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最近朝中翻出了幾樁重大舊案, 皆是十幾年前先帝在時就板上釘釘的案子。

其中以蘇家謀逆滅門為主,引起了朝堂上下軒然大波。

喬翊雖不是生在那個年代,但這些案子涉及範圍過于廣泛, 饒是後來朝廷力壓,也依舊有風聲流傳。

衛君樾的母妃是蘇家的女兒, 也是後來盛寵一時的蘇貴妃,這不是秘密。

可在他戰死消息剛剛傳回時,這案子便被翻起本身就是問題。

喬翊隐隐窺探到了其中蹊跷, 可這件事若真如他想象那般......

衛君樾手段陰狠,睚眦必報, 回京之初便以一己之力在禹京乃至整個胤朝造成驚濤駭浪。

提及當朝攝政王殿下,誰人不惶恐腿軟?

他當初以那般血腥又殘忍的方式将所有加害過蘇家的士族全數剿滅......

不對,還有一個, 是喬家。

他獨留了喬家,甚至後來還将其捧上高位——

倘若一介權臣正處位高權重之際,以手段壓制翻案, 或許會有人信其真相, 但更多暗地裏的揣測必然是因為他權勢頗高而來的風水輪流轉。

可是,假使這件案子是在它所有的後人死後重新鳴冤。

那麽世人記得的, 一定是其本身在當初的冤罪,以及對那個歷代簪纓世家的緬懷與惋惜。

衛君樾沒有選擇立即為蘇家翻案, 而是沉默蟄伏,并還将當時加害蘇家的大頭喬府留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能力這樣做,而是在等一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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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個明裏暗處皆沒有人會質疑诘問,光明正大為蘇家沉冤昭雪的時機。

喬翊心神震撼, 對面的喬茉眼睫撲簌。

“那他為什麽要留我......”

“因為殿下心悅王妃。”

身後傳來陌生的男聲, 喬翊與喬茉同時回頭, 只見蘇紹玉雙手攏在袖中,朝他們行了個全禮。

“侯爺,王妃,冒犯了。”

喬翊來得急,蘇紹玉作為王府管家理應來接。

“無妨。”喬翊淺淺颔首,亦認出他是衛君樾身邊的人。

蘇紹玉慢慢走了進來,對上喬茉定定看來的眼睛,繼續道:“殿下自幼身染奇毒,南蒼子曾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是以,從他回京的那一天起,就沒有給自己留過任何退路。”

“王妃,您是他的例外。”

......

蘇家倒臺那年,衛君樾八歲,也正是他飽受胎毒折磨最嚴重的始端。

蘇貴妃被打入冷宮,衛君樾與衛宛泱亦一同跟随,其實那時,蘇貴妃腹中已然有了第三個孩子。

可知道這個消息的先是喬皇後,她甚至沒讓先帝知曉,便遣人送了堕胎藥。

那時的衛君樾躲在櫃子裏看到了全部過程,等到侍從全然離開之後他急忙出來,蘇貴妃腹中那六個多月的胎兒已經融化成了屍塊。

這也是那日見到喬茉早産時,他心神恐慌的原因。

後來蘇貴妃一病不起,衛宛泱被迫和親,年幼的他護不住任何人,甚至還要以貴妃失德無法養育子嗣的緣由被迫過繼到了喬皇後膝下。

他看似成了嫡出皇子,可過的日子卻生不如死。

他常年被幽禁在一間小黑屋,沒有藥物壓制的他每每毒發之時,就好像千萬只食人蟲啃噬骨髓。

喬皇後愛極了他痛不欲生的模樣。

只要一想到那個美得驚豔絕倫的女人,不論是自己還是兒女皆折在自己手下,她就覺得快意至極。

這場折磨整整持續了七年。

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先帝終于想起了還有這個兒子。

喬皇後害怕先帝怪罪,這才将他釋放出來,勉強有了皇子該有的儀态,可他的性子早在幼年最易定性的時候,變得沉默陰鸷,嗜血殘忍。

他不動聲色地扮演乖順的模樣,而喬皇後的嫡出兒子卻在一年中陸續離奇暴斃。

先帝痛心疾首,喬皇後雖也心痛難捱,但她更怕衛君樾被注意到,于是選了個歷練的由頭,将他扔到了軍營,又過繼了宮女之子衛君霖,想要培養成喬家的專屬傀儡。

至于衛君樾,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随便派些殺手解決了就是,喬皇後如是想。

只是,她終究是低估了衛君樾的手段和忍耐。

他如同絕境中破土而出的食人藤蔓,瘋狂吸食着周圍所有營養,未使他滅亡的血液成為了他最好的助劑。

僅僅五年,他俯視着曾經想要将他碾入塵埃的人,立于萬人屍骨之上。

而等他再次踏上禹京土地的剎那,他也沒想過活着離開。

......

“殿下生前樹敵頗多,此番定是牆倒衆人推,不過王妃不必擔心,陛下會念及殿下輔佐,護您與世子無憂。”

蘇紹玉面色平靜,可字字句句聽在喬茉耳中都覺得震撼無比。

喬翊亦是好久才回過神來,看向蘇紹玉的眼中多了幾分敬畏:“敢問閣下是?”

他擡起頭,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蘇晟之子,蘇紹玉。”

亦是衛君樾手中最利的那把暗劍,追随他一生,圓他身後期冀。

“所以......他......”喬茉艱難開口。

“......他早就知道自己這次回不來嗎?”

那日離別的種種怪異在此時此刻全部串聯了起來,可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

“這并不重要。”

蘇紹玉淡淡道:“殿下以血換命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王妃。”

嗡的一聲,耳邊像是有道雷鳴乍起。

喬茉腦子裏面混亂得厲害。

是了,他本有痊愈的機會,自己和他的相遇,不就是做了他的藥人嗎?

他給她鋪好了所有的路。

哥哥的爵位,小團子的身份,甚至她未來的所有倚仗。

卻獨獨沒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不信!”

她倏地起身,嘩啦一聲,碰掉了手邊的筆墨紙硯。

“七七你冷靜點!”喬翊忙拉住她的手。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以為這樣做就會讓我側目嗎?!”喬茉雙眸通紅,站不穩的身子被喬翊半摟在懷裏。

“是!他做到了,我側目了,我愛他了,可是......他看不到......有用嗎......?”

壓抑許久的情緒轟然宣洩,她向來不願在旁人面前失控的。

“衛君樾你真是......好狠啊——”

這個男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狠到從籌謀這個局的那天開始,他也将自己的命當做了棋子。

“殿下惜材,侯爺是他認可的良将,王妃不必多有愧責。”蘇紹玉抿唇,繼續道,“等到殿下罪責定下,便可讓小世子認祖歸宗,這段時日還望王妃安心等待。”

安心等待?

“哈哈哈......”

喬茉捏着喬翊的手臂,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喬翊摟着逐漸失控的她,朝蘇紹玉面帶歉意的颔首。

“蘇大人,七七情緒不定,我先帶她回......”

“我不回去!”喬茉猛地擡頭,從喬翊懷中退出。

“我是他的王妃,這裏就是我的家,回哪去?”

“七七......”

“蘇管家。”喬茉摸了把淚,雖然眼尾任有淚痕,可目光卻十分堅毅。

“你告訴我,他都有什麽罪名?”

蘇紹玉愣了愣,似乎沒想到有人會問這個問題。

“他......”

“七七!”

“讓他說!”

喬茉頭一遭對自己哥哥提高了音量,嬌小的身子不斷起伏,昭示着她此時的心神不定。

“西北第七城雖攻破,但其中百姓死傷無數,再有先前北邊封路難民流放,殿下作為北寧軍主帥......”

喬茉聽着樁樁件件,竟慢慢平息了下來。

後來喬翊實在拗不過她的執着,最終讓她宿在了王府。

......

夜幕深沉,昭靖五年的歲末,禹京城中又下了一場大雪。

喬茉在闊別一年多的床榻上靜坐了一夜,地上灑滿了紛亂的紙張,那兩盆枯死的茉莉正在床邊。

“呵。”

幹涸的眼中又落下一滴淚來,她笑着抹開,卻越流越多。

簡直自私又虛僞,狠毒且野蠻——

這個人還真是......自以為是啊。

可憑什麽一切都該由他來定義?

憑什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偏偏不讓他得償所願。

月落星沉,晨光熹微。

明亮的光照射進來時,喬茉緩緩睜開了微阖的眼。

“銀翹。”

外頭守夜的銀翹忙應道:“奴婢在!”

喬茉轉動布滿紅血絲的眼珠,輕聲道:“王妃冠服,給我取出來。”

......

勤政殿。

紫金鑲嵌的龍案上奏折堆積成山,衛君霖沉着臉翻動又扔開,上面沒有一條不是彈劾衛君樾的言論。

“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

嘩啦一聲,龍案上所有奏折被掀翻到底,王公公一驚,急忙彎腰一本本拾起。

“陛下息怒,龍體要緊。”

衛君霖一拳砸在桌案上,額角暴起青筋。

“皇兄剛離世他們便這樣急不可耐,可曾記得那西北十三城和晉豐是何人收複的!”

王公公垂眸:“是建安侯和寧安侯。”

衛君霖一愣,猛地拂袖。

王公公将奏折收拾好,繼續道:“奴才一介閹人不懂陛下與政事,但殿下這些年對您的栽培,可并不是讓您去和朝中大臣硬碰硬......更何況現在剛剛平息戰亂,總是要有時間稍作整歇息......”

衛君霖雖然在這些年逐漸掌權,可終究才十幾歲。

他怎麽不懂現在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依順這群老匹夫的心思處置衛君樾,暫時穩住朝堂,再謀遠慮?

“陛下,老奴聽聞殿下留有一子,陛下若實在難安,亦可以苦勞做由,保住殿下子嗣,這也算是為殿下......”

“閉嘴!”衛君霖胸口大肆起伏,他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王公公瞬間緘默,話都是點到為止,再說下去就不合他身份了。

室內只剩衛君霖沉沉的呼吸,可該要做的,依舊要做。

“陛下,您該上朝了。”王公公默默提醒。

衛君霖又看了眼身側被重新收整的奏折,想到待會又要面對的一衆臣子,便覺得胸腔發悶。

“給朕更衣罷。”

“是。”

王公公從側取過龍袍朝冠,忽而門口傳來一陣動亂。

“陛下、陛下——”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王公公出面斥責。

衛君霖側眸:“發生何事?”

“攝政王妃......王妃她......在皇城門外,擊鼓鳴冤。”

小太監戰戰兢兢:“她說......要為殿下正名。”

......

作者有話說:

茉茉對于衛狗大概就是:

準備一條路走到黑的時候,突然看到角落裏有朵小花。

他有點想養,結果由于自己太粗暴,差點給養死了,然後手忙腳亂地把它救活,給它找了片最好的土

這樣就算沒有他,它也能好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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