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衛君樾的警告時刻響在耳畔,張太醫不敢懈怠,接連兩日都守着為她換藥,直到第三日她悠悠轉醒之時,那顆緊吊起的心才緩緩落下。

“姑娘,您感覺如何?”

張太醫為她把着脈,一張臉笑得堆起褶皺。

喬茉雖體質特殊,那猛藥入腹不至于當即斃命,但總歸是傷了根本導致體弱不堪,又因接連受到驚吓,前幾次病根未除,這才再次暈厥。

張太醫知曉她口不能言,便繼續道:“姑娘身子孱弱,切忌大喜大悲,情緒波動過大便會致暈厥......”

喬茉眼簾半張,瞧見眼前關切的醫者,瞳仁動了動。

張太醫頓了頓,環顧四周無人,又壓低聲音道:“姑娘......恕老夫多言,姑娘既已是殿下的人,便該早些習慣才是......殿下身邊從未有過女子近身,是個吃軟不吃.....嗯,軟硬都不太吃的主,如今能這般對姑娘上心已是不易,現下王府中無正妃,姑娘合該為自己打算的。”

這幾番被叫來為喬茉診治,張太醫雖偶有罵罵咧咧,但實有恻隐之心。

他也有女兒,如此年紀的姑娘本該在父母膝下平安長大,卻不想被灌了那種藥送來做殿下的藥人。

旁的事情道不明,但提醒一下她如何保命倒也并非不可。

畢竟,就這幾日殿下的态度來看,若這姑娘識時務,是可以少吃點苦頭。

喬茉靜靜地聽着他說,眼睫緩慢地張開又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她這模樣,張太醫嘆了口氣,最後道了句:“再不濟,姑娘亦要考慮自己的母家,倘若真惹惱了殿下......”

“......姑娘好生想想罷。”

直到人離開,喬茉才終于完全睜開了眼。

她愣愣地盯着頭頂的床幔,周遭布局精美華貴,是她從前根本不敢肖想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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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了當今權傾朝野、殺人如麻攝政王的藥人,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名分。

妾嗎?

亦或是通房?

可.......從她被父親送來王府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經徹底脫軌。

她再也不是那個侯府微不足道的庶女,她也再等不到自己的允珩哥。

「姑娘亦要考慮自己的母家。」

喬茉咬緊顫抖的下唇,晶瑩的淚在眼眶打轉,卻死死憋着沒讓它落下。

是了,她還有母親。

她是不願做衛君樾的妾室,可她卻不得不顧及還在喬家的母親。

這裏銅牆鐵壁一般,她根本無從逃走。

倘若真因自己惹了衛君樾而讓父親官途不順,她不敢想象母親在府中的後果。

再者,衛君樾若真要和她......忍過去便是。

他日後還會有正妃側妃,以及旁的妾室,總有一天會将自己遺忘在角落,又何必在現在和他硬碰硬?

左不過先前那麽多年在喬家過慣了,現下也不過是換個地方再過同樣的生活。

思及此,喬茉獨自從榻上坐了起來,着了身中衣緩慢走向銅鏡。

鏡中女子面色蒼白無一絲血色,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臉,視線開始模糊。

她好像把這麽多年來所有的病都在這幾天生了個完全。

......

将滿頭青絲用一根束帶挽起,喬茉着了身素綠長裙推開了大門,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不遠處恭敬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

喬茉躊躇半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然後提着裙擺下了閣樓,在人還沒走近前自顧自地跪在了院中。

衛君樾向前的腳步一頓,瞧見眼前女子安順地跪在地面,挑了挑眉。

她說不了話,卻能感受到男人對自己打量的視線。

喬茉雙手交疊于額,磕了幾個頭,然後鼓足勇氣擡起頭,對上他探究又玩味的目光。

「先前沖撞殿下,妾身該死。」

她比劃雙手,末了又磕了幾個頭,最終伏在地面上等待他開口。

衛君樾看不懂她的手語,但那抹脖子的動作加上如今這模樣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他邁動步子,站定在她身前稍稍彎腰,勾起她的下巴,明知故問:“什麽意思?”

喬茉仰着頭愣住。

“又想殺我?”

她驟然惶恐,猛地搖頭,慌亂地繼續比劃,急得臉都紅了。

衛君樾忽然輕笑一聲,松開了她。

“帶她更衣。”

“是。”

......

喬茉迷茫地被一群人簇擁着進了閣樓,不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已然有一群婢女開始替她更起了衣。

“姑娘,今日是随殿下入宮參宴,這些都是殿下吩咐,不可摘取的。”

見她要扯頭上發飾,婢子趕忙解釋。

參宴?

喬茉一愣。

“姑娘還不知吧,世子爺凱旋,今日陛下在宮中設宴呢!”銀環執起一枚珠釵插上她的發髻,又拿過胭脂給她塗抹。

碧霞對襟羽紗緞裙着身,肩披薄煙紗,柔絲腰封将女子窈窕玲珑的身姿勾勒地淋漓盡致。

她頭挽垂雲髻,淡妝幾點,幾縷發絲搭在鬓邊更襯溫婉。

如此一遭下來周圍的婢子們皆是看呆了。

難怪能得殿下側目,這位喬七姑娘不過是适當裝扮一番便如此明豔動人。

而另一方喬茉卻感覺渾身不适。

她從未穿過這樣華麗的衣裳,只覺通身上下又勒又重。

然而這是衛君樾親自吩咐,今日她才剛決定順從着他,總不能在這上面就掉鏈子。

思及此,喬茉吊着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一寸一寸邁動步子朝外走去。

......

王府門外。

馬車已然等候許久。

衛君樾倚着手肘,在車簾被撩開的瞬間眯起了眸。

喬茉被攙扶着踏上車架,他的目光猶如無形的枷鎖頃刻間籠罩了她通身。

她紅唇輕抿,屈腿弓腰朝他行之以禮,然後尋了個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

馬車開始緩緩移動,喬茉僵硬着脊背一動不動,腰身的緊繃感讓她呼吸不暢,幾欲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

身邊的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卻沒有開口。

喬茉感覺後背覆蓋了一層冷汗,像是過了半輩子那麽久,終于馬聲嘶鳴,到了宮門。

她松了口氣便欲下車,奈何拖曳的裙擺太長,她腳步一滑眼瞧着就要摔下去。

忽然一只大掌穩穩地托住了她的後腰,随即腰身一緊,喬茉整個人便被攬到了他懷中。

與此同時,宮門亦到了許多大臣。

“見過殿下。”

“見過殿下。”

......

前後響起了來自不同方向的聲音,可他們的眼神卻都彙聚在同一個人身上。

衛君樾垂眸瞧了眼懷中站立難安的女子,勾唇:“嗯。”

衆人應聲直身,可再擡眸人已經走了許遠。

“看來傳聞是真的,殿下當真對這位喬家庶女十分上心!”

“我見那位姑娘生得天仙似的,難怪殿下折腰——”

“唉,寧安侯此番當真是......”

......

身後的議論聲雖遠,可喬茉還是能隐隐聽到其中重點。

原來今日那位世子爺是她的嫡長兄喬澤,難怪衛君樾會帶她一起來參加宮宴。

......

喬茉始終被人半摟着,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臉快埋到胸口,直到入了殿,臉忽然被人捏了捏。

“到了。”

喬茉如大夢初醒,趕忙從他懷中退離。

臉頰上還殘留着他指腹的溫度,她慌亂福身,卻又在下一瞬被他握住手臂帶到了身側。

與此同時鐘聲響起,太監尖銳的傳召響徹大殿,一衆官員應聲而入。

“別給本王丢人。”

男人溫熱的氣息撩過她的後頸,喬茉一僵,身子更直了幾分。

衛君樾好整以暇地俯視着她,對下方投來的所有視線置若罔聞。

她今天的模樣甚是有趣。

就像是,一只縮緊爪子的貓兒。

而另一邊的喬茉卻僵硬得厲害。

她一個連侯府正堂都沒怎麽去過的庶女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

她甚至沒有學過專門的宮廷禮儀,只能盡可能地筆直腰背,連跟頭發絲都不敢動。

宴會開席,臺下輾轉着各種恭維,身旁的男人游刃有餘地回着一兩句話。

喬茉耳邊嗡嗡作響,偶爾聽到有人将話頭牽引到自己身上,又引得男人摟過她的腰身以示回應。

場面一派祥和,喬天朗前有喬澤立功,後有喬茉入王府,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可衛君樾身側的喬茉卻感覺每一刻都如坐針氈。

她瞳仁緩緩移動,瞥見了身側男人慵懶地把玩着酒杯。

他始終噙着笑,可掃視諸人的目光就好像......一個局外人。

反觀臺下自己的父親和大哥,兩人如出一轍的微胖身形一杯一杯地迎合着來往的酒盞。

喬茉不懂政事,卻也能在這種場面中隐隐感受到,如今的喬家應當是如日中天。

所以,這也是父親将自己送來的意義。

“這麽怕?”

男人的手指游離上自己的脊梁,喬茉呼吸一滞,忙移開了看他的視線。

就在此時外殿燃起了煙花,諸人一愣皆朝外望去。

“寧安世子凱旋,天佑大胤,朕與諸卿同慶——”

衛君霖手臂一揮,少年高音清朗。

“謝陛下隆恩!”

“謝陛下隆恩!”

.....

煙火璀璨倒影在他黝黑深邃的眸中,衛君樾手掌移到她的後頸,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摩挲。

“你咬本王和用弓的時候膽子沒見這麽小。”

周遭喧嚣異常,可他的聲音卻在喬茉耳邊一清二楚。

衛君樾同她說話的聲音淡然,可在望向下方寧安侯時,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但本王——”

感受到她的戰栗,他胸腔裏短促地笑了聲。

“倒還挺喜歡。”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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