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滾與不滾

宋亦川這腳是真氣狠了,蹬得朱化臉色慘白,唐遠從後面抱着他,看着挺斯斯文文一人,沒想到勁這麽大,那股後撤的力道帶着他一起,重重地撞在陽臺的水泥欄杆上。

“嗡”的一聲巨響,那上面不知道是瓷磚脫落了還是有什麽邊角,唐遠只覺後背一陣巨痛,有什麽鋒利的東西劃過去,薄薄的校服外套擋不住,當下疼得他腦子發白。

“住手,你先冷靜點!”唐遠咬着牙,顧不得背上的傷,連拖帶拽地把宋亦川拉往樓梯口,讓他至少不用這會跟朱化面對面。

宋亦川抓着他的手掙脫開,回過身來狠推了唐遠一把,他竭力平複着喘息,眼底通紅,夾雜着怒意看過來,幾乎一下明白了問題的症結,“他找的人是你?”

“是,那什麽……”唐遠從恍惚中回神,眼前的陌生人代他受這樣的過叫他有些難堪,“對不起啊,我想拉着你的,你走太快了,我沒想到……我代他向你道歉……”

“滾。”宋亦川多一眼都不想看他,冷冰冰地丢下個字,轉身進了教室。

唐遠這才發現,原來緊挨着樓梯口就是八班,而他在一班,兩個班級一上一下,呈對角線分布,平時走的樓梯都不是同一個,難怪沒怎麽見過他。

唐遠在原地站了會,看了眼廁所的方向,朱化沒追過來要麽是怕了,要麽被這一腳蹬出了什麽毛病,這時候回去不是明智之舉,唐遠懶得管他,轉身下了樓。

“怎麽去這麽久?你這腎……”楊啓帆等得頭都被吹疼了,好不容易把人盼來,唐遠卻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哎,你等等,跑什麽呀!”

唐遠一口氣跑到校門口了才停下。

真特麽撞了鬼了。

這麽無語的事情也能叫他給碰上。

早知道聽楊啓帆的憋回去了。

操。

唐遠回頭,又看了眼三樓八班的教室,燈還亮着,宋亦川沒下來。

他心裏有些不舒服,這會尤其感同身受,任誰被這麽打一巴掌都不會好過,宋亦川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顯眼的紅痕叫唐遠失了底氣,多少聲滾他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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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和楊啓帆同路,但也只同一公裏不到,楊啓帆家就住在學校邊上,唐遠住得比較遠,騎車要半個多小時,當初他說不想住宿,黃郡和唐一裕都沒說什麽。

晚自習下課稍微磨蹭磨蹭就十一點了,對于距離遠的學生,學校是不建議走讀的,唐遠再三保證家裏有人來接,責任書上簽了字,學校才肯放行。

回到家,客廳角落裏的燈亮着,唐一裕坐在沙發上,頸部按摩儀發出規律的震動聲,聽見門口的動靜,他從手機上擡起頭,“回來了。”

唐遠放輕了聲音,在門口換鞋,“我媽睡了?”

“嗯,你也洗洗早點去睡,別熬夜。”唐一裕說。

唐遠放下東西,可憐兮兮地摸了摸肚子,“爸我有點餓了,你給我煮碗面吧。”

“這麽晚吃東西容易消化不良。”嘴上這樣說,唐一裕還是拿下按摩儀,起身往廚房走。

廚房裏燈亮着,唐遠看那锃亮的燈泡,是又換了一個,他跟過去指了指,“老這麽壞應該是線路問題,光換燈泡沒用。”

唐一裕聞言,擡頭看了眼,不怎麽在意地道:“先湊活用吧。”

“行。”唐遠點頭,一個燈泡能撐一個月,再有八個就夠了。

唐遠趁他背身的功夫,從櫃子裏掏出碘伏和棉簽,進了房間。

他脫下校服外套,裏面的套頭T恤一并扯下來,以為最多破個皮的,沒想到居然流血了,T恤上粘了長長一條,路上他一直在想事情,居然沒注意到。

得虧是誤傷,這要像朱化那樣直接被來上一腳,肩胛骨估計都要斷了。

宋亦川是替他挨了一巴掌,可他也沒占到便宜。

所以朱化整這麽一出事故,到底誰讨着好了?

唐遠嘆了口氣,破了好,破了他心裏平衡一點。

唐遠去洗澡,洗完站鏡子前扭着肩膀上藥,外頭唐一裕喊他吃飯,他拉下睡衣走了出去。

“爸你先去睡吧。”

唐一裕點點頭,擦幹淨手,讓他吃完也早點休息。

唐遠坐下來,面前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細面,他其實不太愛吃細面,他喜歡更有嚼勁一點的東西,就像他們家人吃飯都喜歡吃軟一點的飯,唯獨他偏愛幹的。

吃不到一起去。

但唐遠一向遷就他們,所以在這件事上從來也談不上分歧。

吃完唐遠去洗碗,洗到一半他擦擦手,拿出手機給楊啓帆發消息,【宋亦川的聯系方式你有嗎?】

楊啓帆顯然也還沒睡,回得賊快,【你要幹嘛?】

【跟他商量點事情。】

【你跟他能商量什麽事情,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才找你,別廢話,就說有沒有。】

【等着,我去找人問。】

楊啓帆這學期剛坐到唐遠前面,又因為兩人都在賈叔那吃飯,這才熟悉起來。

對他的人際關系,唐遠還真不特別清楚,既然那天小食堂裏他能這麽快說出宋亦川的名字,應該有點門路,果然沒過多久,一串手機號就發到了唐遠的微信裏。

楊啓帆:【你到底想幹嘛?】

唐遠:【向他學習。】

楊啓帆:【……】

唐遠接着扯,【去年期末考聽說他英語滿分,我問他複印下課本。】

唐遠:【順便問問他怎麽進A班。】

楊啓帆:【咱們班英語不也有滿分的麽。】

咱們班滿分的能進A班嗎,唐遠沒回他了,這一會功夫他已經在微信裏輸入了宋亦川的號碼,果然關聯了微信號。

宋亦川的昵稱很簡單,就一個宋字,頭像是一只水彩畫的企鵝,看着不像網上找的圖片,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畫的。

唐遠猶豫兩秒,點了添加到通訊錄,申請好友。

然後他不知道哪起的玩心,動動手指,把自己的昵稱删了個字,從“唐遠”變成了“唐”。

第二天唐遠晚了半個小時去學校,一直等到樓下藥店開門,去買了不少消炎消腫的藥膏,他昨天晚上沒睡好,半夜爬起來找,發現家裏有的都過期了。

他進教室,元謙跟他說老田找他。

以為是遲到的事,唐遠邊往辦公室走邊想理由,進去發現朱化也在,他眉頭微微一皺,意識到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老田一見他進來,開門見山地問道:“朱化說你昨天在三樓廁所打了他,有這回事嗎?”

卧……槽?

這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栽贓本事。

“沒有。”唐遠實話實說,“我沒打他。”

“你沒打?你沒打我這傷哪來的?!”朱化恨恨地撩起衣服下擺,肚子上肉眼可見的大片青紫,他連後背和手臂都沒放過,全部磕的碰的一并展示給唐遠看。

他疼得龇牙咧嘴躬腰佝背,罵起他來卻中氣十足,“你少他媽在這抵賴,大夥都看見了,我不就糊了你英語書麽,至于這麽整我!唐遠你可夠狠的!”

唐遠簡直快要無話可說,第一次發現朱化的腦子能轉這麽快。

他說的是事實麽?

十之八九。

唐遠自己把英語書的事呈出來,朱化便也用它來反擊,證明兩人有仇,有仇就說明他有動機。

他昨天晚上确實去了三樓廁所,跟朱化起了沖突,他口中的大夥必然是他那幾個小跟班,老田肯定一早找他們了解過了。

正如唐遠不會是糊老田卷子的那個人是因為他沒必要把自己也糊進去,那麽同理,朱化也不可能自導自演弄出那麽逼真的傷就只是為了嫁禍他。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打的。

老田已經先入為主了。

唐遠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他固然可以供出宋亦川,但朱化說不定連認都不認識他,有什麽深仇大恨非得這樣呢。

“下午把你父母喊過來。”老田說。

那怎麽行。

“我寫檢讨。”唐遠說。

“這是寫檢讨就能過去的事嗎!”老田怒道:“同學之間就算有摩擦也不能動手,你看看把人打成什麽樣!”

“我沒打他,誰知道他得罪了什麽人。”唐遠不卑不亢,“您不讓我寫檢查,非認定是我幹的,那我父母過來也是這個結果。”

老田不聽他的,這事可大可小,真鬧到學校那邊,論吃虧肯定是唐遠,“有沒有結果等他們來了再說,最遲明天,你要喊不動,就我來替你喊。”

唐遠回到座位上,早讀課快結束了,紀律有些松散,楊啓帆轉過來,“哎,我都聽說了,你真揍他啦?”

唐遠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你不能,我知道我知道。”楊啓帆表現得深明大義,但還是疑惑,“那他那傷哪來的,一大早逢人就說,還說差點進醫院,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唐遠懶得說,老田讓喊家長的事叫他心裏煩得很,他掏出手機。

靠,一晚上了,還沒通過,這人夠拽的。

打起人來也是,就那傷,他看着都牙瘆。

朱化出了辦公室就回家了,說是要養一養,疼得很。

拖着病體殘軀就為了來告他這一狀,真是難為他,唐遠趴在桌上想事情,元謙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快上課了才說:“你……”

“我沒打,不是因為你。”唐遠知道他在想什麽,元謙的處境造成他性格裏謹慎與敏感的一面,說話經常像不太敢大喘氣,唐遠對他向來比對別人多一點耐心。

“沒打就好。”元謙松了口氣,接着又說:“馬上分班了,要是去了A班,就遇不上他了。”

“別擔心,你肯定能考上。”唐遠說。

“我不是說我。”

“哦。”唐遠笑,“那我可得加把勁。”

“去年期末考八班和六班進前三十的人多是因為他們數學老師壓中了最後兩道大題,這次月考就不一定了,我算過,你只要考六百分以上就沒問題。”

六百分跟班級第一比确實好了很多,無論從準确率還是結果上唐遠都更相信元謙算的,他也确實不想再跟朱化這種人較量下去了,有方式能擺脫他們最好,當然父母的期望也算一方面……算期望嗎?

唐遠沒在這上面糾結太久,倒是又想到老田讓喊家長的事。

唉。

中午宋亦川沒去小食堂吃飯,晚上也沒見到他人,唐遠以為他沒來上課,正想等回去了給他打個電話,騎車路過便利店,他突然一個急剎,停了下來。

“你幹嘛?”楊啓帆沖在他前面,回頭喊。

“你先走,我買點東西。”唐遠說着掉轉車頭。

今天風又挺大,還降溫了,便利店門口的紙屑貼着地打卷亂飛,唐遠把衣領拉高,手插在口袋裏,站外面等。

“叮”的一聲,自動門往兩邊推開,宋亦川走了出來。

唐遠站的位置顯眼,宋亦川只要不瞎肯定看見他了,他目光在唐遠身上停留一瞬,接着像沒看見一樣轉開了。

他往回走,走的是唐遠來的那條路,說明他家也在學校附近,而且比楊啓帆家還要近。

宋亦川戴着口罩,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他出來時背光,但唐遠還是在他眼下看到一點沒擋住的紅痕。

操了。

狗日的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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