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等與一直等

周五這天下了班,唐遠跟同事車到地鐵站,準備坐地鐵去市區,元謙約了他吃飯。

這人也是唐遠的高中同學,高一到高三一直一個班,從同桌坐到前後桌,高考前一兩個月才分開。

元謙成績比他好,僅次于宋亦川,高考填了北方的志願,又在本校讀了研,期間除了短暫地斷開過一段時間,跟唐遠算始終有聯系。

兩人約在一家徽菜館,周五晚上人多,這家不用排隊,元謙想請更好一點的,唐遠不想等了。

到的時候元謙已經在了,唐遠沒看到別人,“不是說交女朋友了嗎,怎麽沒帶過來?”

“下回吧。”元謙輕咳了聲,朝唐遠遞菜單。

“你點。”唐遠說:“這人我認識?”

元謙低頭看菜,好半天才回了句,“等見了就知道了。”

唐遠幾乎立刻猜到了是誰,他沒急着戳破,而是笑着說:“行,那就下回。”

話題就此揭過,元謙松了口氣,他這次來是打算以後長期在這發展了,這邊離老家近,方便照顧父母,他剛定了份薪資待遇和發展前景都很不錯的工作,拉上唐遠一起慶祝。

元謙肉眼可見地比以前開朗了許多,說話多是笑着,唐遠不禁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還記得上一次吃飯你跟我說你保研了,沒想到這麽快就畢業了。”

“兩年半又不長,一晃就過去了,我還經常做夢夢到實驗中,當自己沒畢業呢。”元謙随意地跟他聊着,突然想到什麽,“對了,你有宋亦川的消息嗎?”

“……”唐遠夾菜的動作一頓,怎麽又是這個人,元謙從來沒跟他聊起過宋亦川,偏偏這時候問有沒有消息。

何止有消息,吃過的飯比跟你加起來都多了,唐遠不露聲色,沒正面回答,而是問:“他怎麽了?”

“上個月吧,他找我打聽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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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聽什麽?”

“問我你在哪工作。”

然後這個月他們就在工作場合遇到了。

果然沒這麽巧的事,宋亦川是有意來找他的嗎,還是提前知道了什麽,找元謙是為了确認?

唐遠松了手裏的杯子,靠向椅背,視線落在碗碟的邊沿,“你怎麽說的?”

“沒說。”

“嗯?”

“不知道該怎麽說。”

元謙看着他,“你倆當年,後來都不說話了,這幾年也沒聯系,他來找我,說實話我挺意外的。”

确實不像宋亦川會做出來的事。

唐遠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這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手機上跳出一條宋亦川發來的消息。

【我喝多了,來送我回去。】

唐遠問他在哪。

【你公司。】

據說今天是現場工作的最後一天,公司領導請投資人和中介機構吃飯,走之前小吳來他們這兒聊天說起過,看來宋亦川是在酒桌上喝多了,他們公司有幾個領導是挺能喝的,還尤其會勸酒。

宋亦川一個勸睡都擋不住的人,別說勸酒了。

唐遠剛上地鐵,至少還要半個小時,下來後還得打車。

他回宋亦川說要不給他找個代駕,等他的功夫都該到家了。

宋亦川沒回,沒回代表有兩層意思,要麽沒看到,要麽看到了不想回。

以唐遠對他的了解,傾向于後者。

之後的四十分鐘裏,宋亦川沒再給他發任何消息,唐遠不确定他是在等還是已經走了,他也沒問,問了也快不了。

等到了公司門口,看到停在樓下熟悉的車,那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唐遠走過去,宋亦川坐在車裏。

他敲了敲車窗。

“慢死了。”

宋亦川扭頭看他,隔着玻璃都能看出不高興來,他開門下車,一句話沒說,繞到另一邊,重新一板一眼地坐進去。

唐遠扶着車門,“問都不問一聲,你就不怕我不會開。”

“你不會開?”宋亦川像是才意識到還有這個問題,他直愣地看着唐遠。

“勉強會吧。”唐遠坐進去,不逗他了,看着是喝得有點高,不過這樣的宋亦川他沒見過,還挺有意思。

導航裏存了地址,唐遠讓他确認,然後啓動了車子。

五十分鐘車程,等于他剛從市區回來,現在又要再去一趟呗。

唐遠有點不淡定了,但上都上來了,只能硬着頭皮接受折磨。

一路上宋亦川都很安靜,不說話,也不看他,專心透過他那一邊的窗戶看外面,應該挺不舒服的,唐遠看到他眉頭一直緊皺着。

這一天來回折騰,唐遠有些累了,好在這個點路上沒什麽車,他開得又快,上了高架再下去,連着過幾個紅綠燈,很快就到了。

唐遠停完車,宋亦川靠着車門看他,到嘴邊的我先走了又咽了回去,送佛送到西,他試探着伸了下手,宋亦川沒什麽反應,唐遠便架起他一邊胳膊,扶着他往電梯間走。

好不容易上了樓,進門後唐遠讓他先在沙發上坐着,問他要不要喝水。

“嗯。”

“廚房在哪?”

宋亦川指了指裏面。

他這房子看着不像租的,而且買來後應該重新裝修過,唐遠進廚房,找了半天沒找到燒水壺,有個看起來像是自動飲水機一樣的機器,上面所有按鍵和顯示都是英文。

磕磕絆絆擠出來一杯溫水,這時候但凡有人渴一點,站他邊上看着都能急死。

唐遠端出去,宋亦川還在沙發上坐着,眼睛盯着某一處,入定了一樣。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人等人的功夫一流呢,居然可以半聲不吭地一直坐着。

唐遠把水杯遞到他跟前,宋亦川沒反應,他晃了兩下手,想引起他的注意,誰知突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杯子裏的水猛地晃出去,一大半潑在了宋亦川身上。

“哎……”唐遠以為他不清醒,想要收手,對方卻抓得更緊了。

宋亦川仰頭看着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們倆睡過。”

唐遠心髒驟然一陣緊縮,下意識地又抽了下手,沒成功,宋亦川這樣看他,他只能看回去,“你還記着呢。”

這是句廢話,他當然記着,誰還能連這都忘了,除非失憶,也就是宋亦川忘不了,才叫唐遠有負罪感。

“你跟你前女友睡過嗎?”宋亦川問。

唐遠朝後退了兩步。

“是前女友嗎?”

“我該走了。”

宋亦川顯然沒打算放過他,“看來是睡過,那我算你什麽,前男友?”

“我們沒在一起過。”

“你都被我睡了,我們卻沒在一起。”宋亦川眼裏漸漸流露出譏諷,“唐遠,你怎麽這麽随便。”

這話罵得挺對,唐遠反駁不了,他當年是挺随便的,因為心情不好,就找宋亦川上床。

那時候他做很多事都是因為心情不好,在宋亦川眼裏或許跟瘋子沒區別。

而關于他是不是随便的問題,換個時間也能探讨,這樣站久了唐遠腰酸。

他逐漸冷下聲音,“我讓你放開。”

宋亦川可能也覺得挺酸的,一直仰着脖子跟他說話,看似随意地往沙發背上靠去,唐遠手被他抓着,身體被帶往前,差點栽他身上。

他趕緊伸出另一只手來撐住了。

這姿勢……更酸了,還很怪異,今天晚上輪到宋亦川發瘋,唐遠有點後悔了,他當時就該假裝沒看到那條消息然後直接回家。

“這是你嗎?”宋亦川手指在他手腕上交替着動了兩下,他還是看着唐遠,視線始終沒有從他臉上移開,“你會是這樣的人?”

“什麽?”

“你裝的。”宋亦川小聲地笑,“你沒那麽乖。”

表面上做得再好,骨子裏的東西不會變,從再次見面到現在,唐遠一直表現得很溫順,看似唯唯諾諾,對他言聽計從,忍受他的嘲諷,但宋亦川知道,這些都是他裝出來的。

他本性偏執、跳脫,偶爾瘋狂,不計後果。

你看他絕口不提當年,看似改頭換面,實則是因為當年在他眼裏,不過是他曾經發過的無數瘋裏,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而他是那個微不足道的人。

唐遠面色如常,一點不在乎被眼前的人識破,“既然這樣,我記得你說過,以後不想看見我,當我們從來不認識。”

他在這一刻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宋亦川抵着他後背說了那句話後,自己究竟回了什麽。

他那天晚上一直沒怎麽看清楚宋亦川的臉,因為宋亦川不準他看,由此唐遠聽到了那句他最不想聽的話。

宋亦川說後悔認識他。

他那時候還很大度,讓宋亦川用力點操,草爽了他什麽都好商量。

有要求盡管提,反正出了這個小旅館門,他們就誰都不認識誰了。

所以怎麽能說他裝呢,明明是宋亦川先起的頭。

“我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宋亦川說。

“你想我過得好不好?”

“不好。”

唐遠笑,“如你所願。”

“可你談過戀愛。”

這算什麽道理,“我應該沒咒過自己孤獨終老吧。”

“那是你有本事。”宋亦川說,他聲音有些啞,酒精的緣故,這會眼裏也霧蒙蒙的,看似倒影着唐遠,實則沒什麽焦距。

手上的力道突然松了,宋亦川放開了對他的鉗制,他身體倒向一側,嘴裏又嗫嚅了聲,“……你确實有本事。”

唐遠直起身,輕嘆了口氣,沙發上有條空調毯,他拉過來給宋亦川蓋上,水杯被他握了這麽久,早灑得差不多了,唐遠簡單收拾了下,給他留了盞燈,開門出去了。

深夜的風吹在身上有些涼,唐遠從小區出來,站在路邊等車。

回想剛才的一幕,他有些想笑,宋亦川居然誇他,說他有本事。

他哪裏算呢,他如果真的有,當年就不會被他一句後悔傷到遍體鱗傷。

而要說後悔,事情因他而起,他才是那個該後悔的人,他可以忍下沖動,也可以在一開始,就不明目張膽地去看那個坐在窗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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