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憋與憋不住
周一開學,唐遠一手拿豆漿,邊喝邊踩着早讀鈴聲進了教室,他座位在倒數第二排,跟他們班學委同桌,學委就是楊啓帆口中那位唯一進年級前三十的。
楊啓帆擔心他們班被別班剃頭,在唐遠看來純屬杞人憂天,學委大人日常發揮穩定,雄踞前十,要說區區一次月考掉到進不了A班,那比他這個萬年第五考進去都難。
唐遠坐下去時元謙正壓着腦袋在擦書,只一眼,他便猜到了怎麽回事,當即問道:“誰弄的?!”
元謙不說話,小心地分着書頁,那書皺巴巴的,邊緣全是拉扯不清的黏絲,分明是被塗了膠水。
唐遠撈過來看,頁與頁之間黏得死死的,元謙不知道擦了多久,僥幸分出來的那幾頁要麽破爛不堪,要麽遍布髒污。
“都這樣了還擦什麽。”唐遠抽出自己的英語書,想叫他拿去複印,一掂重量發現不對勁。
他翻開。
操。
黏得比他還死。
一旁傳來幾人好戲得逞的哄笑。
唐遠摔了書站起來,“有病?”
“有病?誰有病?”朱化笑得陰陽怪氣,“誰能比兜裏揣着蒼蠅的人有病呢。”
“揣總比有人頓頓吃好。”
唐遠不怒反笑,“聽說那玩意蛋白質含量高,吃多了補腦。”
“你他媽說誰呢,老子喂你嘴裏信不信。”朱化朝他吼,嗓門大得驚人,教室裏一下安靜下來。
然而沒等好戲開場,英語老師走了進來,“唐遠你幹什麽,打鈴了沒聽見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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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化幸災樂禍的眼神裏,唐遠坐了下去。
等着。
傻逼。
他略一擡眉,無聲挑釁。
要不說朱化這人頭腦簡單受不得激,光這一聲就叫他又是罵人又是砸書,整出的動靜不小,被英語老師狠狠點了兩回名,才不甘不忿地縮了回去。
“對不起啊,連累你了。”元謙替他把書撿起來,小聲說。
“誰連累誰還不知道呢,一幫孫子。”
元謙會這麽逆來順受,是因為他被欺負慣了,他家境不好,父母都是農民,縣城裏考上來的,要說這種每個班都有,但他們家可能屬于是格外不好的那種。
平時吃穿就不說了,有回開家長會,他爸來的,四五十歲的人看着像六七十,彎腰駝背,滿臉溝壑,一身衣服從頭到腳穿了至少得有一二十年,髒不溜秋還打着補丁。
都這年頭了,誰還穿打補丁的衣服,從那之後朱化他們就開始找他麻煩,次數不多做得還隐蔽,發現了就說是惡作劇,跟學校反應都沒用,反應了變本加厲。
之前幾次偷偷摸摸,多是發生在宿舍裏,枕頭上倒水被子裏撒方便面什麽的,元謙不說,唐遠還是從別人嘴裏知道的。
知道了他就沒辦法當不知道,元謙想忍,被唐遠逼着去找老師,別的沒說,就說要換宿舍。
他找別班同學打聽,又去老田和宿管那軟磨硬泡,這點唐遠很有自知之明,但凡他拿出對付黃郡和唐一裕十分之一的谄媚勁和他舔狗的本性,什麽事做不成。
就這樣,好一番周折,唐遠成功給元謙換到了別班裏唯一空餘的床位。
仗着投胎好欺少年窮算什麽本事。
而且就朱化那樣,哪算得上投了多好的胎。
瞧不起這看不上那,如此更是下作。
楊啓帆偷摸給他傳了張紙條,讓他務必保持冷靜,學校對打架鬥毆零容忍,誰先動手誰就碰了高壓線,到時候別說班級第五,就是年級第一也得吃處分。
唐遠再三深吸了口氣,抽了張英語卷子出來做。
這逼有夠缺德的。
高三開學前他們就已經把所有課程都學完了,之後剩下不間斷的系統複習,那書上記的全特麽是筆記,不同人有不同的書寫習慣,他上哪找書再複印出一份一模一樣的來。
唐遠做着做着心裏煩,索性丢開筆,額頭抵在桌沿上,藏着手給他姐發消息。
唐遠:【秋風漸起,記得加衣。】
唐思榕:【知道啦,你也是。】
唐遠:【居然秒回,受寵若驚(小人流淚)】
唐思榕發了個拍拍狗頭的表情,【今天不上課嗎?】
【上着呢。】
【放下手機。】
【英語書壞了,開線了。】
【這麽用功,還能用嗎?】
【用不了了(小人委屈)。】
【那我的給你吧,回去問問媽收哪裏了。】
唐遠滿意了,連發了兩個狗子跳舞的表情。
他這人有個毛病,什麽都愛用他姐的,這手機也是,唐思榕大四那年淘汰下來的水果機,內存早不夠了,唐遠删了裏面大部分照片,平時多聽首歌都怕死機。
電池就更不行了,撐不撐得到畢業都不好說。
唐思榕以前問過他,他說像她這樣強大又優秀的姐姐,用她的東西有安全感還能沾好運,唐思榕也是像這樣拍了拍他的頭。
她今年剛工作,拿到工資說給他買個新的,唐遠沒要,他平時學校家裏兩點一線,功能多了也用不上,再說又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勤儉節約嘛。
唐思榕于是答應等他高考結束了再買,當畢業禮物。
唐遠當然可以用他姐的英語書,但那都是七年前的教材了,知識點什麽的跟現在肯定有出入,他又是個喜歡把什麽東西都往書上記的人。
要不怎麽說朱化這點踩得狠呢。
這事絕對沒完。
唐遠坐起身,發現元謙不知道哪搞來的濕紙巾,正小心翼翼地擦他那本。
他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搶過來,扔進了抽屜。
還擦什麽擦。
下午第一節 課是老田的,這人是他們班主任,教語文,叫是叫老田,其實人一點不老,大學剛畢業就來帶他們班,跟唐思榕差不多大,但比唐思榕可兇多了。
“都起來了,打起精神。”老田站在講臺上,俯瞰了一圈下面,伴随着黑板擦敲擊的聲音,“這節課講卷子,把昨天下午和晚自習發的兩張都拿出來。”
她抖了抖自己的,沒抖開,跟着底部自由垂落出一坨不明粘液。
是什麽不言而喻,老田當即鐵青了臉,大眼一瞪,“誰幹的?”
教室裏鴉雀無聲,無人認領,老田把那兩團被膠水浸了的卷子拎起來示衆,場面頓時有些滑稽,楊啓帆憋不住笑,抱着肩膀一顫一顫的,被唐遠從後面蹬了一腳。
“不想聽我上課是吧?行,那就都別上了。”老田壓着火,把那兩張不成型的卷子扔垃圾桶裏,“是我不夠格教你們了在這給我下馬威呢,啊?沒別的本事了是吧,既然這樣,偷摸着搞多沒意思……”
“報告老師。”唐遠不緊不慢地舉了手,“是朱化。”
“你放屁!”朱化猛地站了起來。
“沒放屁,我親眼看見的。”唐遠又說,繼續用他那副幹巴的拖長了音調的語氣。
“怎麽回事?”老田轉向朱化。
“他有什麽證據說是我幹的?!”朱化肥手指着唐遠,“你說我,我還說是你呢!少他媽血口噴人!”
“我幹的?”唐遠皮笑肉不笑,用老田同款姿勢拎起他的英語書,現學現賣地抖了兩下。
唯一不同大概是老田的還新鮮,他這會的邦邦硬,一滴也淌不出來了,“我至于給自己這麽找不痛快麽,欺負人的事誰幹得最多,誰心裏清楚。”
朱化變了臉色。
“你出來。”老田朝他招手。
朱化還瞪着唐遠。
“滾出來聽到沒有!”老田在門口喊。
朱化從後門出去,氣得下巴上的肉都在顫,經過唐遠時狠狠剜了眼。
唐遠笑看着他,起伏上挑的眼尾竟有幾分無辜,他眼神直白,看似盛着新仇舊恨,卻又像僅僅好為人師地想給他上一課。
那模樣仿佛在說,看到沒,這才叫真的栽贓嫁禍。
晚自習下課,楊啓帆過來搭着唐遠肩膀說要跟他一塊回去。
這小子人緣好,日常呼朋喚友一堆,難得來找唐遠同次路。
“先去廁所。”唐遠理完東西,書包往肩上一甩。
“去什麽廁所,就不能憋會嗎,馬上到家了。”
“那是你,我路上半個小時呢,想憋死我。”
“也是,那我陪你去,快點。”
兩人勾搭着往走廊盡頭走,楊啓帆想到下午朱化吃癟的事,沒忍住嘿笑了兩聲,“一晚上沒回來,八成被老田留辦公室裏寫檢讨呢,笑死,就他那文筆,能寫出什麽花來,沒準上了講臺要哭鼻子。”
老田年紀輕輕,也不知道受何高人指點,對付起問題學生來很有自己的一套,罰站叫家長那都是小兒科,最狠的是寫檢讨,錯無大小都要寫,一律五千字起步。
寫完還得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念,立意句式段落結構都給你挑出來,沒五十分就重寫,寫到滿意為止。
隔壁班也是她教,興起時還會拉人來旁聽,比學校大喇叭廣播還狠。
“自找的。”唐遠說。
楊啓帆這胳膊高度适宜,搭着還挺舒服,唐遠幹脆放松了肩膀半倚着他走。
“別說,早讀那會我還真擔心你要揍他。”
“我閑的?”揍了喊家長,他家長可沒空。
“年少氣盛嘛,元謙都被他欺負成啥樣了,要我真豁出去……哎?咋還搞清潔呢?”
廁所門口放了塊禁止入內的牌子,裏頭燈亮着,師傅在沖水,看見他們,指了指樓上。
唐遠轉身上樓。
“你就非得上嗎,這麽一會都憋不住。”楊啓帆在後頭喊。
“我腎虧。”唐遠回他。
晚自習下了有一會,人走得差不多了,唐遠上到三樓。
三樓廁所沒開燈,他走到門口,手剛擡起要往牆上摸,突然感覺到什麽,下一秒,他退了出來。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從他身旁經過,唐遠神經繃起,反應過來要攔時,那人已經踏在了門邊。
“小心。”唐遠喊。
然而來不及了,“啪!”的一聲,裹挾着厲風的撞擊又沉又猛,宋亦川猝不及防,被扇得往一邊栽去。
他迅速在牆上撐了一把,勉強站穩了,起初有些反應不過來,靜默了兩秒後,他猛地擡頭。
走廊昏暗的光線下,朱化怒意沖沖的臉就這麽撞進了他的視野。
朱化一看扇錯人了,竟沒半點歉意,反而橫道:“你他媽哪冒出來……”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宋亦川擡腳踹在他肚子上,踹得實實在在,光聽聲音都知道沒留力。
朱化往後摔去,跟着他的那三人居然一個都沒接住,就這麽任由他磕撞在水池邊,又連叫帶嚎地滾落在地。
宋亦川被力道沖得朝後退了兩步,唐遠這才看清楚他的臉。
他在心裏大喊了聲卧槽,眼看宋亦川不打算作罷,唐遠趕緊沖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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