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喬茉與戚允珩相識于一次英雄救美。

彼時的她正被在禹京橫着走的地痞流氓圍堵, 他們朝她索要錢財,是戚允珩及時趕到并以兵馬司吏目的身份将他們帶走,這才逃過一劫。

那時戚允珩見到了她的畫, 并贊她之畫技若再加錘煉必能堪比往先聖賢。

喬茉被他說得臉紅,低垂着腦袋如何也不敢看他。

眼前男子生得豐神俊朗, 又在這樣危機的情況下救下了自己,少女的心自此開始懵懂生芽。

後來知曉了他是分管禹京北城的兵馬司吏目,喬茉就時常借着賣畫的機會往這邊走上一走。

尋常一次便能賣完的畫作硬生生拖上兩次, 畫鋪的啞老頭為此幾番吹胡子瞪眼。

但喬茉卻不以為意,五次中能有一次遠遠得見到他一面便已心滿意足。

直到有天成群的地痞圍堵住了戚允珩, 眼見着要打起來,喬茉着急忙慌地扔下畫便擋到了他身前。

這些地痞背後或多或少都在禹京有不同的士族相護,素常在街頭橫行霸道慣了, 五城兵馬司的歷任官員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不知哪裏來了個毛頭小子,油鹽不進地非要管束他們,最後竟還真憑借着他那身不俗的武藝抓他們入牢裏吃了幾日牢飯。

一次兩次便也罷了, 回回這般, 這些地痞更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便彙聚到一起決議給戚允珩一個教訓。

「我是寧安侯府七姑娘喬茉, 天子腳下豈容你們放肆!」

嬌小的身子張開雙臂面對着眼前一群比她高大許多的男子卻沒有絲毫畏懼。

她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本不屑的那群人立馬變了臉色。

他們哪知道庶不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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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寧安侯三個字便足矣震懾所有人。

待到人群退散喬茉方覺害怕, 小腿打顫到身子一歪卻在下一刻被人穩穩摟住。

二人的接觸只此一瞬,然後便如被灼燒到一般猛地退開。

「多謝七姑娘相助,在下無以為報。」

「你也曾救過我,如此一次還一次......便當扯平了!」

落日餘晖下, 情窦初開的少年與少女的臉與夕陽紅成一片。

即便是喬茉因抛頭露面回去被罰跪了幾日祠堂都覺得心中泛甜。

也是從那以後, 喬茉與戚允珩的關系更近了一步。

只不過礙于禮數他們不能常常偷着見面, 是以,他便會給她寫些書信。

知曉自己作為侯府之女不識字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喬茉則從未告訴過他真相。

因此每每收到他的書信均會攢到一日去買畫時,讓那畫鋪的啞老頭給自己‘念’上一遍。

好在戚允珩性子內斂,寫的莫不過都是些日常瑣事,最後再問她一聲安好,倒沒什麽羞人的話。

喬茉與那啞老頭,一個不認識字,一個不會說話,倒也算配合得默契。

很長一段時間她最幸福的事便是蹲在畫鋪裏看着啞老頭滿臉不耐煩地給她比劃着信上的內容。

他的字跡喬茉翻來覆去地摩挲過許多次。

繪畫之人,最是懂線條中力的走勢,她雖不識字,卻識得專屬于他的筆鋒。

所以......

思緒回歸現實。

字條一定是他派人遞來的。

喬茉眼眶微紅,嘴唇打顫。

是......她的允珩哥。

“看來你已經好了。”

身後男聲驟現,喬茉呼吸凝滞,背脊猛地一僵,攥緊紙條的手迅速收攏。

他怎麽會突然回府!

喬茉心跳如雷,耳邊嗡嗡作響。

怎麽辦,倘若讓他看見了自己手中的東西不光是她,恐怕連允珩哥都要被連累!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發現。

“過來。”男人繼續道。

攥緊紙條的手腕抑制不住地抖動,她屏氣凝神迅速判斷着方才那道聲音與自己的位置。

這裏無處可扔,塞進衣袖中......

不,不可以。

這個男人做什麽事情都是心血來潮,他來找自己從沒有什麽好事,更何況.......她在他面前穿不穿衣裳沒什麽兩樣。

極致緊繃的情緒下喬茉忽然尋到了一絲清明。

耳邊傳來衛君樾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她抖着指尖,攤開紙條,極其緩慢地将其撕成碎片。

當他手掌觸碰到她肩膀的瞬間,她右手握成拳抵上唇邊,舌尖将碎紙卷入口中,與此同時小腿彎曲,便要軟下身子。

果不其然,男子泥塑般地長臂一探,喬茉只覺天旋地轉,人便被摟到了他的懷中。

她烏睫撲簌不止,雙手緊攥着他的衣襟,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裏寫滿了驚懼。

可只有喬茉自己知道,唇舌間慢慢暈開融化入腹的紙屑給了她多大的安全感。

她沒有哪一次比現在更慶幸自己不能說話。

懷中小姑娘的怯意,活像只受了驚吓的貓兒。

掌心的細腰不盈盈一握,隐約還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

二人視線交織,喬茉縮了縮脖子,不自在地扭動腰身。

衛君樾手掌收緊,扼住了她的動作,勾唇:“穿這麽少,凍傻了?”

方才喬茉覺得煩悶,幹脆脫了外層的披風,這時經他提醒才驚覺到涼意。

他垂眸,能清晰的見着她白皙光滑的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單手解下大氅将她裹住,左臂穿插過她的膝彎将她打橫抱起。

喬茉一驚,頭埋入他的胸口,下意識更攥緊了他的衣襟。

男人的步伐穩健,不一會便将她帶到了室內。

“這幾日很是用功?”

瞥見桌案上一沓沓寫滿字跡的宣紙,衛君樾輕笑一聲:“那本王來考考你。”

喬茉聽着這熟悉的語氣本能地僵住。

他怎麽.....這麽執着于教自己寫字!

“來,寫寫你會的。”

她會的......

喬茉更僵了。

這幾天她雖每天都在麻木地練字,但實際上都是帶着從前繪畫的腦子,即便是書冊上不認識的字,她對着描繪亦能書寫得八九不離十。

而若說她自己真會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好像還真沒多少。

但男人此時的視線灼灼,她不敢忤逆,唯恐又同那夜一樣被按壓着反複折磨。

喬茉咬了咬牙,細碎地移動腳步走到案邊執起了筆。

筆尖吸飽了墨汁,她提着筆杆看着一幹二淨的宣紙,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貳?”

衛君樾挑眉:“都會寫這麽複雜的字了?”

喬茉眨眨眼,愣愣地看着剛剛尋着記憶中那張紙條描繪出來的第一個。

竟然是......貳嗎?

喬茉抿唇,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眸,再次提筆,試探着往下又寫了一個字。

“月。”

男人語調平常,落入喬茉耳中卻如同驚雷。

貳,月。

二月。

直覺告訴她後面的字不能再繼續寫下去。

一定......一定是允珩哥想要告訴她什麽。

思及此,喬茉手腕一抖,‘月’字的尾端白白多添了一團濃墨。

衛君樾擡眼,喬茉牙齒打顫,小臂抖到完全握不住筆。

啪嗒。

筆杆落地。

在他沒開口之前喬茉猛地往前一撲,整個人落入他懷中環住了他的腰身。

臉貼緊他的胸膛,喬茉呼吸不穩,頭腦中思緒紛雜,她緊緊抱着他,勉力掩蓋即将破碎的冷靜。

衛君樾一愣,随即伸手回摟住她的細腰。

他掐住她的下颚往上擡,看着她眼底氤氲起的水霧,狹長的眸子眯了起來。

「妾不會寫了。」

喬茉倚着他,紅唇下咬,可憐兮兮地比劃了兩下。

大抵理解了她的意思,衛君樾松開了手指,轉而輕輕摩挲着她的側臉。

“這麽幾日就學了兩個字?”

喬茉乖巧地依順着他。

衛君樾感覺今日的她格外惹人憐惜,連語調都放輕了不少。

“為何學這兩個字,嗯?”

拖長的尾音帶着不可言說的暗昧,倘若常煊在此一定會驚得下巴都掉下來。

喬茉卻想不到那麽多,她感受到男人的變化,炙熱的呼吸幾欲将她灼燒。

她斂目,正思忖着如何應答,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喬茉從他懷中直起腰身,取了支新筆杆,沾染墨汁落上宣紙,寥寥數筆便繪出了方才僅僅瞥了一眼的虎皮。

那是蘇管家奉他之命送來為自己做衣裳的,為的便是那場鬥獸大會。

而鬥獸大會,在二月。

衛君樾了然一笑,手腕用力将她一把拉入懷中,這次他的力度重了幾分。

“喜歡嗎?”

喬茉縮在他的臂彎,點頭。

随即她聽到男人低笑,與她極近的健碩胸膛被帶起陣陣顫動,像是要闖入她的心裏。

“今天這麽乖。”

衛君樾俯身埋向她的頸窩,少女的清香傳入鼻尖讓他舒适地眯起了眼。

犬齒叼起她的耳垂,感受到她的戰栗,他猛然起身,帶着她便往內間的床榻走去。

爐中的紅羅炭燒得劈啪作響,鵝黃的床幔搖曳紛纭。

門牆相隔,一面凜冬,一面熾烈。

......

寧安侯府。

春堂苑。

喬珍一襲湘妃蜜荷色赤金盤璃璎珞妝緞,外頭罩了件大紅鬥篷,剛踏入上房,便抖落了層薄雪。

跟着的丫鬟上前敲了敲門,她笑着喚了聲:“四姐姐。”

裏頭沒人應聲,但她知道喬瑜就在裏面。

眼神示意丫鬟往內推,果見門板根本沒有落鎖。

喬珍笑了笑,取下鬥篷遞到旁邊便往內走去。

“四姐姐。”

“別叫我!”

喬瑜含怒的聲音從最裏面傳來,喬珍也不惱,提着手頭的小匣子徑直走到了最內間。

喬瑜披散着長發坐在床上,俨然一副沒起來的模樣,眼瞧着打扮地齊齊整整的喬珍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就是因為她,那日宮宴失态被爹爹禁足到如今,昨日除夕都未能解了禁足!

“你來做什麽!”

她抓過方枕便朝喬珍扔去,喬珍面色一變,堪堪躲過,捂着心口順氣:“姐姐可真是要吓死珍兒了。”

喬瑜最是厭煩她這種模樣,胸口氣得大肆起伏,幹脆卷過被子往內一轉,眼不見心不煩。

喬珍見狀緩慢放下手,噙笑走到她塌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啪的一聲玉匣子被打開,喬珍狀似無意地攏了攏頭發道:“姐姐這麽久足不出戶臉色都差了許多,珍兒昨日新得了滿玉樓的參芪麥冬膏,既然姐姐不喜歡,那我——”

“等等!”

聽到‘參芪麥冬膏’幾個字喬瑜猛地翻身坐起,卻又礙着面子半響沒說話。

“哼,不就是參芪麥冬膏嗎?我以為是什麽稀奇物件,你瞧瞧人家喬茉,現在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這東西她哪裏怕是看都看不上眼吧!”

喬珍笑:“姐姐這說的什麽話,可別被個妾室給沖昏了頭。”

“殿下現在不過是圖她那張臉是個新鮮,屆時你我姐妹二人去了,哪還有她什麽事?”

喬瑜皺眉,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重點:“什麽叫你我二人?”

喬珍抓住她的手,指尖挑起一點參芪麥冬膏細細抹勻:“爹爹一直希望姐姐能嫁入攝政王府做正妃,這才對姐姐多有嚴苛,姐姐可別要怪爹爹。”

此言一出,喬瑜眉頭松了許多。

喬珍繼續道:“珍兒也不求其他,只求能做個側妃,與姐姐在王府相互扶持......”

邊說着,喬珍略有哽噎:“姐姐也知,那國公府的世子本不是什麽好人,見了喬茉一面便嚷嚷着要納她為妾,與其如此,不如同姐姐一道,凡事也有個照應......”

她這話說得謙卑又滿足了喬瑜的虛榮。

思量到國公府的世子到底是不靠譜,此時看着默默垂淚的喬珍竟生了幾分做姐姐的不忍來。

“我知道了。”

取過喬珍手中的參芪麥冬膏,喬瑜雖有點拉不下面子,但還是軟了語調。

“可現如今爹爹似乎都快忘了這件事......”

“無妨的,姐姐。”

喬珍打斷她,道:“你可知二月初五的鬥獸大會嗎?”

喬瑜默了默,點頭。

這鬥獸大會每年都會舉辦,但和她們這些深閨女子向來沒什麽關系。

“這便是我們的轉機。”頓了頓,喬珍繼續,“我朝雖男女泾渭分明,但從先祖皇帝開始,便有女子上陣為将的前例。”

“上陣為将?”喬瑜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蚊子。

“自然不是讓姐姐去為将。”喬珍笑,“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又是侯府嫡女,是京中數得上排面的大家閨秀,幼時又随爹爹學過些拳腳功夫,倘若能在這鬥獸大會的狩獵一項中取得些成績——”

“那這巾帼不讓須眉的美名,定會讓殿下側目。”

喬瑜被喬珍這一通話說得頭腦發脹,心中生了幾分躍躍欲試。

她幼時身子弱,常年以藥度日,大夫說可練些拳腳功夫強身健體,是以,爹爹便時常帶她去騎馬射箭。

“可我......”喬瑜猶疑,“我那根本算不上什麽厲害的功夫......”

現在讓她射箭,怕是連只雞都射不中。

“不需要多厲害。”喬珍壓低聲音,“姐姐,侯府的名聲去買通個皇家林場的侍者不是難事......我們只需要有個結果便可。”

聞言喬瑜瞪大雙眼:“倘若爹爹知道......”

“可姐姐就願意這樣心甘情願地等下去嗎?”

“再者,假使事成,爹爹欣慰還來不及呢。”

......

喬珍離開春堂苑時揉了揉快要笑僵的臉。

“翠兒,銀環那邊如何?”

攝政王府雖嚴,卻也并非無縫可進,銀環作為喬茉的陪嫁亦有出府的機會。

翠兒垂頭:“姑娘,銀環姐姐說她不敢.....”

“不敢什麽不敢。”喬珍眼一橫,“她若不敢,便等着去亂葬崗吧!”

語畢,她拂袖而離,又想到前不久母親将她叫去說相談的婚事。

同樣是嫡女,憑什麽她就要去嫁那種纨绔子弟?

現在就連喬茉這種賤妾生的庶女都要踩到自己頭上了!

她不甘心。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

攝政王府。

過了正月厚重的冰雪開始融化,春陽撥開雲層散落大地,塵封在白茫中的禹京終于有了一絲溫度。

先前被派來教喬茉習字的夫子按例依舊,他來時在家中還哭喪着臉。

卻不曾料才過了一個冬日,這小娘子便像是開竅了一般,授課時竟聽得十分認真。

“喬姑娘,我們今日學......”

叩叩。

桌面被輕輕敲擊的聲音打斷了夫子接下來的話。

這是喬茉需要答疑的示意。

銀翹站在旁邊将喬茉手頭的宣紙遞過去,上面寫了她想要詢問的字。

夫子眯了眯眼,道:“姑娘這兩字念做‘東南’......诶剛好,今日我們要習的便是這四方之位,四方應八卦,東乃先天離卦後震卦......”

喬茉自幼習畫,自幼對景物過目不忘的本事。

将那日的字條看過尋常畫作,她慢慢回憶上方走勢便可重複臨摹出每一個字。

但她很明白如今的境況不可能将這樣一整個完整的句子默寫下來讓人解讀,遂每晚在心中默默重複每個字的筆順,然後拆分順序、間隔天數地去問夫子。

方才的‘東南’二字則是那張紙條上最後的兩個字。

夫子的講授在屏風另側娓娓道來,可彼方喬茉的心思已經全然不在課業之上。

她緩緩閉上眼,零碎的字符在腦海中拼接成句。

「貳月初五,皇家林場,東南。」

二月初五,是此前便說過的鬥獸大會。

皇家林場,是鬥獸大會所在之處。

那麽東南......東南......

喬茉咬唇,提筆在宣紙上将東南二字又寫了一遍。

只是這一次是以看得懂的姿态去凝視它們。

東南,是允珩哥想讓她去的地方。

......

喬茉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寵妾,依順衛君樾的所有需求,也開始前所未有地渴望識字。

正如以前學習繪畫時母親所說,她天賦頗高,就是不愛用功,即便是稍稍用點心神則是事半功倍。

是以,在習字這方面,喬茉放了心思在上面自是突飛猛進,就連夫子都道她甚有天資。

衛君樾晚間來時正見喬茉伏案書寫,小巧的眉頭擰緊,一筆一劃極為認真。

聽到他的動靜喬茉擡頭,剛想起身行禮卻被他擡手制止。

“在寫《四方論》?”

「東乃先天離卦後震卦,南乃先天乾卦後天離卦.......*」

排排娟秀的小字橫陳在宣紙上,一如其人乖順溫良。

忽然餘光一暗,人便坐到了自己身側。

喬茉知曉如今最好順着衛君樾的一言一行,遂強忍住下意識的逃離,乖乖颔首。

“既如此,你可知禹京所處大胤何地?”

喬茉點頭,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北」字。

禹京在大胤以北,再往北上則是與北狄相交之地晉豐。

“你倒是聰明。”他低笑,又道,“可知本王名諱?”

她颔首。

“寫出來。”

喬茉一愣,手中的一滑,轱辘幾聲便掉到了地上。

她驟然惶恐,站起來便要請罪卻被他一把摁下。

喬茉心跳加速,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為。

他的名諱,如何是自己這種人可以提的?

萬一真寫了,他一個不高興将自己以此處罪,豈不是......

肩膀上男人的力度不重,可落在喬茉心中卻如墜千斤。

“怎麽?”

衛君樾泰然自若,斜睨她瑟瑟顫動的卷長睫毛慢慢掀起眼簾,眼底似閃過一道他沒有看懂的決然。

下一瞬唇瓣覆蓋軟熱,他瞳孔放大,只見小姑娘緊閉雙眼,鴉羽亂顫。

喬茉不敢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只能以此方式了解那潛在的危機。

左不過不論現在說什麽,接下要發生的事都不會改變,提前一點......也沒什麽關系。

衛君樾瞳仁中的訝異慢慢染上深色,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一個翻身便将她壓到了太師椅上。

素常的他向來是直入主題,如此親吻前所未有,卻也是在這一次讓他體會到了與往常相悖的感覺。

空氣中浮動着少女絲絲繞繞的清甜,分分寸寸皆讓他理智漸離。

食髓知味般,他依循着本能舌尖镌刻着她的唇齒,攻略城池的瘋狂讓喬茉幾欲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時候他終于松開了她。

喬茉靠着太師椅的椅背大口喘氣,堪堪擡首便對上男人翻湧欲.色的瞳孔。

那是他瀕臨失控的前兆。

“今日這麽主動?”

他啞聲開口,眸底燃起火焰。

喬茉這時候才察覺到了危險,她剛想跑,忽然腰身一緊,整個人便被粗暴地拽了回來。

長腿抵開她的膝蓋,他将她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太師椅下。

夜晚靜谧,衣帛碎裂的聲音格外清晰。

......

他一如往常地沒有留宿在琉毓閣,但到翌日喬茉依舊艱難地下不了床。

奈何今日便是二月初五,即便是小腿酸痛到觸底就抖,她還是在銀翹的努力下艱難地換洗梳妝。

頭梳流雲髻簪金花步搖,一襲翠色襖裙外罩了層虎皮鬥篷,不施粉黛依舊顏色映雪。

喬茉先前本以為這虎皮有些多餘,直到踏出房門才知何為春寒陡峭。

她跟着衛君樾上了前往皇家林場的馬車。

喬茉雖從未去過那處,但伴随着越來越近的距離,胸腔的心跳卻越來越劇烈。

她以為自己這麽幾個月以來已經認了命,可但她看見他的字跡剎那,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防便輕易土崩瓦解。

喬茉深呼吸忍住傾湧的情緒,細白如蔥的指尖挑起窗簾,過路的景色如浮光掠影。

她的心底根本不願認這勞什子的命。

她想見他。

好想好想。

......

下馬車時雙腿還有些酸軟,她扶着門框試探着地,可腳尖還沒碰地衛君樾便一把撈過她放平穩了。

“身體太差,得練。”

“......”

她抿着唇裝作無事發生地跟在他身後,忽然扶着她的銀翹猛然彎腰,額頭冒出冷汗。

喬茉腳步一頓,皺眉眼神詢問。

銀翹龇牙咧嘴:“姑娘......奴婢怕是吃壞東西了......”

只此一句喬茉便了然了她的狀況,趁着前面的人還沒發覺異常,她比劃兩下。

「你去罷。」

銀翹滿臉為難,但更怕在這種地方失态,遂咬緊牙關捂着肚子從車隊後方繞走。

與此同時,許久沒有在她面前露面的銀環從隊伍最後方跟了上來。

“姑娘,暫且讓奴婢服侍您吧。”

喬茉收回視線,随意點了點頭,也顧不得腿間酸楚加快了步子追趕上去。

......

鬥獸大會意在君臣同樂,作為皇帝的衛君霖自然身處主位,衛君樾一如既往地立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也帶着喬茉再次站到了這俯視萬民的地位。

從第一次她被帶去宮宴衆人的驚愕,到後來各種傳聞的極致寵愛,再到今日的又一次與他并肩而立,喬茉已然坐實了攝政王寵妾的名號。

按照禮章,鬥獸大會之初需由天子射鷹以示祥瑞。

衛君樾雖還未滿十二歲,但身子已然高挑,眉目間更有了幾分與衛君樾如出一轍的銳氣。

他接過弓箭,下意識地看向皇兄,卻見皇兄垂頭看着身邊的女人,衛君霖抿唇,很快又移開了視線。

右手搭弦左手指蒼穹,只聽咻的一聲利箭劃破雲霄,直直擊中雄鷹心髒。

黑影從天際墜落,臺下一陣喝彩。

“陛下少年英姿,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

呼喝聲此起彼伏,衛君霖收回視線,恰好對上衛君樾看過來的視線。

他在那裏面見到了一閃而過的贊賞。

雖然極淡,可霎時間便讓衛君霖心情好了起來。

“鬥獸大會意在君與臣同樂,諸位愛卿不必拘束,盡可大展身手,彰顯我大胤之姿!”

“謝陛下!”

“謝陛下!”

......

緊接着便是秉筆太監上前宣讀鬥獸與狩獵兩項條律以及獎懲規程。

喬茉聽得心不在焉,狀似無意地掃視臺下,卻如何也沒有尋到自己想見的身影。

這裏人多眼雜,她又在衛君樾身邊受無數雙眼睛盯着,要如何才能脫身離開?

突然,一聲兇獸的怒吼吓得喬茉猛然回神。

她轉頭,卻在見到那場景是臉色瞬間煞白。

只見數百名北狄戰俘四肢帶着沉重的枷鎖,在春寒之際穿着能見皮肉的單衣渾身斑駁傷痕,被驅趕着走到鬥獸場中央。

而在四方牢籠之中,各關押着數只猛虎、雄獅與黑熊。

嗅到血腥的味道,兇獸喉間發出駭人的嘶吼,捶打着關押的鐵籠,鐵器碰撞的聲音使得人們頭皮發麻,更有些文弱文官吓得手抖。

喬澤站起身行之以禮:“陛下、殿下,臣數月前晉豐之戰中俘獲敵軍數以百人,今日特供諸位同僚與陛下、殿下同樂。”

語落,喬茉遽然側眸,身側男人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琉璃酒盞,側顏棱角分明,狹長的眸中涼薄到可怕。

不等上位者發聲,下面已有些膽小的文官強撐着戰栗站了起來。

“臣......臣以為不妥。”

那文官擦了擦額間的冷汗,道:“善待戰俘乃.....乃先祖皇帝祖訓,如此......如此實在是......慘不忍睹啊!”

喬澤嗤了聲:“諸位大人遠在禹京從未上過戰場哪知戰場殘酷,我軍将士一旦被俘其下場豈止如今慘之千萬倍?”

“寧安世子,你、你年紀輕輕怎可這般殘忍!”

“劉大人,沒想到你這一把年紀了還這般婦人之仁。”

“你——”

......

衛君樾飲完一杯溫酒,酒盞落桌發出一聲輕響。

“北狄傷我胤朝子民無數,那時倒沒見諸位大人口誅筆伐。”

諸聲停頓,他懶懶地掀起眼簾:“既如此義憤填膺,倒可同他們共存亡。”

此言既出,方才争得面紅耳赤的文官個個屏息凝視。

這便是默認了。

可真要這般說,他們哪敢共存亡?

得到肯定的喬澤眉頭揚了起來,抱拳道:“殿下英明!”

短暫的插曲并沒有打斷事情的最終走向,喬茉坐在一旁早已僵硬到脊背發涼。

“姑娘,您臉色不好,喝點茶潤潤嗓子吧。”

銀環看了看她,擡手便為她斟茶。

喬茉麻木地飲了一口,恰逢猛獸出籠。

她沒敢看,可越是刻意回避,那絕望的慘叫和□□撕裂的聲音便愈發清晰地傳入耳中。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彎腰。

“嘔——”

方才飲下的茶全數吐出,染濕了胸前一片衣襟。

她耳邊嗡嗡作響,甚至分不出心神去看衛君樾的臉色,手忙腳亂地撐起身子起了身。

銀環很明顯也沒想到喬茉會突然吐出來,她亦不敢看衛君樾的眼神:“奴......奴婢随姑娘先去更衣。”

......

喬茉跌跌撞撞地繞後走了出來,她手掌撐着牆大口喘氣,銀環上來為她順背卻被她一把推開。

銀環跟着她走了幾步便停住。

喬茉頭也不回,銀環緩慢後退,直至她消失在視野中。

......

喬茉自顧自地一直往前走,腦子裏面亂成一團,只要一閉眼便是那血腥至極的場景。

是了,她怎麽忘了。

草菅人命是他,殘民害理是他,慘無人道也是他!

她怎麽會因為這幾日表面的祥和而遺忘了本質,這個人的心就是黑的。

倘若站在對立面的那個人是自己,喬茉毫不懷疑他會以更加殘忍的手段讓自己生不如死。

她突然感覺好冷。

後來她的步子越走越快,甚至小跑了起來。

她邊跑邊望着太陽的方向,林間的空氣大口大口湧入鼻尖,她從未有這樣一刻感覺到自由。

遠離了那片喧嚣喬茉腦中的雜音才逐漸消褪。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周遭的景色開始逐漸回籠于視野。

四周樹林環繞,偶爾能聽到幾聲鳥鳴,很明顯已經不是方才的地方。

喬茉雙手環胸緩緩蹲下,強迫自己冷靜,可心中築起的防護卻早已是斷壁殘垣。

不想再思索什麽退路什麽後果,她只想逃離那個魔鬼一樣的男人身邊。

哪怕片刻。

可是她有的選嗎?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擺脫他的視線去見允珩哥一面。

可是見了又能怎樣呢?

喬茉猛然清醒。

是了,她不可以這麽自私。

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喬七七,不再是那個清清白白的喬家七姑娘。

喬天朗在乎她是因為需要她勾連攝政王,衛君樾養着她亦是為了自己這具尚未玩膩的身體。

她早就淪為了朝堂沉浮的犧牲品。

又如何......能将他拉下水呢?

思及此,她緩緩站了起來,木然地擡頭望天,如今已接近午時,而她現在的方位......

正是皇家林場的東南方。

不能見他。

方才衛君樾談笑間便決定了百名俘虜下場的血腥場景還歷歷在目。

她不可以連累允珩哥。

既然自己沒有了選擇,那麽便該讓他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喬茉閉了閉眼,感覺眼眶酸澀地厲害。

這麽久以來她一直期待着這一天,期待着能和他再見一面,和他傾訴自己的委屈,告訴他自己有多麽多麽想他。

可終究是天真了。

她的允珩哥不過只是個小小的兵馬司副指揮使罷了。

在自己被滔天強權強硬奪去淪為殘骸時,這些無意義的掙紮只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傷害。

被貶官是這樣,遭人打壓也是因為這樣。

她多明白他的報複和志向,所以她更不能成為那個将他再次推入深淵的人,

他們之間在她被送入攝政王府的那一刻起便築起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成了衛君樾的女人,就注定與他戚允珩再無關聯。

喬茉嘴唇打顫,憋回了即将決堤的淚水,轉過身毅然決然地往回走。

她出來已經夠久了,不可——

“七七。”

……

作者有話說:

嘤,兩只小可憐。

*出自後天八卦離卦篇。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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