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楓林深處,林中不時有風過,火紅林葉飒飒作聲。沈遇站在火紅的楓樹之下,回溯鏡高懸。回溯鏡已被神族血脈催動,只待開啓。

沈遇依照古籍神器記載,擡手慢慢啓動,卻看不到此時他與回溯鏡有一條非人可見的銀白絲線相聯,萬年前戰神設下的牽絲引生效:沈遇該看到的內容,他注定會看得清清楚楚。

前方鏡面旋渦形成,只需要最後一個動作,他與顧茴走過的時光就将在他面前啓動。飒飒作響的火紅楓葉下,沈遇停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轉動右手,啓動鏡面。

蒼莽無邊的山野,呼嘯的山風,山野之前是二十四歲的沈遇和十七歲的公主。

青雲道君看着回溯鏡中出現的影像,是四百年前,他們出那座橫亘在仙凡之間的大山,道君看到他們烏黑的發絲在風中相交。

回溯鏡前的道君看着鏡中公主,他的唇邊扯出一個心碎的笑:那時候,他們除了彼此,一無所有。

他看到明明一身疲憊的兩人,出深山後久久相視的那一眼,沉遇清清楚楚看到了公主看向他的目光中歡欣依戀的光,他也看到那個年輕青澀的自己,有着比如今的自己更多的熱情和勇氣,擡手撫向公主柔軟的臉。

鏡前的道君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沉穩幾百年的心,随着回溯鏡中自己的手靠近公主的時候,輕輕跳動。

可惜就在觸碰到公主臉龐的瞬間,随着那聲“天天”,二十四歲的自己倒了下去。

道君眸中光亮點點,嘴角帶着微微笑意,看着他那個打小嬌養柔弱倔強的公主抹着眼淚對自己又拖又拉,甚至還嘗試背起自己。她看着遠方仙山的目光是那麽絕望,她用力的時候哎破了嘴唇,血染她微微蒼白的唇。

道君不覺擡了擡手,隔着一段不可跨越的距離,隔着四百年時光,他居然妄想替那個無助又絕望的公主指去臉頰上的淚珠。

然後道君眸光一顫,他終于明白,自己的痊愈根本不是修真界靈氣治愈,而是公主的命珠!大楚人人都知公主含血色寶珠而生,大楚最了不起的大巫曾經告誡公主:此乃公主命珠,絕不可離體。

此時道君不覺靠近,這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公主命珠離體發生的一切。

他們身後是近乎發狂的山林,狂風大作,充斥着嘯叫之聲,充滿了警告的意味。可是他的公主仿若未聞,只是努力把掙紮着不肯離開她的命珠拼命按入他的胸口。

在命珠入體的瞬間,道君聽到山林絕望的嘯叫停了,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公主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沈遇顫抖着無限靠近那個畫面,他清清楚楚看到公主眼中的光好似突然被抽掉,黯淡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顯然是痛極了,然後她的目光中都是茫然,好似有什麽她不知道的東西,徹底離她而去。

此時鏡面外的沈遇面色比驟然失了命珠的公主還白,他的心噗噗跳着,随着畫面往後,他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這次,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命珠離體對公主的影響,看到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好像支撐她的能量都被抽走,剩下的為數不多的能量,她分給了修道和——他。

道君看到大婚那日一身紅衣的顧茴以身化劍刺入魔尊心口命門,那時他受了重傷,直到聽到周圍人的嘩然痛喊聲,擡頭才看到隕落魔窄的顧茴最後一抹紅。

這次他看到了,看到顧茴隕落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那是怎樣的一眼呢?那一瞬間她的眼睛再次被光亮點亮,常年蒼白的顧茴整個人都重新染上了色彩,那一眼是屬于天才劍修顧茴的,也是屬于大楚小公主的。

在那一眼中道君看到了她的眷戀,含着太多不舍,對于他,對于這個依然鮮活的世界。那一眼,燃燒着屬于公主的所有顏色和情感。可是,當時的自己,連她這一眼都沒看到,只看到她最後大紅的衣衫消失在魔窟之中。

如同那修道的兩百年,無數陰差陽錯,沈遇錯過顧茴無數次,最後錯過了她隕落前看過來的這一眼。

沈遇倉皇後退,他錯了,他突然意識到他錯得厲害。

前方鏡面再次如旋渦般轉動。

沈遇愣愣看着眼前旋渦狀的鏡面,他努力維持着整個面部的表情,可任憑他再努力,他的下颌依然控制不住抖動。他想,如果當時他看到她的那一眼,他定然不會——,他擦緊了泡角,他不會覺得白瑤像她。他為什麽會覺得白瑤像她呢?

沈遇抖動的下颌扯出一個倉皇難看的笑容。

沒有人會真正像她。熱烈、決絕,光芒萬丈。

沈遇茫然看着鏡面轉動的旋渦,茫然想着接下來要看到的畫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呢。此時,他反而沒有那麽怕了,他甚至希望快點看到那個他不知道的秘密,那樣他就能知道到如何挽回她。沈遇想,他錯了他認,他一定有法子的。

他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大約就是顧茴洞悉了他與白瑤—————。想到這個,道君動了動,近乎無奈地扯出一個艱難笑容,他太了解顧茴了,這足夠她決絕轉身。沈遇苦澀地想,肯定還有法子。他當時以為她不在了,那是一種天地雖大再也尋不到這個人的孤單,哪怕是一個影子,他抓住了也軟弱地沒有松手……他只是想她,他只是想念她……道君茫然而無措地尋找着解釋,是的,他想念她。

她,心裏一定還是不舍得自己的,她只是太氣了。但他可以跟顧茴保證,此後餘生,不管多漫長,但活一日,他就絕不再見白瑤。

她這樣歡喜他,總會原諒他一次吧。為了他,她連命珠都舍了,後來更是連命都舍棄了。她會原諒他吧…

沈遇茫然得很。

就在這時鏡面再次出現了圖像,果然就是那場大婚之後的兩百年。鏡面中青山宗裏人紛紛往宗門處奔,他們嘴裏說什麽呢,什麽"顧師叔回來了"……

顧師叔回來了……人人嘴裏說的都是這六個字,可鏡前的道君聽不懂。不該是後山、魔火?為何是————“顧師叔回來了”……

鏡前的沈遇聽不懂那些人在說什麽,他只是手涼得厲害,目光直直看着鏡面中青山宗大門洞開,然後看到一個他幾乎認不出的女子,血肉模糊一身褴褛,出現在畫面中。

旁邊人不止是震驚,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個個都失望得很,低聲說的都是什麽:

“這是顧師叔,咱們修真界第一劍?”

“可她靈根都是廢的....”

壓低的聲音,“這人看起來,還不如我呢……真是那個顧師叔?”

傳說中的顧茴是整個修真界唯一能與青雲道君并肩的天驕,一支桃夭驚豔四方,在劍術方面,甚至力壓青雲道君成為修真界當之無愧的第一創。人人都知道劍修顧茴冷豔動人,與青雲道君最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可眼下這人,說實話連一個普通女修都不如,不說靈根盡毀,劍骨全無,只說此時佝偻着背好似站不直一樣,頭上頭發都無多少,一張臉一時間找不出任何能看之處,随着她靠近,甚至有年輕的女修忍不住往後躲去,不自覺輕輕捂了捂鼻子。

好多人都打量着急匆匆來到宗門口的青雲道君,清貴俊美的道君難道就要配這樣一個人?這是不少年輕女修當時心中想法,甚至有人想,要是這人行,她們怎麽不行了……那可是讓多少女修臉紅愛慕的青雲道君啊。

此時月下鏡前的沈遇已經快把袍角攥爛,他的唇抿得死緊,一顆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穿膛而入,死死攥住!他看着鏡中那個被魔窟磋磨到沒有人樣的女子,當她擡眼看向鏡中那個自己的時候,他清清楚楚知道,這是他的公主,是他曾經下定決心保護,為她遮風擋雨,縱她自在長生的公主!

求道的前兩百年,他為長生為這個決心一時一刻也不敢懈怠。求道的後兩百年,他更是時時記得正是自己的無能才讓顧茴隕落魔窒,他要變強,如果他足夠強,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在畫面中,含嬌帶嗔:"師尊,做什麽丢下我就跑!"

随着聲音落下,才見一個丸子頭白衣女修從仙鶴上跳了下來,一下子就來到畫面中白袍道君身邊,扯着他臼勺袖子望着他問:“師尊,這是誰呀?”看過去的目光帶着好奇,還帶着微微的怕,但依然努力對來人友善笑着,女孩面容美好,明媚燦爛。

她一出現,半個宗門人都熱切看向她,甚至忘了前面那個兩百年後重歸的顧茴。實在是一個太光彩照人,一個太黯淡乃至不堪。

鏡中人都瞧着白瑤的時候,那個狼狽歸來的人輕輕擡眼,目光先是落在白瑤那身格外輕柔潔白的道袍上,然後落在了她扯住道君袖子的手上。

鏡前的沈遇“噗”噴出一口血。

不是發生了一件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是出魔定的顧茴曾經選擇回來找他。

青雲道君嘴角帶血,他耳邊響起南山之巅顧萆那句,“遇到了更好的”,“就是不喜歡了”……他想叫停,叫停這一切。但,他明明知道,一切不會停下來,一切早已發生,朝着無可挽回的方向呼嘯發生。

沈遇近乎自虐一樣仔仔細細看着,看着一幀幀畫面,看着他,還可以怎樣無情。

即使那樣狼狽,她的公主餾過白瑤衣袍動作的目光還是那樣輕,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譏诮,那時候她大約已經意識到,在她不在的兩百年,有什麽早已發生。

他的公主一向在這些器物衣飾上最是留心,她一定一眼就看出白瑤的特殊,整個青山宗只有白瑤穿着同青雲道君一模一樣的火浣布做的白袍。

沈遇好似一個被摘去了靈魂的人,麻木看着這前世時光。

是了,顧茴隕落後的兩百年,他在不斷變強。他成為當時修真界數一數二的高手,人人敬畏的道君,他的人再也沒人敢欺負——

此時月下的沈遇看着鏡中一幕幕幾乎要笑出聲了,前世強大的自己保護着的始終都是白瑤,不讓她受到任何一點取負和委屈。其實今生他也是這麽做的,他還自我感動地一次次以為自己呵護着像公主的白瑤,好像就是呵護着自己記憶中的公主。

沈遇看着鏡中畫面,真的笑出了聲。

可前世,公主就在他的身邊,他一次次保護的還是白瑤,為她拼了一身傷取了締仙草,為她重塑靈根。

那時候他的公主也需要重塑靈根呀,可是他怎麽對她說的。他說,“顧茴,我會跟你結契,共享長生,我會保護你。”前世的那個自己直到那時候,都覺得自己在委屈白瑤,拼命補償她,幫她變強,希望她能自己護住自己,不要受人欺負。

可他好像瞎子一樣,越是知道他要跟歸來的顧茴結為道侶,越是擔心白瑤以後會受委屈。像瘋子一樣為她尋找一切好東西,尋找一切保命法器。甚至為她屠了整個合歡宗,那時候離他和顧茴結為道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他抱着受了委屈的白瑤回宗門的時候,甚至沒看到一旁的顧茴,那時候她才艱難結了丹,剛剛在一場歷練中受了傷。她就那樣安靜地看着那個自己旁若無人、滿心滿眼只有懷中的女孩,抱着女孩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她的目光很安靜,安靜到近乎冷漠。

趙曼問她:“師叔,你在想什麽?”

她笑了笑,擡手落在了自己左胸口處,輕聲道:"我在想跟他結契。"說到這裏她的笑容大了一些,看着他同白瑤消失的地方,很執拗道:“我覺得,我來到這裏好像就是為了跟他結契。”

此時的沈遇看着鏡中那個公主笑着輕輕道:“總覺得做不到,會發生很壞很壞的事情。”

“他———,”鏡中人頓了很久,“答應我了。”

沈遇看着鏡中人望着青雲峰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在公主無言的目光中,碎成了一片片,不再完整。

當畫面轉到青雲峰頂前世的他與白瑤相處情景時,鏡外的沈遇冷漠地看着那兩個人,好像看着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好像看一對小醜。有一瞬間,鏡外的道君唇角泛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那是一抹絕不屬于沈遇的笑容

此時楓林中天色已晚,月亮初升,月光溫柔,林風亦柔和,可是鏡前的道君卻是從未有過的冷,似乎連他的血都是冷的。

随着這一幕幕,看似越來越平靜的沈遇感覺自己在一個沒有盡頭的墜落中,不斷往下往下。

一直到最後的大婚,原來他與她有過第二場大婚。沈遇看着穿着紅衣的自己和顧茴,再次攥緊了手,至少,至少讓他們完成那場沒能完成的大婚。

月光下的道君幾乎是絕望地哀求,看着鏡中鋪天蓋地的大紅。

此生,他與顧茴再無可能。而這時鏡中這場發生在前世的大婚,幾乎是此時的沈遇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機會,實現期盼,與他的公主結為道侶。

月光下的沈遇看着紅衣的顧茴,破顏一笑,含着淚光,手着戀地隔着時空遙遙撫過她的眉眼。

至少,要完成這場大婚啊。沈遇絕望地笑着,看這一場鋪天蓋地的紅,看着這場鋪天蓋地紅中,他的公主。他輕輕動了動唇,聲音低低的,含着笑抱怨:"天天,這麽好的日子,怎麽你都不肯笑一笑啊。"這樣說的時候,沈遇的心一抽,他想到還在大楚的時候他曾偷偷與公主一起瞧過人家一場大婚,當時公主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到時候,我要是笑出了聲,這大婚可怎麽進行下去呀。”

聽了這話的沈大人一下子看向身邊伸頭探腦想要從蓋頭底下把新娘看清的公主,讷讷問了句:“到時候?”

人群中公主還在拼命往前方新人蓋頭底下瞅,随口道:"咱們大婚的時候啊。"說着立即道:“都說新娘妝慘白慘白的,我怎麽什麽都瞧不見啊,急死我了……”

可沈大人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連周道嘈雜都聽不見了,只有公主清淩淩那句“咱們大婚的時候啊”。

月光下的道君不看鏡中任何人,只望着紅衣的顧筐,小聲跟她說着話,好像不是在看一場前世的婚禮,而是今生的道君與鏡中顧茴的大婚。他就只看她,根本不看一旁那個始終緊抿唇穿着紅袍的青雲道君,如果可以,鏡外的沈遇早想殺了那個人。那不是他,沈遇絕望地想,那不是他。

他死死盯着鏡中紅衣的顧茴,盯着旁邊那個抱着紅綢走來的小童,沈遇心裏催促着他的公主,握住紅綢啊,握住,對,就是這樣握住。看到鏡中顧茴握住了大紅綢一端,這個他曾好多次夢過的場景,他盼了四百多年的故事,已經完成了一半。看,他的公主已經擢住了那個象征夫妻同心的大紅綢。月光下沈遇輕輕伸出手,好像他可以握住另一端。

就在這時,他看到鏡中青山宗大殿前亂了起來,他聽到前方有人來,鏡外的沈遇根本不去看來人,依然徒勞看着紅衣的顧茴,面上帶着笑,口裏卻都是哀求,“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不要什麽,哀求誰?

都是早已落入塵埃的前塵舊事,道君,你又為誰落淚?

青山宗大殿前一切都如同前世一樣發生着,任由鏡前的道君再多呢喃與哀求都沒有用,一切都無望而徒勞。

鏡前的沈遇垂下了手,不再看鏡中除了顧茴以外的任何人,他唇角挂着的笑慢慢控制不住變形扭曲,猙獰了修真界最清貴自持的道君那張俊秀的臉。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

是白瑤,她一眼就看到時光鏡中扯下紅袍追向自己的川幣尊,白瑤激動含淚,沖着鏡前始終垂頭沒有出聲的沈遇喊師尊,情切切意綿綿。

看呢,如果不是顧茴重生暗中作梗,她跟師尊才是驚天地泣鬼神走過無數波折終于有情人成眷屬的天造地設一對。

“師尊,曾經我們為了在一起,與整個世界為敵!”白瑤動情喊道。

與世界為敵?

沈遇一下子明白了那日南山之巅山崖旁顧茴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她那句近乎嘲弄的“與世界為敵這種事,咱們還真是殊途同歸”,沈遇笑了。

笑聲越來越大。

白瑤還以為師尊是要回心轉意,根本不知此時背向她垂頭而立的沈遇早已是滿面淚痕。他早已知一切無望,可是為什麽,身後這人不能慢些來,讓他完成與公主的這一場結契。

那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這場大婚,明明他從四百年前就開始想。他甚至曾經,連大婚時要給公主用的簪環,連枕上圖案都細細繪過。為何一切走到了這一天…

他求長生,最早明明為的是同她長生。

人世無聊,還是沈大人的時候他就早明了,人心鬼域,他更是早就看透厭倦。而他還是想謀一場長生,明明就是為了她。

他變強,明明是為了呵護他那個驕縱的公主,再也不讓她吃一點苦頭。那時候,他們初入修真界,他的公主連青雲宗放魂燈的閣樓都弄不清,扒着門羨慕。看到人家裂開傳送陣、召引符,他們連通訊符都舍不得買,存下來的經驗值和靈石都花在養劍上了。他們是凡人,起點比誰都低,早先為了成為峰主內門弟子就拼了命,顧茴還被一個修真世家出來的大小姐為難。她本是大楚最尊貴的公主,可跟着他,來到修真界,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凡人。苦修之餘,難得見面的時候,他摸着她的發,說,沒關系,有一天他會是坐在高處的那個人,再不會容任何人欺侮她。

可怎麽到最後,他的公主生死關頭給他通訊石發信息求救,他反而去救的是旁人。

沈遇的背影整個顫抖,他明明為了公主做了請君符,他做到了,公主喜歡的花,公主喜歡的顏色,可為什麽前世今生都是旁人裂開他的請君符。而今生,她的公主甚至就在旁邊看着,看着贊真美。

他終于成為那個坐在高處的人,可怎麽坐在他身邊被他一次次庇護的人,不是她。

如此可笑的人世,青雲道君如何荒誕的一生。

沈遇真是覺得好笑啊,笑得控不住。

早已在一次次滋養中強大的心魔攀援而上,沈遇淨獰的唇角慢慢停在了一個詭異的角度。

白瑤慢慢意識到不對,師尊的笑聲讓她開始害怕了,她一邊往後退一邊小聲喊“師尊”。卻見前方一直背對她的人白色道袍陡然變作大紅,比這滿林楓葉還紅。

一身火紅袍服的沈遇回身,臉上還帶着讓白瑤陌生的笑容,看向她的眸中冰冷詭谲,讓白瑤直接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再次哀求叫道:“師尊…”

沈遇笑容斂了,開口已不是舊日清冷道君,只是單純地冷:“從今而後,不要再叫我師尊。”說到這裏他咧了咧嘴角,“只是聽到,都覺得惡心啊。”難為她怎麽聽了這些年。

如此冷酷一句,讓白瑤如同雷擊,被轟去半個魂魄。

“真希望那日我沒有去牛頭山。”如果沒去,就不會遇到凡間的白瑤。如果那樣,終有一日他能清清白白等到他的公主歸來。

沈遇再次笑了。

“白瑤,以後我都不想再看到你。看在我曾也算對你很好的份上——”說到這裏沈遇又笑,“以後能不能饋我清靜,從此兩清。"

白瑤拼命搖頭,她本就是九天人捧着的公主,向來事事順風順水,哪知道一朝入輪回,受到如此多磋磨。她已這樣苦了,這個她為了能長相守,抛下公主身份為他入輪回的人居然如此辱她。白瑤恨極,咬牙冷笑道:"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嗎?你以為沒有我,顧茴就會原諒你?你們之間早完了!"

“早完了!”白瑤喊得兇狠瘋狂。

沈遇何嘗不知道呢,他跟她,再無機會了。"那又怎樣?長生漫漫,我贖我的罪,你也可以贖你的。”

“贖罪?”白瑤聲音都尖了,她乃九天上的公主,她父是南方帝君,她贖罪?顧茴一個落敗的神祇後裔也配!眼前人竟然貶損她至此,還讓她給那個毀掉了她完美人生的破落戶贖罪!

白瑤再看道君,哪裏有半分對她的情意,反而心心念都是顧茴,都是那個早幾百年就該死了的什麽凡間公主!這個曾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男人,明明已知道她被奪去了什麽,不僅不為她考慮分毫反而還讓她贖罪!還說什麽以後漫漫長生路,都惦記着——

對面人此時不管是笑還是怒,是無視還是冷漠,所有一切都因顧茴而起,倒好像她白瑤是個完全無關的局外人!白瑤怒極反笑,因愛更恨,冷冷對眼前人道:

"怎麽?道君,難道您真以為自己對您的公主是一片真情?"說到這裏白瑤笑得譏諷,“師尊莫不是要我再提醒您一遍,前世您的那位公主回來了,可您選擇了我!此時您跟我要清靜來了,莫不是您真的忘了,前世我幾次逃開,都是您追上來的!”

“住口!”一聲怒喝。

但白瑤不住口,她的苦痛與愛恨誰賠!看到她的師尊如此模樣,白瑤反覺得痛快了一些,“師尊,您怎麽不想想為什麽呀?您總不能怨我勾引您吧,要瑤瑤說呀,咱們是郎有情妾有意,可不是瑤瑤————咳咳"

突然,對面人伸手扼住了白瑤脖頸,讓白瑤咳嗽陣陣。

"我讓你住口,聽見了嗎?"陰冷的話語幾乎不像沈遇,就見他猝然一用力,然後把掌中人一把摔了出去。

白瑤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嗓子都嘶啞了,嘶啞喊道:“師尊怕什麽!師尊是不是自己都知道,當你的公主光彩不再,成糟糠之人的時候,師尊自己也是棄之如敝屣呢!人皇,哈哈哈人皇!”白瑤寂魔了一樣嘶啞笑着:"也不過如同天下男人一樣,喜歡的是永遠鮮豔明媚的少女,順尊您怎麽不敢承認呀!”

說到這裏趴在地上的白瑤看着行将瘋狂的沈遇陰恻恻笑了:“師尊,只怕您的小公主就是看明白這一點,看透了您這個人呢師尊!"白瑤嘴上說得越很,心裏越痛,可心裏越痛,她越要刺激對方,越要把沈遇的所謂深情貶損的一文不值,有人陪着她痛不欲生,這痛苦的滋味才好受一些。

白瑤最後的話徹底擊中了沈遇最恐懼的地方:他的所謂深情,與天下那些他自诩看透的凡夫俗子沒有任何兩樣,而————顧茴看清了這一點。

所以她能那麽輕巧決然說出:"就是不喜歡了。"

甚至無關對錯,顧茴就是看明白了他這個人。

他的公主瞧不起他這樣的人!

沈遇整個人抖如篩子,頭痛仿佛要炸裂。就在這個時候,始終窺視試探的心魔終于抓住了機會,一躍而起,第一次真正掌控人皇。

白瑤就見沈遇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然後朝她走了過來,帶着那絲陰暗莫測的笑。

直到沈遇的手再次圓住白瑤細弱的脖頸,她才反應過來要逃,可已經晚了,“你…不是…”這不是她的師尊,白瑤看着眼前這雙陰暗的眸子,無比确定這一點。

扣住她脖頸的人用拇指着戀摩掌了一下,發出一聲陰沉低笑:"帝君的女兒,原來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至少,還能認出他不是。

他驟然收緊了手,白瑤的整個氣息都被阻斷,整張臉都紅漲發紫,只啃響出氣,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四肢拼命掙紮。她乃九天上備受寵愛的公主,她就是下凡也該走的是氣運女主的坦途,她不能死在輪回中。

眼前人看着白瑤掙紮的樣子輕輕道:“別怕,你這個人沒用,但你的命有用着呢。’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血脈之力!随着話落,一股氣息從白瑤脖頸膨出的血管透出,被眼前人吸入。

他看着白瑤恐懼至極的表情,慢慢靠近白瑤,在她耳邊輕輕道:"我當然不是他,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能做到?”自然是人皇此時只想變強,他明知一切徒勞,還是想變強。

人間貴胃,人皇命格,正人君子。心魔看着地上這個人,輕聲道:"恐怕只有我知道,人皇多希望這個世間沒有你這麽一個人呢。”面對自己的錯誤,最希望的就是這個錯誤———不要存在人世。尤其,這個錯誤提醒的恰恰是他人性的軟弱和不忠。

這個世界上沒有你就好了,這隐秘至極的欲望,只是在無意識之海裏一瞬間閃過,就被深窺人皇心底的心魔抓到。就好像,無所不能的帝君,也有軟肋,可惜那個秘密,除了帝君心中的魔,無人知。

狂風突起,風中紅袍鼓蕩,早已借魔氣修行的青雲道君此時周身都是濃郁魔氣,這是比魔域幾位魔君更濃的魔氣。

更借半神血脈之力,成魔域裏每個魔君都心心念念的十二重天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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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