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上來與下去
“……我就說他那樣待不長, 就那點兒分也好意思,還無所謂?呵,一時僥幸走了狗屎運, 真當自己是棵蔥了……”
唐遠還沒進寝室門, 就聽到何茂清在背後議論自己, 嗓門大得生怕他撞進來聽不見,元謙跟他一塊回來, 聞言拉了他一把,朝他搖了搖頭。
“沒事。”唐遠示意他別緊張,不過就是嘴欠說他兩句而已, 不痛不癢不惡心人的, 不至于。
何況何茂清說得也不算錯, 他是有點太把自己當蔥了。
唐遠推門進去, 何茂清的聲音立馬小了下去。
“你,你幹嘛?”何茂清擺出戒備的姿态,在唐遠朝他丢過去一個不甚友善的眼神時, “你別又耍橫我告訴你,你自己說無所謂的,老許罵你的話我們可都聽見了……”
唐遠冷哼了聲, 往自己床邊走去,餘光瞥見何茂清正泡在盆裏的腳顫了兩下, 要縮不縮的樣子,大概是怕他又發瘋,再給他來上一腳, 連帶着旁邊的齊新萌都露出有些驚恐的眼神, 生怕再受牽連。
唐遠懶得理他們。
何茂清這人,典型的有本事嘴欠沒本事認, 上次過後,唐遠聽說他去找老許要求換寝室,理由是宿舍關系處不好有矛盾,可又說不出來具體什麽矛盾,被老許一句心思多放在學習上給罵了回來。
後來跟他那女朋友也沒下文了,不知道是分了還是有意避着唐遠,算是有段時間沒作妖了。
唐遠對他要求其實很簡單,別惡心他,別觸他黴頭就行,別的他無所謂。
他也不想咋咋呼呼表現得自己有多另類,成績追不上就算了,整得跟這班裏的惡霸似的。
唐遠把帶回來的書扔床上,找了衣服排隊去洗澡。
宋亦川已經洗完出來了,正在水池邊洗衣服,唐遠推門進去,從他身後經過,兩人都沒看對方。
等到唐遠也洗完出來,宋亦川那兩件衣服居然還沒搓完,快熄燈了,唐遠趕緊把自己的也泡上,雖然進了A班之後摸黑洗衣服是常有的事,但能早點躺上床哪怕多一分鐘也是賺的。
元謙急匆匆地續在唐遠後面進了浴室,就剩他還沒洗了,外面何茂清小聲地說着話,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罵他,除此之外,整個衛生間便只剩下衣服搓洗,以及冷水被無數次翻起攪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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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洗衣服很快,衣領袖口搓完了事,其他地方簡單過一下,放水的間隙,他去外面把熱水瓶拿進來,放在浴室門口,怕一會萬一停水了元謙還沒洗完,最近熱水不太穩定,據說是鍋爐壞了。
宋亦川的視線跟着他,一直到唐遠做完這些再次站到洗手池邊,他摘下耳機,“你跟老許說你不想來A班?”
“你不都聽見了嗎。”何茂清說你們都聽見了,還有什麽好問的。
其實這話唐遠不該說的,真的,顯得他眼高于頂不自量力,假的,那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為什麽?”
“這有什麽為什麽的。”唐遠淡淡一笑,“我什麽樣你看不出來。”
“你什麽樣?”宋亦川伸手,把他這邊的水龍頭關了,“你說你家裏沒人逼你,那是誰在替你做決定?”
“沒人逼我的意思是沒人替我做決定。”唐遠語氣不耐,一副不願意再多聊的姿态,衣服也不打算洗了,轉身要走。
宋亦川拉住他,兩人對峙片刻,他先一步緩和下臉色,“以我對老許的了解,他今天跟你說的都是氣話,他不會那麽輕易讓你下去的。”
“他說不會就不會嗎。”唐遠落下去的笑再次浮于唇邊,“再有一回,你覺得他靠什麽拉住我,靠他班主任的身份?”
宋亦川敏銳地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了另一層意思,“你想下去?”
唐遠沒說話,就在這時燈熄了,四周陷入黑暗,只水池裏老舊的瓷磚泛着青白粼粼的光。
一記瓶子倒地的聲音,不知道是哪的洗衣液被碰翻,餘音未散,宋亦川壓低了的聲音随之響起,“既然這樣,當初又為什麽要上來?”
“你這什麽問題?”唐遠愣了愣,“規則又沒不允許我上來,學渣想來體驗生活不行嗎,我打擾到你們了是吧。”
他真是奇了怪了,說好的年級前三十,他進了,沒走後門,沒作弊,憑本事進的,就算走了狗屎運怎麽了,狗屎運就不是本事了嗎。
他當初沒礙着誰,現在待不住了想下去也沒礙着誰,規則擺在那,不是他定的,也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宋亦川此刻質問的語氣,像是到頭來全成他的錯了,實驗中校史上應該不缺他這樣的人吧。
“你在說什麽?”短暫的沉默過後,宋亦川問,以他一貫的,猜疑的,在唐遠觸及某個敏感問題時總會出現的語氣,甚至比之前還要冷漠的,問出了這五個字。
他在說什麽?
他什麽意思?
那麽聰明的人,當然聽得出他的意有所指。
唐遠突然覺得有些痛苦,猝不及防的,像有人襲擊了他,在他心口敲了一悶棍,并捂上了厚實的密不透風的東西。
他感覺到了厭惡,明明知道宋亦川不喜歡他這樣,可偏偏還是要問。
為什麽還要問,還要在意?他和謝瑤到底什麽關系為什麽不告白為什麽不在一起跟你唐遠究竟有什麽關系!
他算什麽?
唐遠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沒人會像他這樣想問題。
不,他不是在想問題,他是在制造問題。
他應該離宋亦川遠一點,或者再單純一點。
他們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不應該管這些,如果哪一天楊啓帆有了女朋友,元謙有了女朋友,他都不會是這樣。
他錯在不應該任由在小食堂第一眼看到宋亦川時內心的異樣感逐漸失控,到最後誤以為這才是正常。
“沒什麽。”唐遠側了下身,再次回到水池邊,把衣服從盆裏撈出來擰幹。
宋亦川拽着他的手沒放開,想說什麽,被浴室裏傳來的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給打斷了。
“不好意思……我撞到什麽了嗎……”元謙探了半個腦袋出來。
“沒水了?”唐遠走過去,“我給你拿了熱水。”
“哦哦,沒摔壞吧?”
“沒有,你還要用嗎?”唐遠遞給他。
“謝謝。”元謙拎着水瓶又縮了回去。
唐遠的衣服洗完了,隔間的門虛掩着,他推開,外面同樣一片漆黑。
月考剛結束,連何茂清都沒在被子裏打手電,早早睡了,明天周日,下午放假。
唐遠回了趟家,準備拿些衣服和以前的複習卷回去,耳機也壞了,剛好家裏有副新的,他不打算喊黃郡或唐一裕中的任何一個去跟老許碰面,僅僅因為他第一次月考掉出年級前三十的事。
走到小區門口,唐遠突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黃郡今天是不是休息了,他怔然片刻,不免有些唏噓,沒想到牢牢記了這麽久,才過去一個多月就忘得差不多了,虧他以前還總跟黃郡得意自己記性好。
他沿着路往裏走,小區裏面車輛擁擠,收廢品的三輪車從他身旁開過,尾鬥差點擦到他,大爺跟他打招呼,叫他看路,唐遠沒管,快走到樓下時,他擡頭,不期然地和黃郡打了個照面。
她站在一輛車邊,門開了正要進去,轉頭看到唐遠,手上動作一滞。
唐遠的視線從她微微訝然的臉上轉到駕駛座上的男人身上,再轉回來。
“怎麽這個點回來了,吃飯了嗎?”黃郡問。
“周日,放假。”唐遠說,他懷疑他媽把他當全年無休的勞模了。
唐思榕那會每周有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假期,到他這變成怎麽回來了。
唐遠懶得解釋,他目光沒收着,直直地看着黃郡。
“我拿點東西,等下要回醫院。”
說不清是意外還是心虛,在那個男人也從車上下來朝唐遠點頭打招呼時她又補了句,“這位是我同事,順路送我回來。”
“小遠是吧,經常聽你媽媽提起你。”那男人笑着說:“你小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的,還有印象嗎?”
“沒印象。”唐遠不想看他,但他和黃郡站在一起,不同的是這次手沒挽一塊,“您貴姓?”
“姓趙。”
唐遠叫了聲趙叔,再次看向黃郡,“你還回來嗎?”
他問這話時的神态和語氣都有些怪,像是話裏有話,黃郡下意識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人。
“媽我問你呢,你看他幹嘛?”
唐遠笑起來,轉頭換了副無辜的面孔,像是剛才的話只是句再尋常不過的問候。
黃郡趕時間,“你發消息問問你爸回不回來,我晚上還要值班,先走了。”
“走吧。”唐遠跟她揮手,目送他二人上車。
然而就在車門關上,車啓動往前開的時候,木頭樁子一樣站着的人突然動了,唐遠一個跨步,猛地到了車前,保險杠堪堪擦着他的腿,比剛才三輪車差點剮蹭到他的距離還要近。
他今天大概注定有此一劫。
猝不及防的一個急剎,還在扣安全帶的黃郡差點撞在控制臺上。
“唐遠你幹什麽?!”黃郡氣沖沖地下車,“你瘋了嗎?”
“沒事吧?”那男人再次跟着一塊下來了,跑來看唐遠有沒有受傷,并在黃郡數落唐遠時耐着性子勸解,“孩子沒事就行,虛驚一場,我以後多注意點。”
可惜唐遠并不買他的賬,他看着黃郡,“你說他是你同事,哪個科室的,以前怎麽沒見過?”
“我同事那麽多,個個你都見過?你問這話什麽意思?”黃郡還在為剛才唐遠的魯莽生氣,聲音不自覺拔得有些高,她幾乎沒怎麽罵過唐遠,今兒算是難得。
“沒什麽意思,別緊張。”唐遠笑着安慰,“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爸,我也不喜歡,我就是看這位趙叔挺順眼的,有沒有可能,我是他的兒子啊?”
“啪”的一巴掌,唐遠被打得偏過頭去。
有記憶以來黃郡從來沒打過他,這已經不是難得了,這是史無前例。
還挺疼的,她指甲有點長了,尾部刮在臉上,不流血也至少破皮了。
唐遠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宋亦川,他挨朱化那巴掌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疼。
要不怎麽說巧呢,當初要是他挨,一回生二回熟,這會也許就沒那麽多感慨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說這話你有沒有過腦!跟你趙叔道歉……”黃郡氣得手都在抖。
那男人幾次想把她拉離現場,“算了算了,孩子開玩笑呢,都冷靜點……”
“也不對。”黃郡還說了什麽唐遠沒聽,他像是自顧自地在回答剛才的問題。
他笑了笑,就是臉太疼笑得不怎麽好看,“我不是唐一裕的兒子,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兒子。”
那他是什麽呢,他是誰要生下來的?
“我應該……”唐遠莫名想到了寶蓮燈裏因為沒有媽媽而惱羞成怒的鬥戰勝佛,“就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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