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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加快速度往傅府辘辘行去, 薛璎想到傅戈此刻的情形,又移開車門探出頭去吩咐:“出示憑令,從內城走吧, 好更快些。”

這邊林有刀颔首稱“是”的時候, 魏嘗正心不在焉在堂屋吃早食,連魏遲“阿爹阿爹”地跑來找他, 也沒大心思注意,隐約聽見他說想喝粥, 就把他抱上膝蓋來喂, 結果玉勺一傾, 卻喂得他滿身滴答滴答。

魏遲癟着嘴,瞧着流淌在自己衣襟上的粥渣埋怨道:“阿爹魂被阿娘吸走啦。”

魏嘗這才發現自己喂空了,“哦”了聲, 拿起帕子給他擦,擦了兩下,不知又想到什麽,一把放下他, 匆匆道:“你六歲了,要學會自己喝粥了,乖, 阿爹出去一趟。”

說罷飛一樣跑出府門,騎上馬朝傅府方向絕塵而去。

他方才一直在思考傅戈打了什麽主意。

傅家在薛璎這兒向來得寵,傅戈雖一直領着大将軍的頭銜,實則卻有意規避鋒芒, 既知分寸,又懂進退,絕非貪婪之輩。那麽他臨終要見薛璎,就絕不可能是請她辦事或托付給她什麽。

既然如此,他将要告訴她什麽?是怎樣的事,非到人生最後一刻才得以啓齒?

魏嘗記起傅戈為将生涯裏的一個污點。

不知情的世人在他身上極盡傾注榮光,但其實,他一生中的巅峰之戰,卻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是他魏嘗與他串通的騙局。

他想,傅戈一定是打算坦白這件事。

雖然薛璎早在去年便已知道那一戰是衛厲王的假死計謀,這一點倒是無妨,可魏嘗不确定,在傅戈的敘述裏,會不會帶出一些他沒圓好的疑點。

他快馬加鞭趕往傅家方向,想攔下薛璎,卻一路都沒見她安車的影子,直到追到傅府門前一問,才知她繞行了內城,早在一刻鐘前就已進去了。

魏嘗喉嚨幹得直冒煙,翻身下馬,定定站在府門前,一顆心七上八下直打蹿。

這時候進去就晚了。他之所以不願與薛璎同來,就是怕給傅戈認出,原本還有可能僥幸逃過一劫,眼下入裏,就等于往刀口上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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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好咬牙等在了府門前。

薛璎被仆役領到了傅戈的病榻前。原本簇擁在那頭的傅家親眷悉數退下,充盈着藥腥氣的卧房裏,只剩她與躺卧在床的老人。

傅戈病得形容枯槁,瘦可見骨,虛弱得喘氣都難,見了她卻要掙紮起來。

薛璎忙上前虛按住他:“老将軍不必多禮,這兒沒有別人了,您有話盡可直說。”

他因這番動作嗆咳起來,卻堅持坐直身板,向她行出半個禮,而後道:“老臣……對不住公主,向公主請罪……”

他聲氣極弱,薛璎因不知內情,便未立即表态,繼續耐心聽着。

傅戈保持着颔首的姿勢,吊着口氣說:“兩年前先帝大去不久,公主曾在這裏詢問老臣,當年帶兵抗衛宋聯軍的事……老臣那時向公主撒了謊……”

薛璎一愣之下恍然明白過來,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說:“這事我早已知道,老将軍當年奉先帝之命辦事,後來有所隐瞞,想必也是得了他的關照,又談何請罪?您快起來吧。”

傅戈像是愣了愣,擡起頭問:“公主都知道了?”

人之将死,薛璎也沒什麽好瞞的,何況傅家兄妹早都知情魏嘗身世,就點點頭說:“衛厲王有一幼子,現下就在我身邊當差,他告訴過我當年他父親設計假死的事。”

傅戈也沒多問別的,道一聲“原來如此”,似是心中一顆大石落了地,終于能夠安穩了。

薛璎猜測,先帝不會把太多內情告訴傅戈,他大概只是奉命配合衛厲王假死而已,所以她也不提簡牍的事,只想給這臨終的老人一點寬慰,說:“即便那一戰是場戲,您也一樣是大陳的英雄。并非只有真刀真槍的比試才叫智慧,兵不厭詐,詭變也需要膽識。您的名號是您應得的。”

傅戈卻背抵床欄笑着搖了搖頭:“那是公主不知衛厲王。”

薛璎“嗯?”了一聲。

“老臣沒做什麽,不過都是靠他而已,就連助他假死時刺在他心室邊上那一劍,也是被動配合……”傅戈說着說着,精神頭倒比先前好了幾分,回光返照似的,語氣裏流露幾分對峥嵘歲月的感慨,“那樣要害的位置,稍有偏側就是死,老臣那時太年輕了,臨到關頭吓得下不去手,差點誤了事……”

薛璎聽罷說:“衛厲王确實是個人物。”

傅戈點點頭:“平日不顯山露水,直到那一戰,老臣才知他一直藏了拙。就說那身武藝,原來他左手使劍,竟比右手還精妙……若非一心死遁,這天下……”

他說到這裏驟停,惋惜歸惋惜,卻到底記得立場,疲倦一笑道:“老臣糊塗了,一時失言,公主莫怪……”

薛璎卻沒大在意他這話,思路一岔想到了魏嘗。

衛厲王其實是個左撇子麽?魏嘗倒連這一點也繼承了他。

念頭一閃即逝,她因出神沒說話,傅戈以為她動怒了,忙要請罪。她攔住他道:“将軍不必惶恐,我也是這樣想的。那樣的人物确實堪為天下之主,不過心思不在這一道而已。”

傅戈說是,當年舍下王位,背棄宋國,竟就為換取一名巫祝。

薛璎聽到這裏一愣:“巫祝?什麽巫祝?”

傅戈說,就是大陳那位傳聞可通天的巫祝,助衛厲王假死後,他手下副将就奉命把這人密送去了他那處。

薛璎就更納悶了。魏嘗當初并沒有向她提過這茬。在衛國與陳國的交易裏,竟還有這樣一環嗎?

她問衛厲王為何要這名巫祝,傅戈卻答不上了,她只得暫且擱下疑慮,又陪他講了會兒無關的話,直到看他說累了,才抽身退出,叫來候在外頭的傅家人。

一幹女眷及子女颔首默送她離開。

薛璎心裏惦記着傅戈方才的話,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頭招來傅洗塵。

傅洗塵上前去,聽她沒頭沒尾問:“你的劍法是誰教的?”

他答:“家父。”

薛璎長睫一顫,電光石火間腦袋裏閃過個離奇的念頭。

剛才傅戈說,他助衛厲王假死時,在他心室邊上刺了一劍。而她初遇魏嘗時,他的心室邊上也有一處深達寸許,兇險異常的劍傷,且看手法很像傅洗塵所為。而傅洗塵的劍法,又是承襲自傅戈。

這兩件事之間,有可能存在什麽關聯嗎?那個轉瞬即逝的念頭劃過腦海,她卻沒抓住它。可能是太離奇了。

見她神情凝重,傅洗塵問:“殿下臉色不大好看,出了什麽事嗎?”

她搖搖頭示意沒事,叫他趕緊進去陪傅戈,而後自顧自出了院子,臨近府門,卻一眼望見魏嘗站在外頭,牽着馬來回來回踱步,看見她出來,一下站直了身板一動不動,死死盯着她。

薛璎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方才一路醞釀的僥幸通通煙消雲散。

她剛剛在想,這麽久了,魏嘗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瞞她了。

雖然巫祝那一環有點奇怪,卻可能是事關衛厲王私事,魏嘗身為人子也不知情,所以沒提而已。

可現在,遠處那人的焦色表露得太明顯,根本藏也藏不住。她替他找的借口,忽然就沒法說服自己了。

他早知她會在傅府得到什麽消息,所以才趕來的?

但她現在還一頭霧水。他到底瞞了她什麽?

薛璎對上他的眼色,心底動了個念頭,面無表情上前去,看了眼一旁幽深的窄巷,說:“跟我來。”

魏嘗心都快跳飛了,僵着腿跟上去。

她站定後回過神,微微仰頭,盯着他苦笑道:“魏嘗,我看起來很好騙嗎?”

他哽了哽,飛快搖頭:“不是……我……”

薛璎的心沉得更低。

這下倒是不用演了,她徹底認栽了,閉了閉眼,雙唇打起顫來,說:“是挺好騙的。”默了默又咬着牙道,“幾次三番……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人?”

魏嘗本還存了點僥幸,一聽這句“把我當什麽人”就慌了手腳,想她當真什麽都知道了,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瞞你那麽久!一開始是因為巫祝告誡我,如果把這事告訴你,我就會回到三十年前,什麽都沒有了,我才拼命扯謊。直到昨夜,參星觀的女觀主說這些都是騙我的,我才徹底放心,思忖着跟你坦白。”

“可我思來想去,又怕你心存芥蒂,認為你是你,薛嫚跟薛嫚,覺得我混賬不是東西,所以我猶豫了……就像你說的,說了注定痛苦,不說,萬一你永遠不曉得真相呢?”他急得幾乎要手腳并用起來,“方才在府上,我跟你說的,你還記得嗎?我承認我一開始是把你看作了薛嫚,但……”

“也許我暫時還是沒法徹底把你們分割開來,可就像我今早說的,我只會比三十年前更喜歡你,比喜歡薛嫚更喜歡你……”他急得語無倫次,也不知薛璎到底能不能理解,問道,“你……你能聽懂嗎?”

薛璎一臉懵懂,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話噼裏啪啦炸在她耳邊,每個字她都能懂,可這些字連起來是什麽意思?

她一愣再愣,牙齒都險些打了架,說:“什麽薛嫚,什麽三十年前?你在說什麽?”

魏嘗也懵了,傻愣着眨了眨眼。

現在是怎……怎麽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走近大型釣魚執法現場。:)

聰明的你們猜沒猜到,馬甲是這樣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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