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沒有回來?

什麽叫, 沒有回來?

“叛軍在西北十三城的城中放置了大量軍火,初時我們預估為城均三百擔,這是足夠炸毀小半座城池的火藥量, 強攻必定是兩敗俱傷,可西北十三城中還有數萬百姓, 不可棄之不顧,于是便有了四月那時的輕騎兵突圍。”

喬翊緊咬牙關,每說一個字都能憶起那日身陷火海的絕望與恐懼。

“......可我們失算了。”

“左相那奸賊透露給戚允珩的消息是假的, 我們去時才發現根本不是什麽三百擔,而是足夠摧毀一整座城池的八百擔軍火。”

當初喬翊所帶的先鋒隊只活下了他一人, 而也正是因為這一戰讓衛君樾倏然察覺到了其中蹊跷。

西北十三城,城城伏有能将一整座城池夷為平地的軍火儲備,這已經不是叛軍起義那麽簡單。

左相歷經三朝, 對胤朝地勢及各方面布防的熟悉程度遠超于他們的想象。

就算衛君樾在少年時便去了邊關,但到底年紀不大,且執政時間太短, 許多根本問題早在先帝乃至更早的時候便根植在了胤朝深處。

因此, 他即便是有通天手段,可在絕對的時間優勢面前, 就算發覺了其中異常,也為時已晚。

所以衛君樾讓喬翊帶着後方人員先行撤退到了晉豐, 這才有他能孤注一擲的機會。

“西北十三城,城城相環,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硬攻, 卻也不可不攻......核心第七城為叛軍命脈所在, 殿下單槍匹馬直搗了第七城, 卻也讓那老匹夫引燃了火藥......”

喬翊喉嚨滞澀到發痛:“叛軍擊潰,殿下屍骨無存。”

屍骨無存。

喬茉愣愣地睜着眼,腦海中只剩這四個字不斷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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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喬翊想去拉她,喬茉卻後退一步,失了神的眼睛只剩空洞。

她踉踉跄跄地往後挪動,忽而轉身朝自己小院跑去。

女子身姿纖弱,沒有來得及挽發的及腰青絲紛亂散在空中,喬翊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雙眸中痛惜與懊惱交錯。

若不是他當初提議先行探路,若不是潛行之時被敵軍發現,那一戰也不會損失那麽多将士,他們也不至于打草驚蛇,或許能尋到更穩妥的辦法從長計議——

那麽殿下......或許不會命喪于此。

......

後來幾日,喬茉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如同行屍走肉般喂養小團子,哄他睡覺,然後不分日夜地給那盆已經枯了大半的茉莉花枝澆水。

本就瘦弱的人在這幾天的蹉跎中又瘦了幾圈,饒是穿着厚重的衣衫也依舊單薄。

喬翊看在眼裏,也痛在心裏。

如今戰事平息,遣返回京的聖旨也已經下放,他們也必須啓程趕往禹京。

喬翊本還擔心喬茉會不願回去,卻不曾想她答應地很快,甚至在當日晚上就開始收起了行李。

“哥哥。”

就在他準備走時,喬茉忽然在背後叫住了他。

“我在。”

眼前女子未施粉黛,長發由木簪勉強挽住,随風而散的碎發襯得整個人憔悴中亦帶着支離破碎的美。

她輕輕動唇:“你們當初在晉豐駐紮的時候......也是住在這裏的嗎?”

喬翊默了默:“是。”

喬茉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什麽,淺淺颔首:“我知道了。”

大抵是她這幾日的反應太過平靜,喬翊唯恐她出事,便在她回屋之後又在外面待了許久。

直到晨光熹微,準備回京的馬車行駛進院,他才終于離去。

室內的喬茉同樣一夜未眠。

她環抱着雙膝,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搖籃中小團子的眉眼,聽到外面傳來即将啓程的呼喚又麻木起身。

一路向南。

喬翊擔心她的身體狀況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可她始終安安靜靜,日日給那盆早已枯黃的茉莉花澆水,沒有露出絲毫悲傷。

“七七,它已經死了。”

喬翊看得心疼,忍不住提醒。

“沒有死。”喬茉搖頭,輕輕挑起一支細枝,淺笑,“哥哥你看,這裏還有綠芽呢。”

喬翊鼻尖發酸,不忍心地偏過頭,終是沒有再對她提這件事。

......

現今喬翊凱旋還朝,其功勞頗高,他并非以襲爵之名繼承寧安侯,而是以軍功赫赫之身當之無愧,也恰好應征了當初衛君樾對他的有意提拔。

喬天朗在被衛君樾以種種罪名拉下馬,後抄了家之後,那座寧安侯府便一直空閑,又因戰亂國庫不裕,便沒有賜予新府,命人翻新一遭後,喬翊與喬茉再次回到了那個從小長大的府邸。

只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是那個常年蝸居于偏院的孩子,而是整座侯府真正的主人。

喬翊先去軍營駐紮地安頓了手下軍隊,又聞遼川一帶幸存的将領建安侯方昊等人也是今日抵達禹京。

“哥哥,你去忙吧,不必擔心我。”

喬茉知道喬翊手上的事情頗多,也不願他對自己太過勞心費神。

“我想去一趟王府。”

“一個人嗎?”

喬翊欲言又止。

喬茉朝他寬慰地笑笑:“就看看。”

她沒有帶侍從婢女,甚至沒有帶上小團子,就這樣孤身一人,抱着茉莉花,徒步從寧安侯府走到了攝政王府。

兩條街的距離,這條路她只走過一次,就是被喬天朗被迫灌藥的那日。

後來她沒有機會回府,亦沒有意義回去。

高大巍峨的府邸坐落在陽光之下,深紅的瓦片在光暈流動中泛着淡淡的光暈。

看守的小厮換了一批,并不認識喬茉,見她來剛想趕走,恰逢蘇紹玉路過。

“退下。”呵斥了小厮,蘇紹玉走上前來。

“王妃。”

此言既出,周遭人臉色驟變。

王妃?

王妃不是早就......

“蘇管家。”喬茉亦淺淺颔首,另一邊聽到動靜的銀翹也忙小跑着圍了上來。

“王妃......王妃,真的是您!”

從前喬茉待銀翹很好,甚至當初假死逃亡時都給了她充足的不在場理由,也正因如此,避開了衛君樾的遷怒。

銀翹淚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她,聽到她能說話之後更是喜不自勝。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喬茉試探問了句。

銀錢連連點頭,又想到蘇紹玉還在此處:“蘇管家......”

“當然可以。”

蘇紹玉悄然躬身,為她讓出了一條路。

舊地重游,卻已物是人非。

當初被大火燒毀的琉毓閣早已重建,看上去要比周圍其他屋舍新很多。

喬茉慢步走着,最終停在了琉毓閣樓下。

她看到了窗臺邊,和當初如出一轍的茉莉花。

不知為何,眼眶忽然酸澀,她仰頭眨了眨眼,将懷中抱着的那盆一道放在了旁邊。

“咦,這花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麽今日就枯了,若是殿下知道,估計該——”

銀翹正惶恐疑惑着,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了嘴。

“這是,他種的嗎?”

銀翹點頭跪地:“是......殿下走時還特意吩咐要好生将養,是奴婢疏忽大意,請王妃責罰。”

喬茉細嫩的指尖輕輕觸碰着另外一盆枯枝。

“你起來吧。”

“王妃......”

“以前的那些也是他種的麽?”

銀翹微愣,她奉命侍奉的是喬茉,這事她自然不知道。

“是。”忽然,一直站在不遠處的蘇紹玉開了口。

她的名字裏面帶有茉字,又常年穿得素綠,衛君樾一直以為她是喜歡茉莉。

可他這樣矜貴又高傲的人,怎麽會承認自己做過這樣的事?

所以那些茉莉花,悄無聲息地放置在她窗臺邊,就算她從不給它澆水也沒關系。

枯了,就再換一盆。

喬茉眼睫微動,那股酸澀感更多了。

“我的牌位……在哪裏?”

蘇紹玉:“王妃随奴來。”

他走上琉毓閣二樓,推開了房門。

滿室萦繞着淡淡的檀香,缥缈的火燭映照出那樣幾個字。

「愛妻衛喬氏。」

筆鋒蒼勁有力。

是他親自寫的。

喬茉眼前朦胧,顫抖着手去撫摸那一個個字眼,忽而餘光瞥見放置在上的那枚玉墜。

“這是蘇貴妃留給殿下的遺物。”蘇紹玉解釋道。

這個被她扔過無數次的玉墜,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上面卻留有他镌刻的茉莉花。

“我知道了。”喬茉垂下眼,緩緩将手收回,“你們都下去吧。”

銀翹還想說什麽,蘇紹玉已經先出了聲:“王妃若有什麽旁的需要盡管喚奴。”

“嗯。”

待到室內再次歸于寂靜,喬茉将外面兩盆茉莉花一起抱了進來。

燃着壁爐的琉毓閣隔絕了外面的北風寒意,燭光的火焰在她瞳底顫動。

喬茉坐在案邊,卻覺得好冷。

這裏的每一處陳設擺放都與先前一模一樣,甚至還能記得那時和他刻骨銘心的糾纏。

可此時此刻,她呆坐在這個她曾經無數次想要逃離的地方,忽然想象不出他的輪廓。

喬茉心中恍然,忽地站了起來,桌案旁擺放着整齊的筆墨紙硯。

她抖着手扯過宣紙,筆杆沾染墨漬,卻遲遲無法落筆。

慌亂和悶痛腐蝕着她的心髒,她又去看那邊枯萎的茉莉,臨摹着它們的樣子,繪出正盛的模樣。

張張宣紙落地,她畫了花草,畫了瓷瓶,畫了天空和雲海,唯獨畫不出他。

為什麽,為什麽......

喬茉頹然地跌坐到椅子上,空洞的眼眶不自主地落下了一滴淚。

淚水蓄積地越來越多,不一會便暈開了桌案上的墨漬。

她又看到了那兩盆枯萎的茉莉花。

“花死了......”

“我,養不活它......”

喬茉嘴唇顫抖,嬌小的身子完全蜷縮在太師椅內,整個人戰栗得越來越厲害。

“衛君樾......衛君樾......”

“為什麽,我養不活它......?”

她努力試圖去想他,她明明記得他有雙冷冽且危險的眼睛,她也記得他那宛若妖孽的五官棱角分明。

可在這片汪洋浩瀚的記憶海洋中,卻無法描繪聚集成他的樣子。

最初抵死折磨的記憶變得模糊,她拼命回想,竟然只能憶起後來他眼底的缱绻。

「小茉莉,你要愛我。」

「小茉莉......你愛過我嗎?」

「也行。」

「好好活着。」

「記得恨我一輩子。」

室內女子的啜泣聲越來越大,喬茉緊咬唇瓣,濃密的睫毛下淚流不止,手掌揪着胸前的衣襟,纖細的脖頸忽高忽低。

時至今日,她依靠蝕骨錐心的痛,感知到了這遲來的愛意。

......

喬茉許久未歸,喬翊等得有些擔心。

他從軍營趕到攝政王府,打開門時只見小姑娘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窩在太師椅角落,宣紙灑落滿地。

他平複呼吸,放慢腳步往裏走。

“七七。”

聽到動靜的喬茉擡起了那雙紅通的眼,嗓音沙啞:“哥哥。”

“......我覺得好疼。”

喬翊以為是她身體不适,慌忙問:“哪裏疼?”

喬茉張動幹涸的唇瓣,手指點了點胸口:“這。”

喬翊呼吸凝滞,站在她身前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勉強笑道:“哥哥帶你回家。”

喬茉搖頭,将幹了筆尖又沾了新的墨水。

“夫唯大雅,卓爾不群。”

“是這麽寫的嗎?”

喬翊點頭:“是。”

繼而想起她從前根本不會寫字。

“我記得你以前不識字的,現在這字倒是寫得要比哥哥都好了。”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自以為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卻不想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是他教的。”

她又寫了幾個字。

「衛承卓。」

喬翊愣住,手掌收緊:“我......”

“他……會怎麽下葬呢?”喬茉很快壓下了淚意,“衣冠冢麽?”

語落,她自己也愣了愣。

「娶牌位......如果這樣說,我葬你衣冠,豈不是也算你死了?!」

喬翊避開了她的視線:“......或許不會。”

“為什麽?”

他抿緊了唇,總覺得現在将朝堂上那些推罪之事說與她聽太過殘忍,卻又不忍騙她。

“事已至此,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母子二人,你亦有殿下遺孀之名加身......”

“哥哥。”喬茉看出了他的不正常,驀地坐直了身體,“你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不會?

他屍骨無存,就連衣冠冢也沒有了嗎?

喬翊對上她直勾勾的視線,咬緊了後槽牙:“我.......”

“他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麽更——”

“七七。”

他呼了口氣,微阖上眼:“你沒有察覺,這是殿下的意思麽?”

......

作者有話說:

晚上加更~

(月底啦,這麽勤奮的我可以擁有營養液嘛!【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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