窮桑樹下追逐的游戲,她幾乎都要答應給他做道侶了,她都答應要等他再來。可他去得太晚,當人皇出現的時候,她就把他忘了。

他曾在她還只是一個困在深宮的十歲小公主時,哄騙她答應嫁給他,日日與他相伴。可小公主總會見到深宮以外的天空,任憑他施展一切辦法,也擋不住她和人皇轉世的京城公子那場相遇,然後他就怎麽都留不住她了。

這一刻一切都是那樣好,可是陸湛看着眼前人關心的眉眼,覺得一切好得讓他的心抽痛,讓他無措和不安。在三生石上在命定的輪回中,陸湛恐懼自己擁有的一切終将成鏡花水月。

“我額頭有些熱,你摸一摸好不好?”他想她靠近。

顧茴遲疑地伸出手,她可從來沒聽說天生神體的人也會有額頭發熱之說,就是修真之人都沒有這樣的。可是不待她在神識中遍查古今醫書、弄清神體發熱意味什麽,陸湛就已擡手把顧茴柔軟的手壓在了自己冰涼的額頭。

妄念,在他曾為佛子的時候就已生了妄念。

就曾讓神女柔弱無骨的手落在佛子本該剪滅六根的額前。

陸湛壓住顧茴覆下來的手,垂下眼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裏翻湧的都是妄念和欲望,欲海滔天。鴻蒙之子無家,無親,無歸處,可是他想要這個人,想要同她的日日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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