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喬茉本就沒什麽血色的唇瓣在此時更蒼白了幾分。

她不懂他是什麽意思,更無法給他回答。

“殿……殿下……”

銀翹抱着被吓暈過去的銀環,身子抖得像篩糠,看着眼前一幕唯恐下一瞬喬茉又要做什麽離經叛道之事。

顧不上忌憚方才秋嬷嬷多嘴的下場,她哆嗦着為喬茉開解:“……我們姑娘待殿下之心日月可鑒,是殿下的人,也是殿下的藥……”

“是嗎?”

近在咫尺的男人低音戲谑,可聽在喬茉耳中卻宛如催命音符。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承認這違心的說辭。

想到這裏,喬茉撇開頭,緩緩閉上了眼,心如死灰。

反正,總歸是要死的。

可預料中的宣判沒有出現,衣衫的拉扯感驟離,然後她再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既然是藥的話,”衛君樾松開了踩住她裙擺的腳,雖然在笑,可眼裏卻沒有溫度。

“那便去藥該待的地方罷。”

喬茉愕然擡頭,不等她理解他是什麽意思,男人已經轉身離開。

蘇管家站定在她身前,雙手交疊,唇角一如往常噙着淺淺的弧度,仔細看來,這抹笑又滲人得緊。

“姑娘,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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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被扔到了王府雜院。

這裏堆積了許多常年不用的雜物,包括一些尋常藥材。

喬茉這才懂了什麽叫「那便去藥該待的地方」。

“咳咳......姑娘,您要不住這裏,我和銀環姐姐住外面就好了。”

滿室灰塵,銀翹艱難地将暈得不省人事的銀環放平到一旁,又忙着過來為喬茉收拾內室。

昨日寧安侯府送人來時來了不少小厮婢女還有婆子,怕的便是在路上遇上什麽差錯,然而真正作為陪嫁留在攝政王府的其實只有秋嬷嬷、銀環以及銀翹。

秋嬷嬷方才得罪了殿下已然屍首異處,銀環又昏迷不醒,現下便只有銀翹來回奔波。

喬茉自從被蘇管家帶到這處雜院後便一直窩在角落沒再動靜,銀翹叫了好幾聲沒得到回應終于走上了前去。

可當她看到雙目緊閉,雙頰通紅的喬茉時吓了一跳。

“七姑娘!”

她趕忙伸手探上她的額頭,果然滾燙一片。

銀翹心下大驚,也顧不得內室滿是灰塵,連拖帶拽地将人拉上了床榻上。

房中的灰塵在這番動靜下簌簌落了幾層,粘上了她的發絲。

喬茉先前高熱時因着浸了冰水才強行退了燒,本身底子就還病着,後來更是穿着單衣跑出去受凍,再加上受驚過度,這下倒是比先前病得更重了。

......

此處要比先前暫住了一晚的院子還要破敗,甚至大門始終緊閉,除了日常送來餐食,根本無人問津。

銀翹看着床上昏躺了數日的喬茉急得都快哭了,可她無論怎麽哀求,那些送飯的小厮好像都是聾啞一般,沒有多留給她一個眼神。

喬茉又開始做起了那些荒唐的夢。

她渾渾噩噩地高燒着,夢境裏從娘到允珩哥又到許多許多過往的場景,她身處夢魇的迷潭,直到過了三日才堪堪好轉。

“以前只聽聞攝政王殿下手段殘忍,卻不曾料是個這樣俊美的男子。”

外面女聲尖銳,霎時間刺醒了她混沌的腦海,躺在床榻上的喬茉緩慢地睜開眼。

“銀環姐姐慎言,私下議論王爺要是被人聽了去......”

“這兒鳥不拉屎的,誰會聽見?”銀環滿不在乎,渾然忘了那日被吓暈過去的人是誰。

忽然,她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說真的,你就沒有想過殿下?”

銀翹猛地搖頭,臉紅得要滴血,她今年不過才十四歲,而銀環已經十九了。

侯府中向來有小厮丫鬟成婚的慣例,銀環從前的好姐妹不少都嫁了人,她自是懂得要比銀翹多。

那夜她也守在門外,自然聽到了殿中的動靜。

也難為七姑娘那樣瘦弱的身子被折騰了一晚上,光這樣想着銀環就覺得雙腿發軟。

“諒你這膽子也不敢想,殿下位高權重,日後指不定會是什麽樣,即便是能做個通房,也是飛上枝頭了!”

“銀環姐姐!”銀翹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大膽,生怕旁人聽見了這大逆不道之言。

“我們......”

“你可知侯府與攝政王殿下其實是不合的?”

銀環把玩着指甲,幻想着日後能将上面染上丹蔻,小聲道:“我曾聽說,侯爺在早些年得罪過殿下,現在是在挽救呢。”

“如今殿下對侯府倒算客氣,可萬一哪天舊事再提,你我作為侯府婢女當如何?”

“當......當先把七姑娘照顧好......”

“蠢貨!”銀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眉心,“你覺得我們現在還有什麽機會出去嗎?”

銀翹為難:“銀環姐姐,七姑娘要是出什麽事我們倆都會沒命的......”

銀環語塞,感覺和這個笨丫頭無話可說,索性再次仰躺到搖椅上,懶得再言。

銀翹也不說話了,端着昨日送來的稀粥往室內走,可銀環在此時又攔住了她。

“主子的福氣是主子的,我們做奴婢的若将命都放在主子身上,那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銀環姐姐......是什麽意思?”

“既然出不去,便需要個大動靜才能引得王府的人注意。”

說着銀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倘若這邊死了人,即便再無人願意管,至少也是寧安侯送來的人,屆時她們便可趁機哭訴一把,不僅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還得了在攝政王府繼續留下來的機會,又怎麽愁再見殿下一面?

更何況,當初她本就是因相貌不錯才被大夫人選中陪嫁過來,銀環對自己很是自信。

銀翹愣愣地看着她瞪大了雙眼,半響才吞吞吐吐開口:“......不可以!”

銀環撇撇嘴:“也不知為什麽你這樣的人也會被大夫人選中送入王府,要容貌沒容貌,還如此愚鈍!”

銀翹到底年紀小被說得臉一陣青白交織,卻還是硬着頭皮道:“銀環姐姐,大夫人只說若七姑娘能在王府安身立命,我們便要好生侍奉......”

攝政王妃之位一直空虛,禹京所有世家都在籌謀着如何将自己女兒送到衛君樾眼前得他多看一眼。

而喬茉除了穩住王府和喬家的關系,也是喬家為了喬瑜或者喬珍鋪路的墊腳石。

侯府嫡出的女兒,無論是哪一個,論身份地位,都是能擔得起攝政王妃的。

銀環朝那扇緊閉的房門翻了個白眼,語氣十分嫌棄:“你看看裏面那位,像是能活的久的嗎?再有,即便是四姑娘或者五姑娘能嫁入王府,你真覺得我們能跟着喝上一口湯?”

嫡女出嫁身邊自然是跟着一道長大的家生子,哪像喬茉這種不受寵的庶女,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

銀翹抿唇不語,但也不敢忤逆她,默默地再次端起旁邊的稀粥往裏面走。

啪嗒——

銀環倏地起身,一把掀飛了她的碗。

“我說銀翹,你是當菩薩當上瘾了?”

......

隔了扇門板的吵鬧動靜極大,喬茉卻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雙目失神地盯着破敗的房梁。

她将手背搭在額頭上蹭了蹭。

溫度低了點,卻也沒有完全退燒,只不過喉嚨的灼燒感倒褪了許多。

她嘗試發聲,可即便是憋到脖頸粗紅,亦還是沒有一點聲音。

“呼......”

喬茉沉沉地閉上眼,吐出肺腔中的濁氣,哭了太多次的眼眶因着眼簾的張合酸澀。

她終究是……說不了話了嗎?

喬茉胸腔哽咽,合眼躺了會又睜開,然後慢慢撐着手臂下榻,及腰長發未着一絲佩飾安順地垂在身後。

腿間的痛感較之先前緩解不少,可那隐隐的痛卻像是已然根植到了心裏,一步一步,皆滞澀發疼。

羸瘦的細指徐徐碰上門板,吱呀一聲,喬茉看到了室外的光亮。

正在不斷斥責的銀環兀然停頓,轉頭恰好對上女子平淡的目光。

“姑娘您醒啦!”

哭凄凄的銀翹眼前一亮。

與銀翹的歡天喜地不同,銀環十分僵硬。

喬茉就這樣立在原地靜靜地看着她。

一雙杏眸中沒有了往日的光亮,像是覆了層死氣。

明明眼前的女子瘦弱到好像被風一吹就要倒,可她心底還是忍不住發憷。

忽然想起她現在還是說不了話,銀環底氣又多了幾分。

“看什麽看?”

她故作鎮定地冷哼了聲,轉身疾步離開。

……

接下來的數日銀翹忙前忙後地為喬茉取來剛送的飯食。

喬茉從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只是麻木地進食,吃不到兩口便推開了去。

“姑娘,您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銀翹咬着唇,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她自是得不到喬茉的回答。

于是在嘟嘟囔囔了一會兒後,又唉聲嘆氣地開始收拾。

忽然,喬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翻過掌心,上面赫然出現一道結了層痂的傷痕。

那是前幾日銀翹和銀環争執時被推到地上劃傷的。

喬茉抿唇,盯着那道傷疤,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除去剛被送到王府時的失控,現在的她已經慢慢尋回了理智。

喬茉後怕于自己最初的膽大妄為,也慶幸自己在咬了衛君樾後還能在此茍延殘喘。

她當然明白他不殺她并不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那個男人的眼底只有涼薄,她看得分明。

銀翹被抓得猝不及防,沒等她反應過來人以及松開了她。

喬茉先前賣畫見過不少人,其中買她畫最多的便是一位聾啞老者。

于是她右手疊上左手,比劃了兩下。

「去塗點藥。」

銀翹眨巴眨巴眼:“您要吃餅嗎?”

“......”

“要吃湯圓?”

“......”

“可是奴婢不知道去哪裏弄湯圓,會做倒是會做......就是沒有食材......要不明日送飯的侍衛來了,奴婢去問問?”

瞧着小小的姑娘十分苦惱地撓頭,喬茉抿了抿唇,有些忍俊不禁。

銀翹瞥見她的笑,突然愣住了。

眼前女子本就生得極美,即便是未施粉黛,衣着樸素,也依舊有着別樣的淡雅風情。

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只是淺淺的笑意點綴,便足夠動人心魄。

銀翹癡癡地笑:“姑娘,您真該多笑笑的......”

喬茉迷惑。

“真的......太好看了......”

“......”

“......殿下把您放在這裏簡直暴殄天物!”

“。”

自己不會寫字,寫了她大概也不認識。

算了。

喬茉暫時放棄了和銀翹的溝通。

......

王府書房。

“殿下此番舊疾複發應當是回京的那支劍做了誘因。”

這麽多年藥物壓制,衛君樾複發的頻率已經越來越低,這一次若非喬茉被送來恐怕後果更嚴重。

“喬七姑娘體內所入藥物滲入血液,殿下若時常與之陰陽調和……實有治疾之效。”

張太醫說着額角冒出冷汗,。

衛君樾有多麽不喜女色人人皆知,只是這次喬七姑娘尚還存一命,說不定便是變數。

眼前的男人指尖點着桌案,靜谧周圍只剩這輕輕的敲擊聲。

衛君樾捏了捏眉骨:“什麽藥?”

張太醫一愣,頭垂得更低了:“微臣無能……尚且無法查驗……”

此藥入喉融血,實在難以琢磨。

室內一陣沉寂,張太醫心跳越來越快。

忽然門外傳來聲響。

“退下罷。”

張太醫如獲大釋,趕忙告退,緊接着常煊踏門而入。

“屬下參見殿下。”

“嗯。”

常煊起身垂眸:“寧安世子回京後在福來樓大擺筵席,宴請京中官員,還.....還用了殿下的名義。”

頓了頓,沒聽到他的回答,常煊垂頭繼續:“說......殿下算得上是他的......妹夫。”

緘默良久。

“呵。”衛君樾彎唇,掀起眼簾,語調聽不出情緒:“不錯。”

常煊抿唇:“……但喬侯爺似乎對世子行徑很是不滿,後大肆斥責了一頓,并遣人送來了道歉信件,殿下,需要屬下回應嗎?”

“不必。”

常煊:“除此之外北寧軍.......”

“如今邊關相對平穩,京中人也不敢動手,只不過昨日戚家二子去了侯府,鬧了很大一通。”

衛君樾繞過桌案,倚上椅背,慵懶挑眉:“因何?”

常煊猶豫了一下,擡頭:“戚二公子……似乎是喬七姑娘的未婚夫。”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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