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女子的聲音清脆婉轉。

衛君樾手腕驟頓。

不是她。

他的小茉莉不會說話。

指尖終究沒有再往裏推一分。

他緩緩放下了手,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冒犯了。”

他甚至親手埋葬了她的屍體,現在又何必抱有僥幸?

聽着外面逐漸遠離的腳步聲,喬茉提起的一顆心才緩緩放下。

大抵是從前的他留給自己的只有不容抗拒的強勢, 今日這般輕易的逃脫竟然還覺得有幾分恍惚。

他竟然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直到樓下傳來紛紛議論聲,喬茉才終于确認他是切切實實地離開了。

夜風透過窗縫吹動她身上單薄的中衣, 她仰躺到榻上吐了口濁氣。

.......

衛君樾留給西陵的時間不多,與楊恒夜談到了寅時,又踏着射穿薄霧的晨光趕回廣陵。

主帥親臨, 那些被派來修葺的北寧軍将士更是不敢怠慢,連夜趕工終于修好了運送糧草的車馬, 一道離開了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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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茉輾轉一夜未眠,耳邊始終萦繞着與他隔了扇門時狂烈心跳。

明明已經困倦到了極致,可她只要一閉上眼, 就是那些在攝政王府不見天日的場景。

她受夠了。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恭送聲,喬茉知道是他走了, 耷拉的眼皮才終于完全阖上。

......

西陵北城門。

太陽越過東山之巅, 晨曦潑灑大地。

衛宛泱聽到身後腳步聲,沒有回頭。

“宛娘。”楊恒上前與她并肩而立。

“戰事結束我可能就要被調遣回京了。”

“小九長大了。”衛宛泱眺望遠方, 遙遠地平線的盡頭早已看不到人影,“他認定你, 你本也不該埋沒在此。”

“那你呢?”楊恒問,“你還想躲到什麽時候?”

“什麽叫躲?”

“公主......”

“這裏沒有公主。”

衛宛泱轉過身,熹微晨光流轉在她的瞳中。

“胤朝大公主早就死在了十一年前。”

楊恒手掌緊攥成拳,有些頹然:“這麽多年了, 你......還放不下他嗎?”

甚至願意舍棄公主的身份, 也要去愛那樣一個異族人。

衛宛泱眼睫忽閃, 撇開眼:“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楊恒嘴唇喏動,笑得苦澀:“宛泱,我......”

“楊恒,和親公主沒有回去的道理。”

她打斷他,難得正色:“我不會背叛胤朝。”

......

休整一個月之後,北寧軍開啓了全面反攻。

炮火接連不斷地轟鳴了數月,烈火染紅了半邊天際,就連西陵城都能感受到戰事激烈。

這場仗一打便是兩個月,血紅的晚霞逐漸消褪,晉豐主城牆上屍橫遍野,北狄軍旗被猛地砍斷,衛字旗重新懸挂于本屬于它的位置上。

昭靖四年,九月秋。

侵占晉豐的北狄蠻族被打回了交接的紅漓江外,自此北寧軍收複北境全數胤朝土地。

封鎖長達半年之久的北部解除封禁,官路逐漸恢複通常,朝中源源不斷的補助從南到北,飽受戰事摧殘的晉豐廣陵西陵等城池陸續重建。

西陵城。

先前逃難往南的百姓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許多。

楊恒維持着城中的秩序,在朝中兵馬的幫助下倒也不至于過多混亂。

喬茉小腹隆起了弧度,許是她太過瘦弱的緣故,分明是五個月的身孕,可看上去倒像是只有三個月左右。

衛宛泱勒令她不準再幹重活,剛好她自己也不想頂着未婚先孕的名號在外面由人議論,便日日待在房中做些縫補的活計。

“阿彥——你給我滾出來!”

忽然外面一陣怒吼,正繡着小肚兜的喬茉錯落的針腳,驀地戳破了指尖。

“嘶......”

她皺眉,将指尖含入口中,細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你可千萬得是個女孩子。”另一手撫摸上凸起的小肚子,喬茉柳眉擰得極深。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幾乎是日日見着衛宛泱和阿彥鬥智鬥勇。

不是今日剪壞了她剛剛裁制的新衣,便是明日從魚塘中摸來一只烏龜藏到了卧室裏,還有那些剛剛被楊恒修好的房頂又被他帶着一群渾小子上去掀翻——

而被折彎了用去釣魚的發簪更是不勝其數。

喬茉自認脾氣不壞,但偶爾看着也覺得火氣上漲,甚至覺得确實該打一頓。

“娘親哇嗚嗚痛痛痛——”

阿彥嚎叫的聲音越來越近,砰的一聲門板被撞開。

喬茉只覺眼前一晃,頂着雞窩頭的阿彥嗖的一下就逃到了自己身後。

“松手!”

“我不......”阿彥揪着喬茉的袖子,小臉擰成一團,眼眶紅紅的,委屈極了。

衛宛泱叉着腰,美目瞪得極圓,而那張顧盼生輝的臉上赫然畫了兩只王八。

“咳咳......”喬茉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又覺得不妥偏過頭輕咳掩飾。

“我數一二三你再不過來,為娘今兒個非要讓你腦袋開花!”

“娘親......”

“一。”

“娘......”

“二。”

“嗚嗚......”

“三。”

“我來了我來了。”

“娘你別打我腦袋......”

阿彥邊哭邊跳着小短腿抱着頭蹲到衛宛泱腳邊:“打屁股好不好嘛?”

衛宛泱氣笑了:“你還跟我談條件?”

“臉打花了隔壁李小花就不喜歡我了......”他兩眼汪汪地揚起臉,“……我就找不到媳婦了。”

喬茉:“......”

衛宛泱:“......”

最後阿彥以一場竹扁炒肉慘淡收場。

末了衛宛泱扒了他的褲子挖出藥膏塗抹到泛紅的皮肉上,又引得他一陣鬼哭狼嚎。

“小阿彥喜歡畫畫嗎?”

“喜歡。”阿彥悶悶地應了一聲,“但是娘親不喜歡我畫的大烏龜哇嗚嗚——”

“你再說?”衛宛泱手頭力度一重,阿彥立馬龇牙咧嘴。

看着阿彥又像只霜打了的茄子趴在衛宛泱腿上,喬茉實在憋笑憋得辛苦。

“我可以教你畫畫哦。”她撐着頭,彎不下腰,只是這樣垂頭瞧着他。

“真的嗎?”阿彥露出一只眼睛眨巴兩下。

喬茉心都要化了:“真的。”

這時候看着當真是可愛極了。

阿彥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亮了些:“那......可以畫一個爹爹嗎?”

此言一出,衛宛泱和喬茉都愣了愣。

喬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而另一邊衛宛泱很快恢複了正常:“什麽爹爹?你沒有爹爹。”

“娘親騙我,昨天李小花和我說沒有爹爹是不會有阿彥的。”阿彥撅起了嘴,小腿亂蹬,“我不管我不管,阿彥就想畫個爹爹啊嗚......”

亂彈的阿彥被衛宛泱輕松扼制,她将他按在懷裏起身就往外走。

“七七,我先去收拾這臭小子,明天再來找你。”

喬茉:“......”

......

遼川西境。

月涼如水,暗夜中的燈火像點點星子,散落在視線各處。

楚字旗在城門上放肆地飄蕩,百裏之外便是距胤朝內地最近的西陵。

高牆之上,男子隐匿在夜色中,迎風而立,玄色披風被吹得鼓鼓作響。

他眺望遠方,平靜無波的眼底沒有分毫情緒。

胤朝北部受北狄侵擾,即便是如今暫且收複,卻也元氣大傷。

而西邊防守薄弱,數月之前遼川便被楚軍占領。

只是遼川地勢偏低,西陵往西又有一片天然山脈阻擋,易守難攻,朝廷軍隊很明顯十分懂得其中關竅,是以,他們一直未能攻破。

“将軍,京中密報。”

士兵躬身呈上密件,男子微微側身,手臂帶動衣擺與另一邊空蕩的衣袖輕晃。

他掃視幾眼,根根分明的骨指緩緩将信紙揉成一團。

忽然城下傳來騷動,他微微瞥眼,倏然皺起了眉。

......

主帥營帳。

團團圍聚的火把照亮夜色。

一衆将士警惕地握着刀劍包圍營帳,戚允珩疾行帶風,見他過來衆人紛紛退避。

他單手撩開帳簾,室內之人早已等候許久。

“你的人不太行啊,戚将軍。”

戴着鬥笠的男子沒有轉身,把玩着手中彎刀,低沉的嗓音中帶着幾分揶揄:“或者該叫你楚太子?”

戚允珩沉下臉:“你是誰?”

能單槍匹馬闖進層層包圍,此人伸手不凡。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男人沉沉笑了兩聲,“只是戚将軍,你們現在若想要和衛君樾鬥,啧,屬實嫩了些。”

猝不及防地聽見這個名字,戚允珩拳頭握得咯吱作響:“來人......”

“我曾以為戚将軍是個有勇有謀之人,如今看來不過爾爾。”那男人笑得輕蔑。

可戚允珩并不吃這一套:“你究竟想做什麽?”

男子悠悠轉了身,鬥篷掩蓋住了他半張臉,唯有薄唇勾起輕挑的弧度:“不如與我合作?”

戚允珩冷哼:“我憑什麽信你?”

“就憑......你想要的女人在西陵城。”

鬥篷滑落,男子眯起不似中原人的藍眸,笑意詭谲:“我想要的也在。”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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