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24
“……目前犯罪嫌疑人邵某已被警方制伏, 其同夥也相繼落網,兩名被劫持人員均在搶救……”
A市西山私人醫院,手術室外,許欽辰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像, 眼睛一眨不眨, 只盯着手術室緊緊關閉的門。
羅馨忙完一圈, 終于在這裏找到許欽辰,“你在他手機上, 安裝了定位系統?”
許欽辰微微蹙起眉頭,不言語,不否認。
“他本人知不知道?”
“不知道。”他像是塊在冰潭中泡了很久的石頭, 全身散發着又冷又硬、生人勿近的氣息。
羅馨見他這幅樣子,擔心地擰緊眉頭,表情之間滿是不贊同,“以後還是卸了吧, 畢竟未經他人同意,這是違法。”
許欽辰的衣服和臉頰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手心也握了一抹。那抹血幹在他的手心, 緊繃又刺痛,“如果我沒做違法的事, 現在他已經不在了。”
昨晚,許欽辰在降壓站旁等唐佑,等來等去不見人影, 放心不下,于是給唐佑打電話。第一遍, 無人接聽,第二遍, 幹脆已關機。
當時天色太晚,位置太偏,許欽辰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定位系統是他趁唐佑不注意,私自安裝的。
說不上來有什麽動機,他就是這樣一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倒也不至于到時時刻刻想掌握唐佑動向的程度,只是想在找不到唐佑人時,能用一用。
畢竟他和唐佑的聯系薄弱得很,就如一根看不見的纖弱蠶絲,輕輕一扯,就斷了。
他想加固一點。
許欽辰打開定位,唐佑關機,實時定位定不到,只能定到關機前動向。
他注意到,和自己通電話那個時間段,唐佑的位置在緩慢移動,後來停滞了一段時間,再後來移速又變快,像是坐上了車。
這點很不尋常,唐佑明明答應等自己來接,為什麽會坐上別人的車?就算運氣好碰上熟人,捎帶一程,也不至于不給自己通個信,還關機。
許欽辰開着車循着最後定位點追過去,同時安排人去調監控錄像。
那是條國道,通向A市。
唐佑的移動路線,上國道前途徑的路沒有監控,國道上倒是有監控,但可确定距離太短,且經過的車太多,根本判斷不出來人在哪輛車上。
至于手機關機後,道路四通八達,帶着唐佑的車到底拐到了哪條路上,根本無從得知。
一直定位不到唐佑,車內烏雲密布,撒嬌賣萌跟着出門的臺風,似乎也感受到了低氣壓,一聲不吭,乖乖趴在車後座降低存在感。
才失聯一個小時不到,唐佑還是個成年男性,報警都不行。
定位到地點,是在唐佑失聯三小時後。
許欽辰立刻以最快速度往那邊飙,同時給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唐佑,只說了幾個詞,“綁架。報警。A市城……”
地址沒能說全,電話便被挂斷。
不用想,挂斷電話的是綁匪。
許欽辰看着自己定位到的A市城中村,心裏清楚,雖然自己這邊沒聽全,但唐佑一定說全了。
萬一挂斷電話的人現在關機換位置,他又該到哪裏去追?
于是他第一時間又給了一通電話,接通後立刻焦急地問唐佑在哪裏。
果然,這次接電話的不是唐佑,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知道許欽辰不知道位置後,陌生男人的語氣顯得很是得意——
-“他就在我旁邊啊,你想找到他嗎?”
-“加油,說不定不久之後,你能找到他的屍體。”
-“哦,對啦,零點一過,我就會宰了他,還有半小時。”
男人的聲音,浸滿了瘋狂。
之後就是報警,提供位置,以及瘋狂地趕過去。
許欽辰趕到時,是23:46,警察也已經悄悄地到了,但是一時半會無法确定具體位置——定位在城中村那片沒錯,要想知道具體在哪個建築裏,卻有些難,需要借助諸如紅外線夜視儀之類的工具。
可是需要時間去調度,至少要半小時。
唐佑等不起。
許欽辰最後給臺風聞了車上唐佑用的頸枕,臺風以前接受過通過氣味尋找目标的訓練。
最後在23:55确定了位置。
救下唐佑的那刻,唐佑已經失血過多,陷入休克。
唐佑當時是什麽狀态,許欽辰不願意去回憶,可就算是唐佑已經躺在手術室裏的現在,許欽辰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那麽多血,多到讓他渾身冰涼,不知所措,恨不能當場殺了那個綁匪。
許欽辰呵出一口氣,說:“我定位他,只會在必要時救他,不會害他。”
羅馨直覺他情緒不對,覺得有必要和他談談,至少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雖然現在談這個不是很合适,但……你當他是朋友嗎?”
許欽辰不回答。
羅馨:“你當他是朋友,就聽姐姐一句,把定位系統卸載,否則以後等他發現,可能會……”
“會覺得我不正常?”許欽辰垂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本來就不正常,他發現了,正好看到我的真面目。到時候要走要留,都可以選擇。”
這不是正常的對話氛圍,也不是該有的走向,許欽辰似乎處于某種應激狀态,正在給自己預設一個最壞結果。
羅馨心裏着急,耐着性子說:“你太緊張了,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你不會希望他離開你,你們可以更加平和一點。聽我的,你在乎他這個人,就要在乎他的感受。”
許欽辰:“我在乎他,所以要知道他的行蹤;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不會讓他發現。”
羅馨搖頭,“不是這個邏輯啊阿辰。”
許欽辰擡眼,看住羅馨的眼睛,重複說道:“昨天但凡我晚一步,他已經沒了。”
他的聲音平靜,但羅馨卻愣住了——他的眼眶熬得發紅,眼睛裏布滿血絲,眼神像受傷的困獸,糅雜了其他晦暗不清的驚濤駭浪,如憤怒,如後怕,如自責。
被那樣一雙眼睛看住,羅馨不知覺将聲音放輕柔,安撫他說:“不要自責,你也知道,是你救了他。你定位他的行蹤,也可能是因為直覺他會出事,對不對?”
許欽辰搖頭,“馨姐,謝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別幫我找補。今天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羅馨當然不會先回去,許欽辰現在很不對勁,仿佛是座即将噴發的火山,卻被萬丈冰雪封緘。
這種狀态下,她不可能放心讓許欽辰一個人待着。畢竟,許欽辰以前幹過什麽瘋狂的事,她也是知道的,“這次事件已經過去了,如果你還是想堅持,或許等唐佑醒過來,你可以試着和他開誠布公談一談,取得他的同意。”
聽言,許欽辰卻倏地笑了聲,有些神經質地說:“人能不能搶回來,都還是未知數。”
唐佑失血過多,極度危險,除此之外還受了別的傷,進手術室前醫生已經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許欽辰:“再退一步講,他會同意我随時能掌握他的動向嗎,正常人都不會同意。”
“我這種人,等他真的認清,只會躲得遠遠的。”
說話的人聲音泛着冷,卻沉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焦灼。
羅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許欽辰,她久久地看着,隐約之間,似乎抓住了點什麽。
半晌,她不确定地問:“你,喜歡唐佑?”
許欽辰緩緩收了笑,嘴唇抿出一條冷硬的直線。
和唐佑接觸越久,就越想将人長時間留在自己身邊。
他喜歡唐佑吃他做的飯,喜歡唐佑住在他家裏,喜歡唐佑穿他準備的居家服,喜歡唐佑在他目光可及之處。
他的歡喜關乎唐佑,期待關乎唐佑,憤怒和恐懼關乎唐佑。
他無法言說的旖旎夢境裏,他酣暢淋漓的沉淪清醒中,來來回回,都是唐佑。
他喜不喜歡唐佑?
許欽辰不回答,反而問羅馨:“老爺子讓你問的?”
羅馨被問得愣住,分明是許欽辰表現得太過明顯,她看出來才過問。卻沒有想到,這麽多年的交情,許欽辰竟然毫不猶豫地懷疑她。
羅馨難得有些生氣,語氣也忍不住重了點:“問你一句,就要豎起身上的刺嗎?不想別人過問,就最好藏得嚴嚴實實,別讓任何人看出端倪。”
說完,羅馨深呼吸,她比許欽辰大了7歲,在她眼裏,許欽辰就是個控制不好自己情緒的弟弟,任他平時僞裝得多好,終究是個心理有疾病的人。
和他計較什麽?
羅馨緩和語氣,說:“最後再說一遍,遭遇綁架本身是小概率事件,這不能成為你未經允許,定位他的理由。你不肯卸載,或者不肯取得他的同意,這就是為以後埋雷。”
許欽辰沉默了幾秒鐘,低聲說:“抱歉。”
算了,都道歉了,不想再多說什麽。
羅馨擺擺手,坐到一旁的長椅上,卻見許欽辰的袖口,緩緩滲出血跡來。
羅馨擰眉,“你受傷了?”
許欽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暗紅色的血跡正在蜿蜒流下。
傷到了小手臂,是刀傷。
當時場面太過混亂,歹徒情緒很激動。
幸好,他去得不算太晚,這最後一刀沒有紮在唐佑身上。
羅馨過來查看,“去包紮一下吧。”
許欽辰固執搖頭。
他筆錄都是在搶救室外錄的,怎麽肯走呢?
許欽辰也是今天才知道,唐佑孤身一人,沒有任何親人。
如果他們不認識,唐佑今天死在城中村都沒人能發現。
他怎麽能走呢?他要陪着他,等着他。
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風雨肆虐,将窗外葳蕤枝葉四下打散,又在玻璃上拉出模糊水簾。
手術室裏,有人在努力活下去,手術室外,有人在靜靜守着。
一夜過去。
風雨停息,曙光重新照亮世界。
水滴倒挂于翠綠樹葉的邊緣,曬一會晨陽,又乘着風飄走。
手術室門開,唐佑脫離了危險。
唐佑醒過來時,四周一片茫白。
像躺在船上一樣,搖搖晃晃,意識稍微回籠,看見一旁坐在椅子上睡着的許欽辰。
許欽辰的狀态并不好,淺淺地皺着眉頭,右肘支着椅子扶手,撐着額角。他的嘴唇周圍帶點青,沒怎麽好好料理過自己的樣子。
唐佑眼神空蒙,只瞧着許欽辰的睡姿,沒兩分鐘,頭一歪,又睡過去。
許欽辰閉目養神,恍然感受到視線,等他睜眼,唐佑還是臉色蒼白,雙目緊阖。
許欽辰傾身,拉近與病床上的人的距離。當人的眸子裏揉滿某種情愫時,會顯得很深邃。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虛虛握住唐佑纏滿紗布的手。又輕輕捧起,貼上自己的臉頰。
唐佑很困,感覺手被一點點握緊,卻不會握疼他。想睜開眼瞧瞧,卻在适應那人手心的溫度後,再次安心睡去。
許久,許欽辰感覺到手機震動,他有些留戀地輕輕放回那只手,出病房接電話。
原本睡得很安心的人,在包裹着自己手的溫度撤離後,立即醒來。唐佑睜開眼,巴巴地望向關閉的門。
許欽辰接完電話,推門進來和唐佑對上目光,唐佑一向清亮的眼睛裏,帶上一股昏昏的渴望神色。
許欽辰心裏一松又一緊,疾步上前,“醒了?”
唐佑遲緩地轉動眼珠,目光定在許欽辰的臉上,“你……”
聲音嘶啞,破鑼聲都比他強。
唐佑身體很虛弱,腦子也不太清楚,根本沒有發現異常。許欽辰卻生怕他着急般,安撫道,“別急,你太久沒說話,過段時間就好。”
唐佑反應了挺久,慢吞吞地回:“嗯……”
傻乎乎的,像只小蝸牛,又可愛又可憐,許欽辰一顆心被揪得生疼,“疼麽?”
被這麽一提醒,唐佑反應慢幾拍地覺出身上好疼。
真疼啊,怎麽會這麽疼,還不能動……
他嘴唇微微一扁,在心裏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麽,卻抵擋不住困意,再度昏睡過去。
這天往後,唐佑一直醒醒睡睡,每次醒來不會超過五分鐘,便又會陷入睡眠。
他像是要把身體的虧損,全靠睡眠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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