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看與一般

唐遠第一次見宋亦川,是在學校外面的小食堂。

說是食堂,其實是類似夫妻老婆店的小作坊,利用開在學校附近的優勢,給走讀又不想來回跑的學生提供家常飯菜,包月包年結算的都有。

這種店一般開在居民樓裏,占地不會很大,一副鍋爐,再擺四五張小方桌,一應證照皆無,全憑熟人介紹。

唐遠從高一入學開始就在那吃,實驗中學的晚自習下得晚,他有時還會偷跑出來吃頓宵夜,開店的賈叔他熟,人品好手藝精,他姐上高中那會就在那吃了。

“下個月要分班了你知道嗎?”楊啓帆坐他對面,邊往碗裏扒青椒肉絲邊說。

“動一動。”唐遠踢了踢他的腳,見沒反應,又用膝蓋撞了兩下,賈叔這什麽都好,就是這兒童桌椅叫人受不了。

高中了,哪個不是手長腳長的,他整這一套倒好,一屁股坐下去跟窩面饅頭似的。

楊啓帆不止一次抱怨這凳子反人類,讓賈叔賺到錢了趕緊換,做生意眼光要放長遠,出門好好餓着的胃,一窩下去立馬飽一半,這誰樂意。

“哎,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楊啓帆敲了敲碗,屋裏鬧哄哄的,周圍都是聲音,賈叔的爐子開得跟打雷似的。

“聽着呢,分班,你繼續說。”唐遠扒了口飯。

“現在市裏不嚴查排名分班搞特殊嘛,學校這回屬于頂風作案,據說往年理科開兩個A班的,今年直接減半。”

唐遠往窗戶的方向又看了眼。

“初步定的名額只有三十個,剛老田課上我算了算,理科一共十個班,三十個,那就是平均一個班三個。”

“三個?”

“我說的是平均。”楊啓帆強調了一下,“擇的是年級前三十,去年期末,咱們班進前三十的就一個,這次月考稍微發揮失常點,沒準叫人給剃了頭。”

“你關心這幹嘛?”唐遠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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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開始都在說了,誰不想進,我是沒希望,你不看看?”

“你也說了咱們班進前三十的就一個,這一個還不是我,我看什麽。”

“不能這麽算,又不是只看上學期末的成績,接下來不還有一次月考嘛,期末你是班級第五,這次你只要考班級第一,希望還是有的。”

唐遠:“……”

今天菜有點鹹了。

這麽說吧,自打他進實驗中以來,就沒考過班級第一。

第二都沒有。

楊啓帆說得輕松,實驗中可是市重點,裏頭高手如雲,且個個争得頭破血流,身體力行地踐行着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的醒世名言,一分兩分都難如登天,別說一名兩名了。

“老田不一直說你起伏大嘛,上不封頂,下不蹬地,萬一真走了狗屎運……”楊啓帆順着他的目光轉向窗口,“這麽一會你看……什麽呢?”

“那人。”唐遠下巴點點,朝那示意。

因為簡陋,窗與其說是窗,不如叫四方棱子,不透亮的玻璃被防盜鐵欄切成無數小格,小學生遇到附加題叫算裏面有多少正方形大概得坐下面數一天。

窗沿高,桌又矮,不把背坤直了壓根看不到外面,唐遠以前喜歡坐那個位置,後來發現涼風過境的時候沒他什麽事,夏天太陽曬起來倒是不偏不倚正正好。

“宋亦川,八班的,他肯定穩了。”楊啓帆說:“你不認識?”

唐遠搖頭,第一次見,那男生穿着跟他們一樣的校服,兩條長腿伸在桌外邊,吃飯的時候身體微微往前傾。

怪就怪那桌椅太矮了,好好的把人折磨成這樣。

唐遠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那張過于優越的側臉,現實裏他就沒見過誰的半張面孔能有這麽起伏有致又恰到好處的線條,像是照着畫兒長的,關鍵皮膚還白,是那種連晦澀光線都遮掩不住的幹淨。

尤其他坐這麽一處地方,光從高挺的鼻梁上擦過,一眼看過去,很難不叫人眼前一亮。

唐遠聽出楊啓帆略感詫異的語氣,“他很出名嗎?”

“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哥哥,當初高二下學期他轉過來,引起了多大的轟動。”

“為什麽?”

“這麽一會功夫你看幾眼了,你說為什麽。”

楊啓帆咬着筷子轉頭,如此頻繁且不加遮掩的視線自然被那頭察覺了,宋亦川和他對面的女生一起朝他們看來。

楊啓帆立馬收回目光坐正。

唐遠擡了下手。

楊啓帆大驚,“你幹嘛?!”

“老板。”唐遠朝裏喊,“下回咱菜裏能別放辣嗎。”

下一秒裏頭傳來賈叔大勺敲鐵鍋“哐哐哐”的回應,“臭小子,在我這吃兩年了,現在才說!”

“鹹啊。”真的鹹,齁得他胸悶。

楊啓帆被他吓死了,趕忙壓低了聲音,“快別亂看人家了,顯得咱很八卦。”

唐遠覺得他誇張了,就他們學校壓抑刻板且濃烈致死的學習氛圍,還引起轟動,真轟動他會不知道,“之前怎麽沒見過?”

“不在這吃吧。”楊啓帆看他一眼,裝作嘆了口氣,“誰叫有的同學外頭好好的地兒給端了呢,這人可不就流出來了嘛。”

“卧槽。”說到這事唐遠就來氣。

前幾天賈叔不是送他女兒去外地上大學了嗎,歇了幾天沒開業,楊啓帆就帶他去別的地方吃。

也是類似的小食堂,不過比賈叔這兒要大,吃的人也多,據說是他們班同學朱化的親戚開的。

朱化這人唐遠不喜歡,但飯無辜。

他去了,跟其他人一樣要了份炒飯,炒飯賣相不佳,他忍了,哪知道吃着吃着,筷子底下翻出個黑乎乎的東西來。

蒼蠅,不止一只蒼蠅,光他看見的就有倆。

唐遠惡心壞了,去找老板理論,老板死不承認不說,還非說是他自己放的,目的是想要栽贓嫁禍給他,可把唐遠給氣壞了,他有病吧,随身帶蒼蠅栽贓別人。

就這麽騎門一頓大吵,老板嗓門大,唐遠比老板嗓門更大,旁邊有人站出來替他作證,說之前也吃到過,不僅蒼蠅,還有鋼絲球紙屑蟑螂腿什麽的。

那老板被怼得罵罵咧咧,連推帶搡地把他們轟了出來,後來聽說被舉報了,楊啓帆說是他端的不準确,但多少是因他而起。

見唐遠放下筷子,楊啓帆把剩下的菜都拌飯裏,“別說,帥是真挺帥的,女生都喜歡這款,聽說追他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我們學校總共才多少人?”

“你就說好不好看吧。”

“還行吧。”唐遠喝了口飲料,咽下去又說:“一般般。”

周六補一天課,不用上晚自習,唐遠回到家,黃郡正在廚房炒菜。

他站門口看了會,不誇張地說,自打記事起他便記得他媽的每一次排班,背得比他自己的課表還熟,不出意外今晚是個小夜班,吃完就得走,回來半夜了。

自從唐遠上了高中,即便走讀,跟家裏人相處的時間也少得可憐,不是他到家她睡了,就是她回來他不在。

黃郡讓他去寫作業,唐遠倚在廚房門口跟她閑聊,“朱化親戚那小食堂前兩天被人給舉報了,他今早上看我可不爽了,非說是我幹的,我有那閑工夫。”

“什麽小食堂?”黃郡問。

“我前兩天剛跟你提過的。”唐遠表現得有些委屈,生怕她媽再問出朱化是誰來,忙說:“就那飯巨難吃還吃出蒼蠅的店,絕了。”

“別惹事。”黃郡關了火,唐遠随手遞上個盤子,“那不能,我啥都沒幹,正當維權,朱化哪天要揍我我也絕不還手。”

“吃飯吧。”黃郡關了油煙機去洗手,唐遠把飯菜都端出去。

他跟她說學校裏的事兒,課上的趣聞,課外的八卦,也不管她想不想聽,好不容易逮着似的,一張桌子上坐着,黃郡避無可避,不得不聽他叨叨。

一家四口除了他,都是偏沉穩安靜的性子,沒這樣能說會道的,也不知道随了誰。

“你們是不是要分班了?”黃郡突然問。

“終于有您老記得的事了。”唐遠仰面流淚,“我以為您跟我爸連我上高幾都忘了。”

“少貧。”黃郡嗔他一眼,“有希望嗎?”

“這你就不了解我了,進去後是要強制住宿的,我可不想住,我跟人相處不來。”

“你是不想住宿嗎。”黃郡一眼拆穿他。

唐遠笑。

“還笑,你姐那會可是連考都沒用考。”

“那會不一樣嘛,現在年級第一也得考。”

黃郡說不過他,“随便你,你自己上點心,還吃嗎?”

唐遠說飽了,黃郡便把剩的菜全倒了。

“放那吧,一會我來洗。”

洗菜做飯洗碗刷鍋唐遠樣樣不在話下,父母都忙,從小他跟他姐就自力更生。

七點多的時候,唐一裕還沒回來,唐遠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他吃不吃晚飯,一直等到八點都沒回。

唐遠去廚房炒了個菜,這一兩年唐一裕吃他做的飯,比唐遠從小到大吃他做的還多。

菜出鍋的時候唐一裕終于回了,說不回來了,有應酬。

他爸,應不完的酬。

他媽,值不完的班。

絕了。

唐遠:【少喝點酒,回來注意安全。】

唐一裕:【知道了,你早點睡。】

唐遠把菜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鍋碗洗幹淨。

做完這些,他站在窗邊擦手,邊擦邊出神地看着夜色,抹布在手裏颠來倒去了十幾下才扔回原位。

頭頂日光燈閃了兩下,突然滅了,唐遠擡頭,眼看着又掉下幾塊牆皮來。

操,又壞,這個月壞第三次了,看來不是燈泡的問題,明天得找人來看看。

唐遠回到房間,正要寫卷子,突然想到什麽,起身在桌上翻找了一陣。

他開遍抽屜,一本本書抖過去,終于從去年的期末卷裏翻出了張排名表。

宋什麽川來着。

他對着名字,沒費任何力氣,因為第二行就有個姓宋的。

宋亦川。

第二啊。

啧,他還沒考過班級第二,人家卻已經是年級第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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