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23

唐佑從小就不愛玩老鷹捉小雞, 不愛扮演小雞的角色。

游戲而已,被抓到也就抓到了,笑鬧一陣後各自歇息或者繼續玩而已,但唐佑不然, 他厭惡扮演小雞。

那時候還有小夥伴不解:“你為什麽不要做小雞寶寶呀?”

唐佑理直氣壯地說:“我多厲害啊, 不需要被保護!你去做雞寶寶吧, 我來保護你!”

小夥伴崇拜又乖巧地扮演小雞去了。

只有唐佑自己知道,他撒謊了, 被盯被追會讓他高度緊張,他就是害怕被“老鷹”抓的感覺。

這城中村建築雜亂無章,蹿前落後, 小道蜿蜒,讓人沒脾氣。

唐佑向前奔跑,不敢停下。他到目前為止都很鎮定,但手心确實也捏了汗。

身後那幾人沒多久便被唐佑甩遠, 剛好跑得有點累,便趁機減速,觀察四周。

這片他住過, 但這都過去了好幾年,大大小小的變化總是會有的。

跑到一個叉路口, 唐佑略微遲疑。他記得這兩條路,一條通向一個死胡同,另外一條能走出去, 通到路邊。

唐佑猶豫三秒,最後選了右邊那條。

其實他心裏沒底, 不知道選對沒有,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那麽多, 他繼續往前跑,看到了一顆樹。

選對了!

心裏松一口氣,提速往前走,剛繞過那棵樹,冷不防撞見一個人影。

倉促之間只看了個囫囵,看身形大概是個男人,戴一頂棒球帽,手握一根棍狀物,擋在面前小道上。

道路狹窄,并且離得太近,來不及回頭。唐佑心裏一突,暗道不好,下一秒,就被一悶棍撂倒在地。

棍子被扔在一旁,撞到碎磚,發出金屬撞擊的刺耳聲響。

棒球帽拍拍手上灰塵,蹲在唐佑身邊,滿意地看他痛苦的樣子,“不跑了?不是很能跑嗎?”

唐佑蜷縮起身體,短短幾秒,整個人就像是從水中撈出來般,被冷汗浸透,哪裏還能說話。

身後那群圍了上來。

“呸!”

“怎麽就一個?”

“還有一個呢?”

“老四去找了。”

棒球帽伸手,在唐佑臉上重重地拍了拍,“好可惜啊,一表人才,還這麽年輕。”

唐佑于模糊的視線中看清,棒球帽下那張臉滿是戾氣,陰鸷兇狠。

他看向唐佑的眼神中,浸滿了瘋狂和恨意,猶如沾血屠刀,恨不得一刀一刀割開唐佑的骨血。

唐佑心中一寒,竟然有種無法活着走出去的錯覺。

有什麽不對。

這個人為什麽這麽恨他?

他自認為沒有往死裏得罪過誰,這人為什麽一副要剝他的皮喝他的血的樣子?

過了足足二十秒,唐佑才從劇痛中找回聲音:“你是誰?”

棒球帽無視了他的問題,自顧自地說:“但又有誰不可惜呢?再等等吧,等零點。”

唐佑被捆成粽子,嘴上貼一層膠布,扔進一間小屋子。沒過多久,程子涵竟然也被帶了進來。

只見程子涵雙眼緊閉,也不知是死是活。

唐佑一看,眼前一黑,只覺得一番努力都喂了狗,那時候還不如扔下程子涵自己跑路。

棒球帽對那幾個大漢擺擺手,“錢在張三那,張三,你們分一分,多的就去吃頓好的,早點回家。”

綁匪裏一人應道:“好嘞峰哥,那我們先走,兄弟們撸串去啊。”

又有人笑說:“下手輕點啊峰哥,洩憤了就好,別不小心把人弄死,現在這些孩子一個個都細皮嫩肉的。”

棒球帽回:“嗯,沒事,你們先去。”

綁匪們腳步聲漸漸遠去。

棒球帽的語氣異常平靜,帽檐下的眼神卻猶如毒蠍。這詭異的組合讓唐佑覺得,棒球帽只是想支開那群人,然後殺了他和程子涵。

果不其然,棒球帽從工具箱裏,叮叮當當往外拿東西——刀具,錘子,鋸子,還有金箔銀箔紙錢,泛着冰冷荒誕的光澤。

每拿出一件,唐佑心底寒意便跟着加深一分,等棒球帽停下動作,唐佑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

猜對了。

所以,棒球帽所說的零點,會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時間點嗎?

現在,幾點了?

棒球帽拿出一只手機——唐佑能看到,那是他的手機——棒球帽開機,又看看他自己的腕表,似乎在比對時間,“剛好十一點二十五分,你們還有三十五分鐘。”

手機被放到一旁,棒球帽的手,挨個點過一排兇器。

像是惡意戲耍老鼠的貓,饒有興趣地盯着獵物,“別緊張啊,緊張也沒用,不如我讓你做個明白鬼?”

“十三年前的明天,唐行知酒駕,撞死了一對夫婦。”

十三年前,唐佑剛好七歲。

而十三年後的現在,唐佑腦中一片空白,遲鈍消化這番話,努力從記憶裏搜尋唐爸撞人這件事。

搜不到。

但他記得,唐媽性情大變,變得歇斯底裏,是在他8歲時。

在那前一年,唐媽開始不似以前快樂,經常愁眉不展,郁郁寡歡,甚至每日燒香禮佛。唐行知也有段時間根本不着家,就算回家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有次父母關起門來吵架,他隐約聽到“殺人犯”這個詞彙,那以後,家裏換了輛新車。

在此以前,唐佑只以為,夫妻倆的轉變,是因為感情破裂的開端。

棒球帽觀察唐佑神情,“你好像不記得了?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唐行知仗着自己有錢有勢,把這件事壓了下去。窮人命賤,可憐我父母兩條命,就這麽白白送了。我妹妹無法接受,跳樓自殺。

“她才十三歲,身體摔得支離破碎,整個地面都是血。”

棒球帽眼睛血紅,握刀,照着唐佑的腿,狠狠劃開一刀。

唐佑悶哼一聲,想收回腿,但棒球帽偏不讓他如願,單手拽住他的腳踝,警告他:“別動,我沒什麽耐心。”

鮮血很快在地面淌成一小灘,紅色液體似乎取悅了棒球帽,“那一年啊,我也才十幾歲,滿腔憤懑,上訴無門。只好盯着你,可你上學放學都有專人接送,我根本沒有機會。”

唐佑靠坐在牆邊,耳朵裏嗡嗡作響。

棒球帽一指旁邊雙眼緊閉的程子涵,“後來我又挖到了些好玩的事,唐行知有個私生子養在外面,就是他,你應該知道些吧?”

“我辍學打工,養活自己,接觸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後來因為一場鬥毆,被扔進了監獄。打架鬥毆而已,卻被判那麽多年。你說說看,這裏面有沒有唐行知的手筆啊?

“可惜啊,他以為把我扔進監獄,你們就安全了。沒想到他自己倒先死了,現在還有誰來保你們呢?”

棒球帽向前一步,逼近唐佑,仔仔細細地瞧,“我覺得你很可惜,這麽多年我蹲監獄,你也過得不怎麽樣。可誰讓你是唐行知的兒子,誰讓唐行知欠我三條人命?”

“三條人命,唐行知自己撞死了,報應不爽,算一條。至于你媽,她一不姓唐,二身上沒有流唐家的血,不算在裏頭。父債子償,就拿你和他充數。”

不知是否因為唐佑醒着,棒球帽可着唐佑一個人禍害,他将刀刃貼在唐佑脖子上,仔仔細細和他商量死法,“不然直接割動脈吧?血會噴出來很高,不過也走得快,沒什麽痛苦。我真想看看那個場景,但是在那之前,得給你上點前菜。”

又拿刀面拍唐佑的臉頰,“畢竟準備了這麽多工具,還是不要浪費的好。”

“反正我的人生早就被毀了,活着還是死掉,都沒什麽區別。帶着你們一起走,報了仇,也不算枉過這一生。”

失血與疼痛,不甘與荒謬,唐佑狀态極差。

他心裏很清楚,棒球帽精神狀态很不正常,不求財,只求零點一到,就弄死他們。面對這樣一個只想要他命的瘋子,他幾乎想不到任何突破點。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唐佑渙散的精神一振。

是許欽辰,那是他特別設置的手機鈴聲。

棒球帽捕捉到了唐佑這一瞬間的表情,“想接啊?想求救嗎?我幫你接吧?”

這變态邊說,邊拿刀抵在唐佑頸側大動脈處,“向他求救,凄慘點,但是不許說出你在哪裏,否則我就立刻劃開你的大動脈。”

說完,接通電話,開了免提。

許欽辰的聲音傳來,“唐佑?是你嗎?”

嘴上的膠布被粗暴撕開,唐佑喘勻一口氣,在一秒鐘內做了決定,迅速說道:“綁架。報警。A市城中村。”

話未說完,電話被猛地挂斷,唐佑被一腳踹翻在地。

唐佑條件反射蜷縮起身體,果然棒球帽又跟着洩憤似的踹了他幾腳。

他賭瘋子不會立刻劃開他的大動脈。

他賭對了。

大概是因為神奇的儀式感吧,棒球帽要剛好在父母忌日這天零點殺了仇人的兒子,有點祭祀的意思,所以早個幾十分鐘也不幹。

他就賭,棒球帽在不在乎弄死他的時間點。

如果不在乎,為什麽要特地挑這一天的零點來複仇呢?為什麽又要比對手機和腕表的時間呢?

說來真是不靠譜,如果賭輸了呢,真要這樣也沒辦法,那他就早死幾十分鐘吧——将信息傳達出去,他大概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不向外界求救,他根本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機會。

不知道許欽辰聽全地址沒有,唐佑想。

只聽電話聲又響起,棒球帽最後跺了唐佑一腳,走到遠處去接,這次沒開免提。

唐佑聽不清他說了什麽,沒多久,棒球帽折回,“猜猜你那朋友聽清沒有?”

唐佑看他表情,平靜地說:“應該是沒有。”

棒球帽不無得意地說:“我電話挂得快,別想花招,你逃不掉的,還是乖乖等死吧。”

“還有三十分鐘,光聊天太無聊了,再整點好玩的?”

他照着唐佑腿上的傷口,又割一遍。

……

時間被無限拉長,唐佑全身顫抖,臉色蒼白,只有不知什麽時候濺到臉頰上的一滴血,紅得觸目驚心。

他聽不清棒球帽又斷斷續續說了些什麽,只覺很冷,想吐。

浮沉在無邊黑暗中,只極遠處一點微弱光亮吊住他,讓他不至于悶頭沉進漆黑。

他跌跌撞撞,恍恍惚惚,一時間看到頭發花白的奶奶,一時間又見着溫柔的媽媽。那只臭屁哈士奇搖頭擺尾湊過來,朝他汪汪叫,許欽辰彈的那首鋼琴曲,也斷斷續續淌進耳。

想靠近,靠近他們,能減輕痛苦。

可任他怎麽努力,總會被無形力量甩開,那點光亮更加遙遠,最後只剩針尖大小。

忽明忽暗,即将熄滅。

他看到了父母離婚那天同乘的紅色私家車,看到了那天心神不寧坐在飄窗上嚎啕大哭的自己,看到了父母的墳墓,小小的土堆,外婆不敢也不許立碑。

他慣性思維,如以前無數個無眠的夜晚那般,做出無謂的設想——如果那天父母沒有去離婚,如果唐行知沒有背叛家庭,如果沒有情人和私生子的存在,他們的家本該……

可豁然間,他看到了慘死的陌生夫婦,高空墜落的女孩,絕望無助的少年……

所以,本該?哪裏有本該?

他以為的本可以,原來從來都是一廂情願。本可以家庭幸福,本可以雙親健在,唐行知如此行事,他又憑什麽本可以?

劇痛傳來,鼻翼間滿是濃烈的血腥氣,唐佑又一次被痛感扯離神智。

他像是躺在一堆冰冷的雪中,瑩白的晶體灌進脖子,替代了衣物,包裹住他全身,一點點吸走他賴以生存的熱量。

好冷,好痛……

還要多久,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

他是不是快死了……

身體和精神都到了極限,卻聽到有人急切地喚他。可那聲音太遠了,像隔着湍急流水,他聽不真切。

是許欽辰嗎?

許欽辰來了嗎?

唐佑倏然意識一散,徹底沉進無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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