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25

唐佑昏睡六天以後, 徹底清醒。

這幾天他過得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全身為什麽那麽痛,更不知道為什麽總有股恐懼跟着他。

只知道每次醒來, 總能看到有人陪在身邊。

那是許欽辰。

許欽辰有時候會同他說話, 他偶爾能聽見。許欽辰還握他的手, 他也偶爾能感覺到。

因為許欽辰陪在身邊,他心底的茫然少了不少, 那股形容不上來的恐懼也被壓下許多。似乎有個人形定心丸,穩穩地托住他,讓他不至于沉進恐怖絕望的夢境中。

是以他完全醒過來時, 沒看到許欽辰,第一反應是心底害怕,惶恐不安。

唐佑沒有出聲,貼着床一動不動, 似乎這樣就能安全點。

到底那晚給他留下了陰影。昏睡時腦子不清醒,對恐懼的感知也不甚清晰,現在回過味來, 一寸一寸感知到了害怕,只覺得心底發涼。

許欽辰呢?許欽辰怎麽不在?

他在哪裏?

許欽辰去洗手間, 出來,只見唐佑大睜着雙眼,警惕而又害怕地望過來, 卻在看清自己的那瞬間,迅速切換成了“你去哪了”的控訴和依賴。

他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唐佑, 一時間心中又酸又軟,忙不疊快步上前, “醒了?哪裏不舒服?”

說現在的唐佑如見到母雞的小雞也不為過,他這會兒又不覺得被窩安全了,覺得許欽辰身邊更加安全。故而掙紮着想坐起身更加靠近些,被許欽辰輕輕摁住,轉而又要擡起沉重的手,又被許欽辰輕輕托住。

這還不算,明明全身無力,偏偏倔強地動用手指,想去勾住許欽辰的手。

再折騰下去,待會又該疼,許欽辰又好氣又好笑,握住他的手,“別用力,我陪着你。”

唐佑全身緊繃的勁兒慢慢松去,安心地不動彈了。

這段時間,唐佑是什麽狀态,許欽辰最清楚不過。比如,睡覺不能熄燈,否則必睡不安穩。經常做噩夢,握握他的手,跟他說說話,就能緩解他的害怕。

這麽一來,許欽辰覺得自己挑了個糟糕的時間去洗手間,平白讓剛醒的唐佑受了驚吓。出于彌補心理,他剩下的另一只手,摸上了唐佑的腦袋,哄小孩子一樣,“不怕啊。”

唐佑喝幾口溫水,乖了十幾分鐘,終于從惶恐的情緒中緩過神來,竟然有些耳垂發紅,偷偷摸摸把手抽了出來。

許欽辰也不強迫,随便他,只拿目光追着他。

唐佑剛抽出手來,臉上立刻有後悔神色,他蜷蜷手指,似乎想重新扒拉回去,想到了什麽又停住動作。接着,悄悄看向許欽辰,不料,卻和許欽辰含笑的目光撞個正着。

那目光中像揉了一小把細碎星子,朝他望過來。唐佑心中一動,臉上一紅,手下意識握緊,成功将自己疼得“嘶”了聲。

許欽辰好無奈,湊近了查看他,“哪裏疼?”

唐佑神思不屬地回:“……手。”

又感覺許欽辰湊得好近,他睡了這麽久,肯定亂七八糟的,說不定嘴巴裏還有奇怪的氣味。一想到這裏,唐佑的臉更紅,卻是另外一種不好意思了,“我想刷牙。”

傷成這樣,醒來第一件事要刷牙,還挺講究。

唐佑雙手都用紗布纏着,雖然不是完全不能動,也有電動牙刷備着,但刷牙這差事畢竟不太适合讓別人代勞,自己刷的話手也會痛,何必受那份罪。

許欽辰說:“先用漱口水吧,等過兩天再用牙刷。”

唐佑含糊地“嗯”了聲,許欽辰做準備工作去了。

唐佑漱過口,許欽辰拿熱毛巾幫他擦臉,問:“要洗頭麽?”

想的,可好像有些麻煩。唐佑沉默了幾秒,許欽辰就知道了,于是又去準備。

這家私人醫院設備是真不錯,病床設計還方便病人躺着被洗頭。

将唐佑的頭發打濕,打上潔白綿密的泡沫,許欽辰垂眼,仔仔細細地拿指腹去按摩唐佑的頭皮,這樣能讓他放松點。

唐佑此刻仰躺,許欽辰和他離得好近,他能嗅到獨屬于許欽辰的,帶着淡淡煙味的青檸氣息。

那青檸氣息似有若無,随着許欽辰的動作,時而變得清晰,時而又被洗發水的香氣遮蓋。

唐佑安心地閉上眼,好一會兒,許欽辰以為他又睡着時,唐佑忽然說:“謝謝你。”

許欽辰拿食指輕輕點一點唐佑的腦袋,算是回答。

唐佑說:“你對我這麽好,我經常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報答。”

許欽辰說:“早告訴過你,我時常孤單,你多陪陪我。”

水流沖散泡沫,唐佑只聽清了最後五個字,他說:“我就是個倒黴鬼,一直發生不好的事,總感覺自己怪晦氣的,真怕也給你帶去不好的運氣。”

唐佑沒有繼續說下去,水流聲響在他耳邊。他沒有聽到許欽辰的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許欽辰聲音太輕,被水流聲掩蓋。

許欽辰定定地看着唐佑。

唐佑長得真是好看,不管睜眼還是閉眼,都讓人移不開眼睛。可現在,許欽辰看着唐佑,竟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晚不知生死的唐佑——同樣的雙目緊閉,同樣的面色蒼白——那晚只是給唐佑留下了陰影麽?

許欽辰幾乎想對他說:“你睜開眼睛。”

下一秒,唐佑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勾起了唇。

只是嘴角多了微微的弧度,卻足夠讓許欽辰脫離可怕的聯想。

唐佑說:“但我比較自私,比起怕給你帶去不好的運氣,我更想要多見見你。”

水流聲停止,房裏恢複了安靜,只剩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許欽辰拿柔軟的幹毛巾,輕輕幫唐佑擦頭發,說:“以後我們每天都見面吧。”

唐佑說:“好。”

慕少斯是在第二天來看唐佑的,站到病房前時,許欽辰正喂唐佑喝湯。

唐佑的臉色非常白,精神看起來卻還好。他漂亮的眉舒展,淡紅嘴唇印着瓷白小勺,喝一口,眼睛滿意地眯起來,像舔一口美味後心滿意足的貓。

慕少斯站在門口凝視這一幕,只覺恍惚。

察覺到有人,唐佑擡眼看,看清來者是誰,眼裏溫度頓時一壓,面無表情移開目光。

慕少斯心中不好受,唐佑這是徹底拿他當陌生人的意思。

他不禁想起以前唐佑生病,他也喂唐佑吃過東西。

當時是什麽感覺?就覺得唐佑像只張牙舞爪的松鼠,偶爾收起爪子,乖乖吃東西,顯得可愛又甜蜜。

現在這份甜蜜已然不屬于他。

也是這次事件,他才知道唐佑與程子涵原來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慕少斯心中複雜。

他當初喜歡唐佑就去追,後來變心了就提分手,只是新歡找得略微快了點,這點他覺得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情。感情麽,不就是跟着心走的麽?

可他偏偏得了種怪病,怪病可取名為“在乎前任綜合征”。

分明和唐佑在一起的最後半年,他自覺對唐佑已經沒有感情,可分手之後,卻變得好生奇怪——不管是他忽然發現自己還愛唐佑也好,單純因為唐佑身邊有許欽辰出現而吃醋也罷,反正他對唐佑的關注,甚至比追唐佑那會兒還要高。

知道程子涵和唐佑的關系,有些像程婉和唐佑媽媽,甚至比那兩位更加尴尬後,慕少斯再也坐不住。

他覺得唐佑心中一定很難過,雙重打擊,受傷很深,需要他一個誠摯的道歉。

所以他一定要來。

沒想到,唐佑當他是陌生人,還在許欽辰面前那般開心。

為什麽無動于衷?不是應該黯然神傷嗎?

慕少斯緊擰眉頭,心中有無名火,口中有苦澀,周遭空氣似乎也被誰抽去三分。

病房裏,許欽辰喂完唐佑,低聲說了些什麽,這才有空看向慕少斯。

慕少斯收拾好表情,揚一揚手上的禮品袋,勉強扯一抹笑,說:“好久不見,我來看看唐佑,沒想到你也在。”

這人也是奇怪,嘴上說着看唐佑,重點卻直接歪到許欽辰身上。

許欽辰信步走過去,卻沒有将人請進屋的意思。他伸手搭到慕少斯背上,不容置疑地把人往門外帶。

慕少斯并不想出去,卻掙不開,心中有些生氣,但他摸不清許欽辰什麽意思,也不好拉下臉來,只能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

将人“請”出,許欽辰整理自己的袖口,漫不經心地說:“他不樂意見你,請回吧。”

一句話說出來,是客客氣氣,還是傲慢無禮,完全看說話人的語氣與神态。可許欽辰話雖然說得客氣,卻沒看向他,而且強制把他往外帶也一點不含糊,慕少斯感覺受到了侮辱。

他心中本來就意難平,見許欽辰這般做派,仿佛跟唐佑比他還熟的樣子,更加不是滋味。

他和唐佑認識超過三年,還是同床共枕過的關系,許欽辰這個後來者算什麽,怎麽就一副……正牌男友的樣子?

難道他們真的在談戀愛嗎?

慕少斯想,那不可能,唐佑什麽身份,許欽辰什麽身份,許欽辰怎麽可能真心對唐佑,頂多就是玩玩而已吧?

可許欽辰和唐佑年齡相仿,他們這個年齡的人,說到底還處于愛情至上的腦子不好使的時期,也有可能不看門第,只看臉和感情?

一想到這個可能,慕少斯心裏就生出一根尖銳的刺,那刺上沾滿嫉妒,經由血液循環遍全身,讓他幾乎想要大聲質問,他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

慕少斯心裏快嫉妒瘋了,卻不至于口不擇言。

他一向不想在許欽辰面前落了下風,所以強撐着,不想有任何不體面,“我和唐佑之間是有些誤會,他正在氣頭上,任性一些也能理解。”

許欽辰看都沒看他。

慕少斯繼續說:“可他有心結,大概只有我能解開,我必須和他好好談一談。”說完,擡腳又想往病房走。

許欽辰擡手攔住他,“你可真是自信,還是請回吧。”

慕少斯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就算對面是許欽辰,他也無法繼續忍受,“我記得唐佑不是這麽沒禮貌的人。”

明明想罵的是許欽辰,又生生拐到了唐佑身上,真是個妙人。

這妙人不敢和許欽辰硬杠,所以選擇指桑罵槐。

許欽辰再不廢話,一把提起慕少斯的衣領,把人生生拽到電梯口,摁鍵,電梯門開,将慕少斯丢了進去。

慕少斯有心想反抗,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彈鋼琴的為什麽力氣能這麽大,他心裏飚出無數句髒話,快要維持不住體面。

許欽辰笑意不達眼底地說:“見諒,我們唐佑脾氣倔,從不對人品低劣的人有禮貌。我呢,随他。”

慕少斯撞上電梯壁,很沒面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什麽也說不出來,生氣地坐着電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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