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22
就在這時, 門外看守吃完飯,踱了進來。鞋子敲打在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唐佑臉貼着地, 那聲音更如敲擊他耳膜般, 尤其真切。他一個激靈, 迅速停止一切動作,閉眼裝死。
腳步聲越來越近, 唐佑兀自緊張着,冷不防有什麽貼上了他的臉頰,然後攆了一下。
看守自言自語:“都還沒醒啊, 這都什麽身體素質……”
唐佑:!
他竟然被人踩了臉!唐佑咬牙切齒,在心裏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
他勉力克制住內心的暴躁,接着感覺有風撲向臉面,結合動作的聲音, 唐佑猜測,看守蹲到了他的面前。
果不其然,下一秒, 一股快餐氣息撲面而來。唐佑閉眼都能察覺到,對方目光正鎖定在他臉上。
一時間, 各種念頭竄上心頭——
被發現了嗎?
怎麽辦?
唐佑逼自己撇開所有念頭,将大腦放至空白。此時此刻,任何想法, 都有可能以一種細微表情,從臉上反應出來, 然後被發現。
一分鐘。
兩分鐘。
……
這麽一放空,體內那股倦怠感又趁機鑽出來, 随着時間流逝,唐佑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這幅要睡不醒的痛苦樣子,成功打消了看守的疑心。
腳步聲漸漸遠去,唐佑能聽到,但有什麽拽着他,試圖将他沉入漆黑。
不能睡,千萬不能。
他狠狠心,又對着舌尖咬一口,瞬間痛楚襲來,唐佑眼淚汪汪地保持住了清醒。
又不知磨了多久,綁縛雙手的繩子,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
偷偷睜開眼,小心觀察四周,唐佑掙開繩子。長時間血液不流通,手腫脹難忍,他嘗試舒展十指,等到手能活動,解開腳上繩索。
好一會兒,眼前不再發黑,唐佑小心翼翼往外窺探,一眼望過去,外面沒有一個人。
可能是夏天太熱,可能是蚊子太多,更有可能是相信他們插翅難飛,看守吊兒郎當,很不給力。
磨了這麽久,心中早就有了計較。唐佑擰着眉,不情不願地幫程子涵松綁。
雖然程子涵插足了他的感情,但綁架事關生死,他能把其他先撇開。
剛才還不覺得,現在再接觸繩索,只覺手上刺痛,但此時情況危急,也顧不得那麽多。
唐佑努力解繩子,實在刺痛難忍,就伸出另一只手抹一抹。誰知,竟抹了一手黏膩。湊近鼻子聞,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就磨破繩子這段時間,他的手竟蹭得血肉模糊,真是奇怪,剛才也沒覺出疼來。
這一年,他絕對水星逆行,唐佑如是想。
心裏想些不着邊際的,手上動作一刻沒停,唐佑解開綁在程子涵手腳上的繩索。
接着,一手捂住程子涵的嘴,一手對準程子涵的人中,狠狠地掐了下去。
想來掐人中的感受,是有些愉快的,黑暗中,唐佑的嘴角似乎微微翹起——再也沒有任何打擊報複行為,比這個更正當。
程子涵吃痛,幽幽轉醒。
這也是個倒黴孩子,一醒來就面對一片黑暗,嘴巴被捂,還聞了一鼻子血腥味。程子涵當場被吓壞,“唔唔”叫。
唐佑生怕他把人召來,立刻壓低聲音說:“敢出聲你就死定了。”因為舌尖受傷,發音有些不利索,但語氣威脅感十足。
真是太兇,程子涵瑟瑟發抖,果真不敢發出聲音。
“不許叫,聽到沒?”
程子涵乖乖點頭。
唐佑慢慢松開程子涵,擦了把汗,敘述當下情況:“我們被綁架了。”
程子涵聽言,只垂了頭不做聲。
唐佑當他是沮喪,心中瞧不起這般窩囊性格,不高興地擰眉,“沮喪什麽,還想出去麽?想的話就打起精神,先活動活動手腳。”
程子涵小聲應了,依言活動起他幾乎麻痹的手腳。
趁這段時間,唐佑悄悄查看了所處的屋子。
沒看錯的話,這是一個廢棄倉庫,不大不小。他走到門後,小心地朝外張望——這他們身處一片拆遷地中,這裏大概前身是個城中村。
人都搬走了,但還沒動工,目前各種雜亂,空房子和拆了一半的廢墟共存,還長滿了長長短短的雜草。
唐佑腦子裏轉得飛快,如果他還沒有出A市的話……
A市确實有城中村,他初中暑假當童工那會兒,還在那片住過。只是不能确定,這裏是不是就是那片。
遠遠的,有幾個人向他們這邊移動。
唐佑心裏一緊,抓緊時間觀察完地形,心中稍作計較,返回去一把拽起程子涵,“他們來了,跟我走!”
“我……”
程子涵似乎想說什麽,被唐佑一個眼刀刮過去,立刻閉了嘴。
沒有為什麽,他直覺被綁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種不跑就會被弄死的感覺。
這個倉庫統共就一道門,等那幾個人到倉庫,那就是甕中捉鼈。如果現在跑到外面,就算被發現也還有機會。因為城中村地勢特殊,跑的難度大,追的難度更大。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唐佑拖着程子涵,腳下生風。
那群人遠遠地看到倉庫這邊的動靜,連忙開追,卻也被撇下一大段距離。
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比如唐佑。
以前他可從沒發現,自己逃跑的功夫竟然這般爐火純青。一時間,似乎動作片裏花式逃跑的本事也沒那麽誇張了,因為唐佑覺得,這時候的自己可能也是那樣——盡管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幾分鐘後,身後幾個窮追不舍的,被甩出了一段距離。
也難怪,這地形又不是一覽無餘的大草原,有心想躲,還是很容易辦到的。況且唐佑在逃跑途中,發現這就是以前他住過的城中村,于是更加如魚得水。
但也就是這個時候,唐佑明顯感覺到,來自程子涵的向後的阻力越來越大。
“唐佑……”程子涵腳下趔趄,幾乎摔倒,扶住一面歪牆,才得以穩住身子,他斷斷續續地喘着粗氣,“你自己先走……”
這小子體力太差,唐佑恨不得給他腳上安倆馬達,“怎麽這麽沒用,這才幾步就不行了?”
程子涵不說話,緊緊閉上眼睛,胸膛起伏。微弱光線下,他的面色刷白,嘴唇發绀,不停地出汗。
再廢柴的人跑幾步也不會變成這樣,那只能說明,程子涵身體出了問題。
唐佑覺得有些不妙,“你怎麽了?”
“你……你先走……別管……”
“?”
“我……別讓我……不能跑……我,我心髒……病……”
沒有了下文,程子涵只剩下急促喘息,說不出一句話。
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唐佑愣怔幾秒,忽然像被雷擊過一樣。
似乎很小的時候,唐爸唐行知帶着他出去玩時,曾經有過那麽一個漂亮小男孩。
小唐佑對那小男孩一見就不對眼,死活在心裏盤算着,要整小男孩。聽唐爸叮囑,小男孩不能做劇烈運動,小唐佑當機立斷,趁着大人不注意,拉着小男孩一起跑步,結果小男孩被拽着邊哭邊跑,最後暈倒被送醫院。
為此,暴怒的唐爸狠狠揍了小唐佑一頓,并且勒令小唐佑一周不許吃零食。
那時候,唐爸稱小男孩是同事家的孩子,唐佑小,說什麽信什麽。
後來等他再大一點,在唐媽的歇斯底裏中,唐佑才明白,他的爸爸,似乎不僅僅只有他一個兒子。
此刻再想起,結合倉庫裏聽到的那兩人的對話,有個荒謬的設想在胸膛中升起。
唐佑渾身僵硬地看向程子涵,唐爸訓斥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知錯了嗎?竟然拉着涵涵跑步?他有先天性心髒–病!你想害死他嗎!”
不,沒有,什麽叫想害死……
唐媽歇斯底裏的聲音,紮進腦子——
-“你和他一起去見過那個私生子吧?為什麽不告訴媽媽呢?”
-“他是個騙子!他和程婉有私生子!”
-“你也是個騙子,和他一起騙我!為什麽不告訴媽媽?媽媽對你不好嗎?”
不是的,他什麽也不知道……
往事種種,走馬燈般在眼前過了一遍,唐佑被炙得滾燙的針狠狠紮進心中,他像是被刺到般,甩開扶着程子涵的手,往後退一步。
不可能……
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開玩笑的吧……
唐佑臉色刷白,嘴唇發着抖,眼睛幾乎在瞬間變紅。
“程婉”,“涵涵”……程子涵。
原來是那對母子啊。
如果不是那對母子,他的母親不會性格大變。
他的父母不會在争吵中去離婚,不會途中出車禍雙雙身亡,車子翻進海裏,母親連屍首都沒找到。
他不會家破人亡,幼失怙恃。
後來奶奶生病,更不會因為沒錢治療而去世。
其實真要深究,到底他更恨他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父親,還是那對母子,還真是說不清。
可年少時就纏身的噩夢,怎麽能不遮蔽雙眼,唐佑太想曾經那個家了。
這麽多年孤苦伶仃的痛苦,頃刻間全部湧上心頭。在某個瞬間,蟄伏在心底的毒蛇蘇醒,唐佑痛苦且陰暗地想:怎麽母子倆就都愛做三呢?就讓程子涵發病死掉吧?
就讓他這樣死掉吧。
唐佑轉身。
沒有做錯。
對,他一定沒有做錯。
唐佑越往前走,越是步子緩慢,眼前模糊一片,淚水混着臉上的髒污,狼狽不堪。
他全身發着抖,走了幾步,卻忍不住回頭看。
身後,程子涵支撐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他痛苦地張大嘴巴,手有些痙攣,努力往衣服兜裏伸,似乎想要摸出些什麽。
想要呼吸,想要活下去。
唐佑狠狠抹一把臉,将所有軟弱都擦幹淨,拔腿又跑了回去。他朝程子涵兜裏摸,竟還真摸出了一瓶藥,“要吃幾粒?”
程子涵艱難回答:“3……3粒。”
不遠處有條小河,唐佑四下一掃,地上撿了個空瓶,涮洗一下,灌了河水回來。
“喝!”
這時候哪裏顧得上是不是生水,幹不幹淨,先把小命保回來再說吧。
程子涵喝了水,立刻就要反胃,“嘔……”
“別吐!”
程子涵果然憋住,還是幹嘔,但好歹藥算是吃下去了。
這麽一耽擱,那群人又找到了附近。唐佑聽着動靜,問程子涵:“還能跑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跑,又不是神藥,吃了就能立刻見效。
程子涵虛弱地說:“謝,謝謝……我不能……”
不遠處有人罵罵咧咧:“媽-的,跑哪去了?等找到了非得打斷腿!”
聽到打斷腿,唐佑不免想起之前那倒黴舍友,本想着這次綁架會不會和那個舍友有關,但程子涵都牽扯進來了,程子涵和那舍友沒有牽連,所以也就排除。
那麽同時與他和程子涵有關聯的,除了傻比慕少斯,就剩死鬼唐爸。
唐佑低聲說:“算了,不跑,慢慢走。”
程子涵緩緩搖頭,“我……真的……不……能走了。”
他雖然不想剛才那樣情況危險,但臉色根本沒緩過來,看情況慢走也是行不通的。
不管他吧,被抓到應該會很慘。平日裏一只貓一只狗,唐佑都不忍心看它們遭罪,何況還是一條人命。
管他吧,怎麽管?背着麽?那鐵定還是跑不了多遠。他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不覺得他能背着一個病人,逃脫那群大漢的追堵。
這麽一來,只有一個辦法了。
程子涵現在不能動,那就給他找一個能藏身的地方,自己跑路時誇張點,搞出點動靜,引開那群人的注意,讓他們不至于在這一片仔細搜查。
反正他們現在的所在,再往北走差不多五十米,就能到一條小吃街上。那條街很熱鬧,無論白天還是晚上,生意都好得很。
那樣一來,程子涵只需要自己茍住,回頭往那片靠,只要能進到小吃街,就能得到別人的幫助。
到時候送醫也好,什麽也好,差不多也算安全了。
來不及再多糾結,唐佑自嘲地想,他這般做法,他媽得被他氣活。
他交代幾句,将程子涵藏在廢棄屋裏,自己拔腿就跑,故意跑出點不小的動靜。
那群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有自信能跑出去,畢竟這個地形真的太好藏匿了。
這回他往西跑。
往西跑也行,跑個百十米,就能跑到一條馬路上。沒記錯的話,那條路上似乎還有個保安亭。
他打算跑到保安亭,然後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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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