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薛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 神情現出幾分迷茫,晃晃頭,似乎在作回想, 待想清楚方才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便籲了口氣松懈下來,眼神随之變得迷蒙, 再次阖上眼意欲睡去。

魏嘗不聽她把話說明白,心裏癢得厲害, 蹦上床把她搖起:“說完再睡!”

薛璎半眯着眼推推他, 也不知有幾分清醒:“頭疼, 別吵……”而後又歪着腦袋倒下去。

“好薛璎,”魏嘗急得連拖帶拽,将她摟在懷裏, “到你睡醒的時候,我就再也聽不到了,你快跟我說說,只言片語也行。”

但薛璎卻死活沒了動靜。魏嘗幾欲潸然淚下, 仰天長嘆一聲,只好将她輕輕放倒下去。

翌日天明,薛璎在一陣頭疼欲裂中醒來。

兩口酒而已, 于不勝酒力之人而言竟有如此威力,她睜開眼摁摁太陽穴,支肘緩緩起身,一眼瞧見擱在床沿的一只胳膊, 一愣之下朝底下看,便見魏嘗斜靠在腳榻上,歪着腦袋睡得正熟。

晨曦灑入窗格映在他側臉,叫他俊挺的鼻梁在床沿投落下一片陰影。他那麽個大高個,佝偻着腰背,屈着腿,明明怎麽瞧都不舒服的姿勢,卻睡得神情飽足。

但他怎麽在這裏?

薛璎皺皺眉,看看身上原封不動的薄衫及被褥,開始回憶昨晚發生的事,而後一個激靈震了震。

她昨晚喝醉以後好像做夢了。

夢見自己移開一扇門,入了一間燃着燭火的宮室,慢慢走向深處一張碩大的,掩着金色紗簾的床榻。宮室正中的三足鼎爐飄着袅袅煙氣,她掀開紗簾時,目光不由自主往那方向瞧。

但床榻上的人卻很快拽住她掀簾的那只手,将她一把帶倒在了榻上,一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紗帳內略有些昏暗,她掙紮着從喉嚨縫裏擠出一句:“是我……”

與此同時,壓制住她的人似乎也透過外邊燭光看清了她的面目,一下松開了她,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她被掐得岔了氣,嗆了好一陣,咳得直冒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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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慌張地撫拍她後背,說:“對不起,你穿了裙子,我以為又是他們送來的人……”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她在滿眼淚花裏,看見他眼角的那顆細痣,還有棱角分明的一張臉。

是魏嘗吧,比起雲泉瀑布礁石上的那個少年似乎長大了些,但卻又比眼下年幼。他緊接着問:“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麽?”

薛璎聽見自己說:“我不想你碰她們。”

他似乎顯得很無辜,且這無辜的神情放在這個年紀恰恰好,說道:“我沒有,那個鼎爐裏點了催情香,事先被我發現,叫我給偷偷換了,那些人還洋洋自得呢。”

她“嗯”了一聲,眼光卻再次落向那只鼎爐。

夢中的她似乎知道,那鼎爐裏點着的,魏嘗以為安全的香,其實還是催情的。只是起效很慢,慢到足夠他在清醒時轟走別的女人,到她來了才發作。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今晚留在這裏行不行?我不放心。”

他大概覺得她小題大做了,但卻沒拒絕,分了一半被褥給她,說:“大冷天也不多穿點衣裳,這樣坐一晚,明天又得病了。”

“為什麽要坐一晚?”她将自己裹進被褥裏,“我不能睡嗎?”

魏嘗愣了愣:“你睡了,我一個人多無趣啊。”

她說:“你也一起睡,有人來了,會聽見響動的,或者好歹躺下來。”

他默了默說“行吧”,扭頭躺在床外側,拱了拱她說:“裏邊暖和,你進去點。”

後邊的情形,薛璎就有點稀裏糊塗了。原本是很冷的,慢慢卻燥熱起來,倆人都睡得蓋不牢被子。魏嘗察覺不對勁,準備下榻去處理那鼎爐,結果被她纏住了手腳。

她說別走,她難受。

魏嘗似乎也不好受,但頭腦還清醒,罵道:“……那群狗屁倒竈的,真會算計人,還好這下是你,要真換了那些個脂脂粉粉的,我怕就中招了。”又說,“你別瞎磨蹭我,我去熄香。”

他說完便又要走,她卻緊緊抱着他腰,說:“為什麽是我就不中招?我也是姑娘家……”

他噎住,淌下的汗更多,似乎緊張起來:“你這時候瞎逞什麽姑娘家!聽不出我是在自欺欺人嗎?你快松手,我要死了……”

她不肯松。非但不肯松,還将自己衣襟蹭開來貼上他的背。

魏嘗一下就燒着,原本穩定的聲色開始顫抖,不停喘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了,吐出來都是破碎的字眼。

燭影搖紅裏,她主動湊上去與他耳鬓厮磨,慢慢沿着他胸膛腰腹一寸寸下移……

回憶到這裏,薛璎腦袋裏噼啪一下炸開了白光,與此同時,對上腳榻邊魏嘗惺忪的目光。她下意識掩上嘴,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他下邊飄。

魏嘗估計也是睡蒙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順她眼神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不妥帖之處,趕緊背過身遮掩起來,緊張道:“你瞅……瞅瞅瞅什麽?”

見她掩嘴手勢,又回憶起昨夜她舔他那一下,及那兩句問話,他恍然大悟回過頭,拿食指虛虛點着她道:“你夢到……”

薛璎突然暴喝:“你住嘴!”

“……”

他被吼得打住,眼見慣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氣勢一點點弱下去,臉頰浮起可疑的紅暈,一直紅到耳根。

她神情震驚又懊惱,一把拽起被褥,重新将自己裹進去,悶頭說:“你出去,三天之內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

魏嘗氣噎,一骨碌爬起:“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你自己做那種羞人的夢輕薄我,翻臉不認人就算了,還叫我走?”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時候就該裝不懂,給她個臺階下?

薛璎向來不是對自己所作所為遮遮掩掩的人,盡管恨得咬牙,兀自平靜了下,卻還是從被褥裏出來了,冷冷道:“那又怎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別說輕薄你一個,就是來十八個活色生香的,我也消受。”

“……?”

魏嘗驚得瞠目,義憤填膺道:“你還惱羞成怒了?”說罷跳上她的床,委屈道,“我就該趁你昨夜喝醉把你給辦了……你把剛才那話重新說!”

薛璎當沒聽見,擡手把他搡下去:“十天之內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說罷扭頭朝門外道,“來人,把他給我叉出去!”

魏嘗真被一群羽林衛架走了。

也是這下,他才曉得什麽叫雙拳難敵四手,而以前不管他如何上天入地都未被叉走,也僅僅是得益于薛璎的容忍。

但他這遭當真無辜,翌日上朝前,還顧忌着公堂相見算不算破她命令,拖了半天才去,從頭到尾低着腦袋,雙手交叉在前,争取不觸怒她。

傅洗塵還以為他将差事辦砸了才如此心虛,下朝後私下問他平陽的情形。

平陽的情形自然順利。骠騎将軍落馬的事傳到那邊,平陽侯本就吓得膝軟,卻礙于嫡子沒逃成,不敢輕易發兵,與朝廷撕破臉皮,一直忐忑按捺,直到見着自稱長公主親信,特來與他和談的魏嘗,心底才生出一絲希望。

魏嘗先施禮,不僅頭一晚在送美人一事上沒直截了當損他顏面,翌日又與他講,長公主早便發現平陽境內那座隐瞞不報的金礦,卻一直未發聲,這次更是壓下了所有對他不利的證據,力保他無憂。

又說她全然理解他釀成錯行的原因,無非是見她此前對衛國有所動作,心中不安,才想攪亂冀州,而後借毗鄰優勢攢點功績。所以這次如他所願,她非但不追究他過錯,還将把他視作協助朝廷平亂的功臣大行賞賜。

平陽侯聽到這裏便已心動,到底不是當真毫無頭腦,一邊是試圖拉攏他的長公主,一邊是顯然卸磨殺驢的秦家,何去何從自有抉擇。但他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膳,所以問魏嘗,長公主需要他做什麽。

魏嘗言語機鋒厲害,說明條件後見他猶豫起來,便開始施壓,将平陽邊防漏洞如數家珍一般抖出,聽得他膽戰心驚,不應也得應,只因自知就算決一死戰,也毫無對抗朝廷的把握。

魏嘗當下簡單與傅洗塵解釋了幾句,随即見他面露疑色:“既然差事順利,你今日上朝怎麽那副模樣?若你哪裏得罪了長公主,還是與我說一聲,我畢竟有責任管束你。”

他抽抽嘴角,氣哼哼道:“這事不能說給你聽,說了也不管用。還有,你很快就沒責任管束我了。”

傅洗塵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問道:“為何?”

“因為你馬上就要升官,替骠騎将軍的位子,日後不再接手羽林衛了。”

他一愣:“你怎麽知道?”

“看着吧,也就半個月之內的事。”

見他神情篤定,傅洗塵稍稍皺起眉頭:“我父親便是朝中大将軍,一門兩将,恐怕落人口舌,我還該與長公主說明此事……”

“別傻了,”魏嘗打斷他,“她還能不懂這個?你知道她現下的處境,倘若真心追随她,就別推辭來推辭去,槍林刀樹也要上。你替她添籌碼,便是叫她手底下那派官員更安心。”

“再說你父親都多少年不管事了,就算纏綿病榻之前,也早早收斂鋒芒,空套了個虛銜,為的就是給你鋪路。你此刻不上位,更待何時?誰都可能落人口舌,但只要你父親活着一天,就沒人敢說你們傅家的閑話。”

為什麽?因為傅戈是大陳朝象征榮耀的戰神,是他魏嘗親手捧上峰頂的人。

傅洗塵沉默下來,半晌問:“你如今為我副手,我這一走,羽林中郎将一職無非落于你或右監,你得……”

見他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魏嘗揮揮手打斷他,唉聲嘆氣道:“別提了,我把她惹了,升不升得了官還不一定。”

問題再次回歸原點,他忍不住道:“你與長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魏嘗不肯說,傅洗塵也沒法,接連幾天都看倆人不太對勁,直至七天後接到薛璎命令,叫他護她出城一趟。

他問她去哪,得到的答案是道觀。

他本不是愛多問的人,但魏嘗當下畢竟仍是他下屬,他生怕他做了什麽糊塗事,因猜測薛璎此行或與這幾日的反常有關,便向傅羽打聽了一句。

不料她也是一頭霧水,只說:“殿下近來好像有什麽心事不得解,大概要去道觀請卦問仙吧。”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我一定是全世界最無辜的男盆友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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