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再顧春風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懾住了在場衆人。誰也沒料到,那人只輕輕一指就要了唐無咎的命。這是何等的絕世高手才有的武學修為,九天中人足夠令江湖諸人膽寒。

未等衆人有所反應,立在西昆侖高地之上的人身形一動,如鬼魅一般移至葉楓身邊。谷雨的目光一直徘徊在葉楓身上,見鈞天君靠近葉楓,離鈞天君還有幾步之遙的人将手中蟲笛擲向對方,已靠近葉楓的雙生蛇王蛇頭直擊向鈞天君,試圖與主人一同救下葉楓。然而,鈞天君只是微微側頭掃了一眼雙生蛇王,吐着信子的雙生蛇王突然停下了動作,高昂起的蛇頭匍匐在地上,不懼任何威脅。接着,逼近鈞天君的蟲笛亦跌落在地,谷雨心頭凜然,連忙以掌為劍,攻向鈞天君。鈞天君衣袖輕輕揚起,倏忽間,谷雨感覺周身被一股強大氣流包裹,腳步被阻,不得上前一步。

谷雨試圖掙紮而出,越是掙紮,那氣勁越加強悍。谷雨被困其中,心中更加焦急,只得死死瞪着對方。

鈞天君擡了下眼皮,看了一眼被困住的人,嘴唇蠕動,喑啞聲再次傳來:“不自量力。”言罷,鈞天君将昏迷的葉楓從冰冷的昆侖雪原抱起,在衆目睽睽之下,将葉楓帶走。

葉楓一直忌憚九天,如今卻被九天之中的鈞天君帶走,谷雨被困氣勁之中,只得向陶則與承君諾求救。

承君諾憤怒地瞪着陶則,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墨離言手中畫影已然出鞘,只要承君諾一聲令下,仙風道骨的道長頃刻間便會取下陶則的命。陶則感覺到身邊傳來的殺意,仍用力扣住了承君諾:“不能去。”

“陶則!你可知葉楓被帶走的後果?!”承君諾已顧不得陶則的身份,縱然心知自己無法阻止鈞天君的腳步,承君諾亦不願眼睜睜看着好友被帶走。

陶則面色冷峻,語調卻甚是溫和:“那是葉楓的選擇。”

“什麽意思?!”

陶則嘆了口氣,眼中帶着不舍:“你們以為那本《九天名冊》葉楓從何得來?”擡手指着鈞天君離去的方向,陶則悵然道,“葉小子以加入九天為交換,換來了那個名冊。”

陶則的聲音不輕不響,恰巧能傳到承君諾、墨離言以及谷雨的耳中。九天中人早已相中葉楓,縱然葉楓厭惡九天,為能阻止這盤棋走錯,葉楓只得以自己為交換,換來了最終的贏面。

見承君諾眼中怒氣熄滅,陶則松開扣住承君諾的手,淡淡道:“這還有一場殘局要你們收拾,別誤了事。”

一股刺鼻的草藥味傳入鼻中,葉楓嫌棄地擰了擰鼻子,萬般不情願地接過了那碗藥湯。

遞給葉楓藥湯的人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倚在床頭的人一口一口地喝藥,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眸裏,難得浮現一抹慈愛。

等葉楓喝完,那人立即接過葉楓遞來的藥碗,又将手裏一枚蜜餞遞給了葉楓。葉楓也不道謝,接過那枚蜜餞直接丢到嘴裏,待口中苦味退去,葉楓這才滿意地咂吧了下嘴。

“還得喝多久的藥?”葉楓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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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那人道。

葉楓撇撇嘴,似乎嫌時間有些長。擡了下右手,之前受創的地方已經無礙,倒是躺在床上一個多月,葉楓覺得整個人都恹恹地,再這麽躺下去,都快躺出病來了。

葉楓擡頭,看着面前身着暗金螭紋錦袍的中年男子,失望地嘆了口氣:“還以為你們九天有多厲害,我這傷你們治了整整一個月還沒治好啊。”

中年男子不理會葉楓的無理取鬧,溫和地笑了起來:“你也是,不願入九天就不入,倔強到要與唐無咎同歸于盡,覺得值了?”

這個中年男子便是那日前往昆侖将昏迷中的葉楓帶走的人——鈞天君李甾。

葉楓故意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道:“你們害死我爹,害死謝老頭,我與你們為伍,我豈不是大逆不道?”

聽得葉楓如此說,李甾伸出右手食指在葉楓眼前搖了搖:“當初我只下令讓唐無咎設法阻止葉荀與謝之樓,可沒說過要他們的命。”

“素聞鈞天君一脈工于心計,善于權謀,殺人于無形,你以為把這些都推給唐無咎,就以為我不在乎了?”葉楓惡狠狠地剜了一眼李甾,雙手抱在胸前,冷然道,“況且,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不覺得你也有錯麽?”

葉楓嘴巴一張一合,數落起人來毫不含糊,尤其是面對這位鈞天君,葉楓更是将心中的悶氣全數砸向李甾。反倒是李甾,不動聲色地聽着葉楓的數落,偶爾還會補幾句葉楓忘記的事情,若是葉楓罵得痛快了,李甾還跟着一起罵,到後來,葉楓見這人臉皮太厚,終于閉上了嘴,翻了個白眼,倒回床上。

李甾見葉楓沒興趣再數落自己,嘴角含着一絲笑意,轉身擡腿就要走。剛轉過頭,李甾就見屋門前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年歲的溫潤男子逆光走入屋內,一雙眼中藏着雲淡風輕。他越過李甾,一言不發地走近葉楓床邊,輕輕喚了一聲已經閉目正準備一會周公的人:“葉小莊主。”

聽得此聲,葉楓猛然睜眼,眼前,一個與謝之樓模樣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正含笑望着自己。葉楓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人,怔愣住了。

“還記得我麽?”男人開口問道。

葉楓回過神,擡手指着這人,半晌後,才喃喃道:“謝之玠?!”

名叫謝之玠的人點點頭,伸手揉了揉葉楓的腦袋,好像經常對葉楓做這個動作一般:“葉小莊主記起來了?”

葉楓尴尬地笑了起來,他怎麽會不記得呢,當年這人經常往藏劍山莊跑,每次來都要抓着自己練功,說是練功,其實就是逗葉楓玩,每次都把葉楓耍得氣喘籲籲才罷休,葉楓覺得自己骨子裏那種頑劣的性子有一大半都師承面前這個人。

“想不起來也會不情願地想起來。”葉楓撇撇嘴,突然想到了什麽,微微側頭,與站在謝之玠身後的人對視了一眼。結果李甾只顧着看謝之玠,絲毫沒在意葉楓的眼神。

葉楓悻悻地收回眼,擡手指着謝之玠的鼻子問:“你怎麽在這裏?”

此處乃九天中樞,若不是九天中人,無人會知道此處。

謝之玠似乎有些不願說,猶豫了半刻,終是嘆了口氣,拱手對葉楓道:“在下九天玄天君。”

“……”葉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當年一直往自己家裏跑的混蛋居然也是九天之一,而且是誰不好,偏偏是與鈞天君對立的玄天君。不過,為什麽傳聞中與鈞天君不睦的玄天君會與對方出現在同一屋子裏?

見葉楓繃着個臉,謝之玠似乎猜到了葉楓的疑問,坐在葉楓的床邊,如長輩般地看着葉楓,這才道:“簡單來說你爹和我大哥都是跟我站在一邊的,我們當年想促成浩氣盟與惡人谷結盟,可這個家夥……”謝之玠擡手一指李甾,無奈地道,“說江湖還是要兩盟勢均力敵的好,如若兩盟結盟,于九天不利。所以他趁我不備,挑動唐無咎,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謝之玠愧疚地看了一眼葉楓,當年讓葉楓入惡人谷也是他的意思,未曾想卻造成了如斯結局。

葉楓這回算是明白了,唐無咎說葉荀師從玄天君并非随口胡謅,當年葉荀确與謝之玠交好,所以才會被唐無咎誤認為葉荀師從玄天君,并是玄天君下任接掌人。不過,葉楓眼中劃過一絲寒光,冷笑一聲:“也就是說,我爹的死,謝之樓的死,這一場兩盟之争,你也脫不了幹系咯?”

謝之玠被葉楓盯得有些害怕,可葉楓的質問,謝之玠無法反駁,雖說自己初心并不在此,但自己未及時阻止,才會有這些悲劇,自己也難辭其咎。

“我……”謝之玠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葉楓。

“你別怪他,是我用人不明。”站在謝之玠身後的李甾往葉楓面前跨了一步,未等葉楓有所反應,突然單膝跪地,向葉楓拜了一拜,“是我的錯。”

一直睥睨天下的人竟然跪在葉楓面前,饒是葉楓鎮定,也撐不住神色。從剛才李甾看向謝之玠的眼神葉楓就看不明白,這兩個人的結,纏得有點兒難解。

葉楓長長地嘆了口氣,要說怪罪李甾,可李甾本心并非要置葉荀與謝之樓于死地;要說怪罪謝之玠,可謝之玠出于一片好意。葉楓想,到頭來還是得怪唐無咎吧,誰讓他私心太重?

李甾就這麽跪在葉楓面前,良久後,謝之玠有些看不下去了,對葉楓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固執?”

“那就起來吧。”葉楓無可奈何地道,又突然想起什麽,接着道,“我可不加入九天。”

謝之玠扶着李甾站起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他們可不敢讓葉楓加入九天,讓他加入九天,九天早晚解散。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葉楓被謝之玠趕了出來。

騎在馬上的人百無聊奈地哼着小曲,經過一片油菜花地的時候,俯身随手摘了一朵油菜花,插在馬鬓上,得意洋洋地往巴陵縣走。

這一年的江湖,發生了許多的事情。浩氣盟新任不到兩個月的盟主葉楓戰死昆侖,承君諾帶領浩氣盟弟子解救了被惡人谷叛徒唐無咎挾制的惡人谷主莫飛塵,前任浩氣盟主之死查明,乃唐無咎所傷,與唐門無關。唐家堡堡主唐逸親上浩氣盟言謝,唐家堡名聲大振。天策府統領李翀傷病已愈,至浩氣盟,拜謝葉楓出手相救,并與唐家堡化幹戈為玉帛。陶則繼續做着惡人谷雪魔堂的堂主,莫飛塵本欲傳位于谷雨,後者于接任當天不告而別,莫飛塵只得繼續當惡人谷谷主。承君諾接替葉楓成為新任浩氣盟主。至于浩氣盟與惡人谷結盟之事一直都有傳聞,卻未見兩盟動靜。

葉楓離開九天的時候,李甾和謝之玠又一次冷戰,至于最後誰先說服了誰,葉楓懶得知道。

此時已至晌午,一陣春風扶在臉上,夾雜着油菜花與桃花的香味,讓微微走神的人恢複了精神。葉楓從懷中掏出了一柄全身血紅的蟲笛,在指尖翻來覆去地把玩起來,未幾,一聲熟悉的窸窣聲傳入耳中,葉楓驚得未捏住蟲笛,血紅蟲笛落在地上,葉楓卻一動不動地騎在馬上,臉色發青。

正前方,有一個清冷面容的五毒男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葉楓,他的身後,還跟着一青一白兩條正在親吻纏綿的雙生蛇王。

葉楓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欲哭無淚。

“葉盟主,久見了。”谷雨拱手,眼中帶着一抹狡狯。

葉楓只得尴尬地“嗯”了一聲,将目光留在谷雨的臉上,盡量不去看谷雨身後兩條雙生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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