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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傳遍四海八荒。
神女将救世。
整個巫山聽到神女的打算先都是驚恐的,驚恐過後,聽到居然有轉機,提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神女找到了巫山無數秘技中的一種,能夠救世的同時可保住神魂。
他們巫山,最多這種玄之又玄的秘技,到底還是巫山!
“再沒有想到,神女竟然真的能夠找到兩全的法子。”重新煥發活力的狐貍奶奶感嘆道,那個書生負了她,但一場凡間之行,她也遇到很多很多心善的好人。如果可以兩全,她為山外的人高興。
“最壞最壞的結果,神女會沉睡萬年,萬年後才能再次蘇醒。”狐貍妹妹撓着頭,她沒有見過山外的人,她甚至想滅世就滅世,只要他們永遠能夠同神女在一起,管外面的人呢。神女是他們巫山的神女,又不是天下人的神女。
“萬年?”狐貍奶奶拄着拐杖一下子站起來,這叫什麽兩全的法子,萬年?她這把老骨頭怕是活不過下一個萬年了,她豈不是再也見不到神女了,她要去問個清楚。
窮桑樹下此時越來越多的巫山妖靈聚了過來,牧野紙魅抱着上古巫山神留下來的救世石,一個字一個字研究着。周圍人七嘴八舌讨論着,“一個不好,神女真的要再沉睡萬年?”
被圍着的木老摩挲着笛子,"你們圍着我有什麽用,去問紙魅,去問牧野!"
“咱們巫山還有木老您不知道的秘技?”木老是天地初生就存有的樹,他什麽不知道啊。只怕連巫山到底有多少棵樹,他都不知數過多少遍了。
木老嘶了一聲,他也怪納悶的,巫山的一切他早不知翻過多少遍,熟悉得跟熟悉他手中笛子每一個紋路一樣,他以前還真沒見過這塊載有巫山神救世法的石碑,"咱們老祖宗真是,這樣重要的東西只給自己的血脈子孫知道,居然還防着我這老小兒!"木老看着那塊确然就是他們巫山上古神留下來的石碑,吹胡子瞪眼。
相比窮桑樹下的熱鬧,高臺上就安靜極了。所有巫山妖靈都繞過高臺,他們知道,這些日子,神女想念母神和父神了。即使找到兩全的救世之法,神女也沒能真的高興起來。
高臺上,顧茴靠着陸湛。以前,她陪父神看雲海,想念母神。如今,陸湛夢窖她看雲海,想念父神和母神。
她看着自己的五指穿過陸湛五指,慢慢同他交握,鄭重其事。
陸湛很煩躁地嘆了口氣,"一萬年啊。"還要再等一萬年。
顧茴腦袋歪靠在他肩頭,輕輕蹭了蹭,輕聲道:"答應我,等我一萬年,一年也不許少。"
陸湛呼出口氣,啧了一聲,“我就是等你的命。”這已是最好的結局了,下面生靈塗炭,都在呼喚神祇的救贖,他早就知道,她不會任由他們掙紮湮滅。她呀,黑白分明,擔着一切她該擔起的,這就是她的道。戰神真是教得好,寵着女兒長大,都寵出一個能見衆生的神女。
末世上下皆漆黑一片,腐敗荒唐,可她卻始終清醒,始終溫柔有光。
他心戀神女萬年又萬年,愛她,慕她,想擁有她,到最後,只有成全她。神女除了行她的道沒有選擇,而他,除了成全她,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陸湛轉頭,把下巴輕輕放在她柔軟的發頂,她看得讓他連那些自私的話都說不出。她曾說過,沒有道,漫漫長生,到底活什麽呢。
顧茴轉身望住陸湛,一點點看過他的眉眼鼻梁,看過他削薄但有情的唇。她看着眼前這個人,也仿佛看過他走過的所有坎坷。她最後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答應我,等我一萬年。”
陸湛不知為何她非要再問一次,他難道會不等她嗎?他心內隐隐不安,緩緩點頭。
顧茴卻搖頭,執拗道:“我要你說。”
言語是有力量的,言出誓成。顧茴要陸湛親口答應她。
陸湛凝視顧萆,她的眼睛幹淨幽深,情意纏綿,讓他只想聽話,“我答應你,必等一萬年,一年一天都不會少。”
陸湛擡手捏住顧茴下颌,問她:“你怕什麽?”
顧茴看他的目光太深,情意太重,深重到讓陸湛沉淪無力,讓陸湛心跳怦然。顧茴就那樣看着他,看得陸港耳根再次控制不住發燙,面色微紅,就聽顧筐撲哧一笑,一歪頭,陸湛只覺指間滑膩一動,說不盡旖旎。
這人說的卻是:“我是九天之帝,巫山之神,我能怕什麽,我怕你學人間書生,始亂終棄。”聲音如珠,前後全無關系,盡是信口胡說,聽得陸湛忍不住想笑。他微微偏頭,聲音低了些:"那…為何……不先大婚?”他不想等萬年後啊。
他卻沒有看到顧瞬間的一滞,她的唇控制不住輕顫了一下,立即一派自然道:"自然要等萬年,我要這四海八荒最籃大的結契,讓天地與我們同慶!”說着她又擰了擰偏頭的陸遇的臉:“你是不是不想幫我看着巫山?”他們早就說過要結的是同生契,同生同息,同存同亡。如此,顧茴如若神魂沉眠萬年,陸湛也必然會受到影響,還怎麽幫她守着巫山呢。
陸湛也想到這一點,可他就是想結同生契,故而聽到顧茴這樣說,他也只得認了,萬年後就萬年後吧,反正神女是他的,誰也奪不走。陸湛重新轉回視線,嘟囔道:"只有你,敢捏我的臉。"
顧茴把自己的臉往前一送:“那你捏回來,狠狠地,不要憐惜我!”來吧,來捏神的臉,你也是這世間獨一份。
陸湛看眼前送上來的小臉,瑩瑩有光,長長的睫毛,閉上的眼睛,還有——
好一會兒,沒有動靜,顧茴納悶,微微睜開眼,看陸湛在打什麽算盤。
陸湛這才動作,卻不是擡手,而是低頭,看住她的眼睛,吻住她的唇。
她說了,狠狠地,不要憐惜。
陸湛聽話得很,他照做,不憐惜。
雲海安靜,巫山之外,本以陷入黑暗絕望的人,再次生了希望。無盡的黑暗和寒冷,也擋不住渺小虛弱的人的歡騰,巫山神谕天下:神女救世,尋協同救世之人。
三生萬物,神女已在巫山下開神壇設大陣,設三個生池。
分別需要三人,啓動生機,與神女同啓末世的新生。神谕尋世間九人,與神女同救世于亡。
人人都知道,一入生池,只怕生機渺茫,這是以人同神的血肉獻祭,讓土地重生。可還是有無數的人踏上了往南的路,他們要來試一試自己是不是那個能配合神女救世的人,他們的血肉骨骼能不能派上用場。
多一個人去試,就多一分希望。
黑暗中被人視作鴻鳴狗盜之徒的同飽學之士擠在同一個牛車上,往南。甚至有老者有小童,你牽着我,我拉着你,走上向南、向巫山的路。再也走不動的人,自己腳上草鞋都磨爛了,腳底磨出血,把他們包袱裏沒舍得穿的新鞋沒舍得吃的幹糧,給那些還有力量能繼續往南的人。這些人帶着身後無數倒下人的希望,繼續往前。
他們可以死,他們可以再也看不到太陽。可每個人都有舍不得的人,也許是他們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也許是他們苦了半輩子的老父老母,也許是他們心疼的伴侶。他們希望他們愛或者敬的人,能夠生活在一個生機勃勃的有太陽的世道中。為此,他們背着行襄行在朝南的路上,對身後的人說等着,等着看見太陽。如果他們不能活着回來,看見太陽,就是看見他們了。
修真界中也是如此,數不清的人朝着南方巫山而去。無論大宗門還是那些無人問津的散修魔修邪修把最後用來保命的靈石都拿了出來,投入早已荒棄的傳送帶,有大宗門送來的一大包的,也有走過的不知哪個散修放下來的一塊或者兩塊,這個傳送門将把他們認為最有希望救世的弟子送往巫山腳下。
火把晃動的光下,南宗顧家蒼老的當家人顧耀祖,看着傳送帶上這些年輕的臉,慢慢按下了開關。然後更多的人像凡間人一樣,靠着雙腳,或者靠着牛車,攜老扶幼,踏上了朝南的路。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可能。
巫山中陸湛再次去除了心音屏障,細細聽着,整個巫山都在談論神女救世,都在談論那塊記載着救世辦法的上古石碑。他慢慢鎖定紙魅和刑天,他們想的也是那塊石板,是巫山創始神留下的,還是第二代神留的?總之,再不會錯的,雖然遙遠莫測,但上面都是他們熟悉的屬于上古屬于巫山的獨特力量。
陸湛始終不安的心,終于慢慢放了下來。他忍不住笑了,患得患失,果然是他了。天天都說了,一萬年,讓他保證了好多遍必須要等的,他怎麽還偏偏想到了那麽不好的地方呢?
放下心,陸湛才忍不住再次去看那塊他看過不知多少遍的石碑,确然是可行的,是有上古神誓咒保證的。如果誓咒為假,這位巫山古神勒石之時就會不存,如今巫山也不會存。而巫山在,就證明內容為真。
高臺之上,顧茴目光從雲海離開,她眺望遠處重巒綠樹,濃密的綠如滔滔的海,風起仿佛浪來。再遠一些,還有更多的山更大的河,這山川日月,多好啊。
顧茴閉眼,感受着這一片山川河流,感受着其中蘊含的希望與力量,感受太陽月亮和星辰,感受着遙遙的衆生,都在奔赴這條可能成為煎祭品的路上,這一刻他們的心中不再是自己,他們為了他人。
她見過人的卑劣自私,也見過人的犧牲與高貴。
看到這一切好的,顧茴就會想到陸湛。一萬年,也許不會讓一個人徹底忘記另一個人。但是一萬年,至少可以讓一個人平靜下來,即使悲痛也能繼續活着。時間能改變一切,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在無涯的時間裏,曾經的痛不欲生都會變得遙遠安靜。
山川明日這樣好,他受了這樣多的苦,才到了巫山,才有了家。顧茴惺惺笑了,她想讓他好好活。
這一日終于來了,巫山之外燃起數不清的火把,站着數不清的人,人群中人人褴褛,再無貴賤之分,此時他們都站在一起,看向前方。
三個生池已經選中了九人。
神女一現,衆生無聲。
原來,這就是他們所祈的神,盡善盡美的化身。無數人慢慢跪俯下去,五體投地,他們看不清遙遙前方神的面容,可是他們看到了光。
三個生池攝坤位,顧堃站在了乾位,她看到了一生池內是三位凡間人,內有一青樓女子、一大儒老者,還有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童,看到這個孩子所秉的心,幹淨澄透,顧茴問他,會死,怕不怕。
孩子沒有想到衆生俯首之時,神女與他說話,激動得小臉都紅了,脆生生兩個字:“不怕!”回答聲音很響,還漏風,顧茴這才注意到孩子在換牙,一顆門牙還沒有長出來。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有孩子的母親,她嗚咽出聲,大顆大顆的淚砸在幹涸的地面上。
她的孩子站上去,光就亮了。她想拉着孩子走,她後悔了,可孩子說:“娘親,我要留下!我要同神女,救世人!”
她的孩子八歲了,聰明得很。趴在書塾先生的窗下,那些書他聽過一遍就會背了。她想着攢夠錢,就送兒子去念書。可她錢還沒攢夠,末世就來了。
然後顧茴看向第二個生池:呂岩、衛遠,還有那個西方來的劍客許知。是天地間最癡的三顆劍心,癡乃執。佛家說解脫就是放下,是不執,但執迷一物,便是不執萬事萬物。緊緊握住一物,就是放下其他所有。他們是癡人,也是不斷拓寬有限的人。天道喜歡這樣的劍心,不意外。
第三個生池中是虞珊、顧昀,還有那個年輕的魔将。最世俗的可以是最幹淨的,最黑的可以是最白的。大是大非面前,他們永不迷路,永遠向正義而生。他們才是一個時代的脊骨和良心。
這六人再次見到顧茴,都激動得厲害。這曾是他們修真界的天驕,也是無望世道的救世人。該是神,可他們見過顧,看過她的拼命,看過她流的血,走過的荊棘路,原來神也是人。
最後顧茴回了頭,看向她的巫山,看向她的巫山人,看向巫山人前的陸湛。
她的視線與陸湛在衆人之前,交纏。
神女緩緩笑了,灼為有光,燦若芙蘧出碧波。
她轉回了頭,不再看任何人,任何人,包括她的陸湛。
顧茴站定了乾位,乾位光起,無數人的現場不聞任何聲音,能聽到神女的吟唱:
“神力彌漫廣原,遍布深谷高山。黑暗色深且密,我今祈禱晨曦。"
随着神女聲音,山林風起,神的力量讓人愈發肅然,讓他們漸覺無垢,俯首在一片洗禮之中。所有人都被神女的力量籠罩,被無邊的肅穆籠罩,他們想随之高喊,他們想靜默無言。他們被感動,被震撼,被寧靜。
只有一人,站在距離神女最近位置的陸湛,只覺無邊的不安。他的心跳動得不受控制,慌亂得厲害,到底哪裏出了錯,不可能會出錯…
突然,顧茴最後問那個孩子的那句,"會死,怕不怕?"讓陸湛驟然慘白了臉,不,她不該這麽問。其他人不覺得這一問有何異常,神救世沉眠萬年,凡人自然一個差池就會死了。只有陸湛知道不是這樣,顧茴無心,可最有情,她不死,她就不會讓那個孩子死。可她的問話裏,沒有一線生機!
陸湛整個人冷得厲害,指尖顫得控制不住,他放開神識再次一點點傾聽整個巫山妖靈的心聲,一個都不放過。正常,明明一切都是正常,救世石上就是這麽說的,神女只是沉眠萬年。
可陸湛的不安卻随着彌漫的神的力量越來越大,終于在牧野那裏,他聽到了牧野的困惑和不安。陸濤甚顫抖地循着牧野的心聲往前,豆大的汗從他額前落下,然後——
噗,陸湛口中有血噴出。
他看到了那片紫蘇葉,他聽到了牧野的感嘆,"少主的幻,已經可以實體化了"。神祈之中,一片隸穆,人前的陸湛卻消失了,他出現在了巫山之中救世石前,幾乎跪倒下來,一點點摸過,最後他看到所謂的救世石上分明一片空白…
騙子。
大騙子。
臨了,她為了騙過他,居然騙了整個巫山,騙了四海八荒。
陸湛口中血濺在空白無一物的石板上,她用實體化的幻,給他造了一個安心活過萬年的理由。陸湛攥着石板的手陡然用力,整個上古石崩裂,上古石尖銳的碎片劃破了陸湛的掌心,劃破了他蒼白的臉。
哪裏有什麽巫山秘技,救世的唯一辦法只有獻祭,以神的骨肉血脈換來這方枯竭土地的生機。
衆生能活,可他的夭夭呢。
山川日月,一切都在,這次他要去哪裏尋他的天天。
愛是什麽?陸湛曾以為,是成全。他慢慢站了起來,原來,不是的。
陸湛再次出現在巫山救世大陣前,他看到萬物開始複蘇,厚重的烏雲開始退散,可是不夠,遠遠不夠,他看到顧茴在燃燒她的血脈,給世道注入生機。
只有燃燒盡她連同那九人全身的血,才夠。
第一次,覺察到不對的牧野擡頭,他看到了——
幽王殿下,落了淚。
原來不可一世的魔尊,冷漠決然的幽王,也有淚。然後,幽王就不見了。
陸湛入了顧茴設下的大陣,顧茴以一人之身統攝四海八荒之廣,她始終在燃燒着她的血液。感覺到身前氣息,顧芭驟然睜眼。
陸湛心疼地想,她烏黑烏黑的眸子都淡了。
顧苜聲音很平靜,她所有的力量都在維持這個大陣,她的情緒和熱量都在随着血液燃燒,她甚至沒有餘力悲傷。她無比平靜地對陸湛笑,陸湛回她笑容,心卻疼成一團,她連笑都淡了。
她說:“陸湛,沒事的,我只是會很累很累,只要一萬年,就可以醒來。”
陸湛笑得艱難,“騙人。”
“你怎麽這麽會騙人呢。”
從一開始在仙魔山就騙他,騙他說辦完事許就會回來,他等到兩鬓都白了,等到人都快握不住劍了,她都沒回來。後來在菩提小院,她又騙他,騙他結一百零八顆菩提子念珠,可是他等到死,也只有一百零七顆呀。
他都脫混沌輪回,脫凡恢複神格了,她怎麽還是騙他。
艱難維持跨越四海八荒大陣的顧茴,突然感覺到源源不斷的生機注入,是鴻蒙之氣!是曾經孕育天地萬物的力量,她驟然慌了,不可以!顧茴的聲音從未這樣驚惶恐懼:"不可以!"
可是鴻蒙救世,比任何人都來得容易,他本就是孕育世道的人。源源不斷的鴻蒙之氣沿着她設下的大陣無比迅速輸往整個世間,世道比先前更快複蘇着。
顧茴怎麽都攔不住,她伸手扼住陸湛脖頸,一字一句道:“我說了,不可以!”
可陸湛早已徹底放開整個內府,任由鴻蒙之氣流淌在大陣中,任由世道取用,他蒼白的臉笑了笑,始終全神貫注看着眼前的顧茴,幾乎有些委屈地說:“姐姐,怎麽辦,我笨,已經收不住了。”
他們初見,她讓他叫姐姐。他第一聲姐姐叫出口的時候,這個人就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心上人。
“我幫你!”一定有辦法,她一定有辦法。
陸湛輕輕按住了顧茴的手:"姐姐有辦法,可救了我,就毀了你的救世大陣。他們——"這些追随顧茴獻祭自己救世的人,“都會死,這世道——”也不會生。
陸湛輕輕用臉頰蹭着顧茴發抖的左手,哀求一樣:“別生氣,我就一次不聽你的話,別生我的氣。"
他看到顧茴擡起要叫停一切的右手,停在半空好久好久,然後——放了下來。
陸湛輕輕笑了,他就知道,他的天天只能這樣選。陸湛覺得心疼得要命,做什麽世道為難的總是他的天天,留給她的每一個選擇,不是九死一生,就是讓她吞下一口口血去選。
陸湛第一次在一個人臉上見到什麽叫:大悲無聲。
“陸湛。”顧茴虛弱的聲音茫然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天天不怕,我在。”
"可你———"顧茴說不出話,許久她才艱難出聲,"很快,就不在了。"她怎麽辦呢。
明明一切困難都該有法子的,她該能想到法子的,"可是,陸湛,我怎麽什麽都想不到。"
陸湛心疼地把顧茴緊緊摟入懷中,瞬間他額頭藍色睡蓮"啪"一聲完全綻放。
你見過蓮花的凋落嗎?不像茶花,茶花是開到極致,然後整個花朵枯蔓成一團。蓮花啊,它的凋零是一片一片的。
他們如此用力地擁抱彼此,如此用力,這最後一個擁抱。
“天天,不怕。”
“你怕不怕?”顧茴問,聲音輕得好像已經死去。
"我不怕。"我只想你,想得心疼得厲害。
“天天,你有你的道,而我——”
“我也有,你是我的道。”
衆生與他陸湛何幹。可是,他的天天是衆生之主,她總是要救世人的。沒關系,天天不怕,他救她。
最後一片藍蓮花離落,陸湛抱着顧茴,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成一片,微弱的聲音是無力的呢喃,“…我怕得很,你那麽生氣,再也不理我……我很害怕……”
最後的最後,他模糊記起的是攝政王的公主,再也不肯理他了。那種感覺就是此刻,消亡的恐懼,他,怕過的。
鴻蒙之子,無家,無親,無友,無歸處,陷于混沌輪回,與世同生同存。直到有一天,遇到神女,有了道,脫離了混沌。
直到最後他才知道,原來愛不是成全,是舍不得。他該成全她的,可他,舍不得。
世道重生,黑雲褪散,陽光灑落萬裏山川。修真界重新恢複了靈力,一切都是開始,靈力将會随着這個嶄新世道的成熟,愈發濃郁。
一切都是希望,一切都是新生。
衆人歡騰。
只有神女,失去了她的陸湛。
神女無心,在救世大陣成功的瞬間,她成了心,就在她左胸腔內跳動。
這麽疼,原來有心,這麽疼的。
神女無淚,在顧茴于世間歡騰俯首中轉身的瞬間,所有巫山人都看到:神女落了淚。
一滴淚從神女眼角滑落。
她身後甘霖普降。
神女于無數呼喚中,步入了巫山。
時間有時候很慢,有時候又快得吓人,好像走一條永遠看不到光的路,漫長得讓人分不清昨日今天,又好像只是一瞬間,千年就過去了。
這方世界都因神女鴻蒙救世,重新走在生的路上,一切都在新生,一切都将璀璨。
四海八荒遍布神女廟,九天本是四分,如今唯南獨尊。巫山,是所有人眼中的聖地,尊貴遠勝九天。而神女,千年來只在兩個地方出現,一處是巫山高臺,一處是三生石前。
九天上月老着急得很,這千年來神女都在執拗做一件事,要把鴻蒙的名字刻在三生石她的名字旁。可是,“死人的名字怎麽上得了三生石?”月老只敢小聲抱怨,要是能,他早幫神女刻上了,九天都羨慕他能得見神女,有巴結神女的機會,他又不是傻子,難道是他不想嗎?他是做不到呀!
這日神女又在用她尋到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法子,月老縮在石柱後面,見證了神女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失敗…他抹了把冷汗。
可是這一天,神女看着留不下一點痕跡的三生石,怔愣了很久。神女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可就是看得月老都覺得心酸。
他聽到神女如同往日一樣,也不知對自己還是對別的說,“不怕,總會有法子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種不成,她就能找到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種。當年父神為她,不就是這樣做的。陸湛……為了尋到她,也是這樣做的。她只要照着他們的樣子做下去,總會有法子。
可月老悲憫地搖頭。
不成的。一切開始就是錯的,所以怎麽都不會成的。
誰知神女剛轉身,月老就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地揉了揉老眼,再揉,平日月老那明明還算溫厚和藹的聲音一下子好似破鑼一樣:“神女大人,現了,成了!”
三生石上,慢慢現了陸湛的名字。
神女猝然轉身半跪石前,她擡手,顫抖落下,順着他的名字,一筆一劃摸下去,沒有錯。
神女看向月老,想知道是不是她想的那樣,可惜月老這個老頭子只是一遍遍念叨:“不可能啊…逝者名字上不了三生石的…”
神女簡直想打這個老頭子,就不能說點她不知道的!
“會不會,會不會是他,還在?”神女小心翼翼問。
月老正想說不可能,鴻蒙之子本該毀滅未世,靜待與新的世道重生,那都是需要萬萬年的事情,可他偏偏逆天救世,怎麽可能不亡…但看到神女望過來的眼睛,那麽小心翼翼,那麽緊張。
月老那句“不可能”一下子憋回去,結巴了,“……這個……那個…老朽所知有限……老朽……”
神女告辭,直接起身,又看了三生石一眼,去詢問西天的佛。
佛告訴神女,既然三生石現名,鴻蒙之子必然在某個輪回中。佛的笑容寬廣安然,又明亮,他慈悲地看着這世間最後一位神,"是神的願力,用千年攝住了鴻蒙微弱的生息,讓不可能變為可能。"
只是,佛的目光溫柔而悲憫,"能重新給與他神格的只有鴻蒙之氣。"
顧茴因為喜悅而發紅的臉一下子白了。
世間已無鴻蒙之氣,從世生,有了神和人的第一縷呼吸,這個世間就再也沒有純潔無垢的鴻蒙之氣。
“去吧,尋到他的輪回,了卻與他的塵緣。”
了卻塵緣。
可她不想跟他說“了”…
顧茴哀求地看向無邊無量佛,可佛不再言。
他還活着,這該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可他只有一世輪回中的短短壽命。幾十年的時光,在神的眼中,短促如一息。
“不怕,總有法子的,一定還有法子。”
佛聽到神女的呢喃,悲憫地道了佛號,但有任何法子,他也想救鴻蒙之子,那是曾把佛法傳遍中原大地的人。可是,不成的,沒有鴻蒙之氣,就沒有鴻蒙之子。
天上一日,就是地上一年。
顧茴需趕緊尋到陸湛所在的輪回,神的一個耽誤,陸湛為人的一生就結束了。
可是三千世界,無數輪回,他會在哪裏?
她可以一個個找下去,他卻等不及。
這日巫山都是安靜的,神女起卦問天。
突然巫山結界一動,有人來。木老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這種時候,什麽人敢入巫山,擾了神女蔔卦,看他不拿棍子打折來人腿。
他一轉頭,卻整個愣住了,如同石塑木偶一樣。
“怎麽?才一萬多年,就不認識我了?”來人撇嘴,“那你可比咱們巫山郎君差太遠了!”
“你?”
“就是我!你那老臉怎麽回事,看到我還不高興?”
“你去哪了?”木老呆呆問,一萬年他都在問,死老太婆,你到底去哪了。
“去助鴻蒙之子。”說着來人壓低了聲音,“當年雖說人皇才是神女的命中人,可父母之愛子,哪裏能完全放心,戰神大人可不得再重新尋摸一個,預備着,這不巧了,就用上了!"父母之愛子,為之計長遠。戰神何止計長遠,簡直想算盡天機。
木老:……"你說一聲留個信能死啊你!"木老氣勢大,可老眼已經快憋不住淚了,鼻子也酸得厲害,眼看連鼻涕都憋不住要随着淚一起流下來…
“如果不成,我就回不來了,說什麽,怎麽說。”她要領的本就是無涯輪轉的時間中的任務,成的可能本就微渺,她不過一株菩提,他不過一棵老樹,他從來也沒說過別的,她也只當他對她不過是相伴情義。
“可我…我…”
菩提老太笑了,一入巫山,看到他手中木笛,她就明白了,“我懂,一把年紀,不用說了。”瞧瞧把老頭子為難的,老臉都紅成一片。
“鴻蒙之子咱們巫山的郎君到底?”木老巴巴望着菩提老太,緊張等着。他可算看出來了,神女跟戰神一模一樣,情深,沒有陸湛那孩子,讓他們的神女怎麽走過這漫漫神生。
善提笑了,褶子歡快地擠在一起:“自然是活着,戰神的心願成了,我才能回來。”
“可,幾十年的活頭?”木老悲聲,對他們來說,幾十年,能算活嗎?
“誰說幾十年!人家可是鴻蒙之子,等你我都死透了,骨頭都化成了木頭渣子,木頭渣子都化成了土,人家還好好活着呢!”菩提老太翻了個白眼,這老頭子也太小看鴻蒙之子了,那可是真正的創世神。
“你說什麽?”
兩道聲音同時問。
除了木老蒼老的聲音,還有神女空靈的聲音。
菩提欲行大禮,卻被神女托住,“菩提姥姥,你說什麽?”
“少主啊,我看到了,你們會有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禮,會結這世間唯——對同生契,會相攜永生。"菩提化樹,能于無涯時間中輪轉。她看到了,她的少主和他們巫山的郎君,将成為巫山史上最長久最強大的一對道侶,與天地同生同滅。
善提老人擡手輕輕為神女拭去眼淚,她聽到神女哽咽的聲音:"姥姥,不要騙我。"不要騙她,她會受不住的。
所有人都知道巫山神女強大無匹,是世間唯一的神。
可顧茴清清楚楚知道,這一刻,一個善意的謊言就能徹底毀滅她。
菩提老人笑了,她的小主子啊,成長了這麽多,怎麽還同小時候一樣,嬌得呀,讓人心疼:“姥姥不騙你,姥姥是明心見性的菩提,姥姥說的,都是真。”
"可,佛祖說……沒有鴻蒙之氣了……佛祖說不成了……"神女好像一個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問。
“鴻蒙之氣,有呀。”同樣是哭,看看他們家木老頭子,眼淚鼻涕一塊流,哭得辣眼睛……再看看他們巫山寶貝神女呦,梨花帶雨,看得她一個老婆子都心疼極了。
此時圍攏來的所有巫山妖靈都忍不住代神女問出:“在哪兒?”
善提笑了:"在神女的命珠中。你們以為當年戰神大人隕落後,衰弱的神女怎麽會再次醒來,清醒時間還越來越長。咱們這位郎君,心實得很。”是他一次次來到神女墓,把他的鴻蒙之氣注入神女體內命珠中,才養住了神女的神魂。
“神女命珠中存着好些鴻蒙之氣。”鴻蒙之氣注入輪回中的陸湛體內,鴻蒙之子将會重生歸來。
巫山一片歡騰。
他們或爬到窮桑樹頂,或擁在高臺之上,看着神女再次入輪回。
“等着吧,人間六十年,天上六十日,神女同郎君就會歸來。”
“大婚要張羅起來!”木老洪亮的聲音響徹巫山。
“所有人都有安排,時間可緊着呢!”
整個九天和巫山都忙碌起來,為神女和鴻蒙大婚準備。
“奶奶,神女蔔出的是哪一世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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