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五)海娜
沒了鳳凰這個定盤星,剩下的兩個人果然有了動作。
當然,表面上他們還是安安靜靜的。
“海娜”基地內部只允許內線通話,不允許其他任何不經審核的信號接入,是一座防衛嚴密的孤島。
因此他們無法開啓通信系統。
禁閉室內無遮無攔,只放着兩把椅子,可以說是一覽無遺。
他們只能交握着對方的手,用最原始的方法,借袖子的遮擋在胳膊上寫字。
裝了義眼的小青年沖勁大概是過去了,焦躁地抖着腿:“姓寧的瘋了吧,怎麽真的跟我們翻臉了?”
他們來前也不是全無準備。
大家一致認為,“海娜”和“磐橋”就算關系再差,也不至于馬上撕破臉。
“磐橋”的人心是齊的,如果他們以為挾制住重傷的單飛白,就能徹底拿捏“磐橋”,未免太天真了。
當然,他們也并非是一味的盲目樂觀。
他們三人雖然和單飛白關系不錯,卻不是“磐橋”的核心話事人。
鳳凰臨走前,和“磐橋”二把手老于商量好了,她會在進入“海娜”基地前給他發送一個信號。
倘若他們失聯超過三個小時,“磐橋”就要做好和“海娜”全面開戰的準備,不做任何保留。
老于大名于是非。
作為仿生人,他那近乎完美的執行力能讓他把“不做保留”這種事落實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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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看來,兩家關系早到了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的地步。
現在“磐橋”已經失了先手,一味退讓,只會讓“海娜”得寸進尺,反過來吃掉他們。
可寧灼偏偏做了一個最糟糕的選擇,擺出了一副真的打算借機鏟除掉“磐橋”的架勢。
即使早有了心理準備,他們也難免驚駭。
畢竟真要撕破臉皮,單飛白未必會死,首當其沖的就是他們三個。
被拖走的鳳凰就是前車之鑒。
匡鶴軒看上去也沒有很冷靜,冒了一腦門子汗。
義眼小青年叫阿範,看起來幾乎快要哭出來了:“匡哥,你說,寧兔子不會男女通吃吧……外面都說他,都說他長成那個樣子,肯定——”
匡鶴軒聽得肝火上行,手指尖蜷曲了好幾下才忍住掄阿範一巴掌的沖動:“你還有心思想這些?!”
話雖如此,匡鶴軒臉都憋青了,抿了抿嘴,起身走到門邊,把耳朵貼了上去。
讓他失望的是,這裏隔音效果實在一流。
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過度的安靜讓匡鶴軒的情緒更壞了。
他像是火燒屁股一樣,心焦得坐不住,在拷問室內踱來踱去。
阿範哭喪着臉:“匡哥,你別轉了,我頭暈。”
匡鶴軒轉了好幾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重新坐定,死死抓住了阿範的手腕,寫道:“過去多久了?”
阿範定了定神:“這裏沒表。”
匡鶴軒想了想:“差不多有兩個多小時了吧。”
阿範表情緊張:“那二哥他們快要來了?”
匡鶴軒閉了閉眼:“我的意思是,我們想個辦法殺出去,裏應外合吧。”
聞聽此言,阿範的手立刻僵住了。
他的義眼慌張地左右轉了好幾圈,又馬上垂下,像是怕被周圍無形的監控察覺到自己神情的變化,出賣他們現在正在讨論的機要。
他垂着眼皮,快速寫道:“匡哥,我覺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也不能真的當柴白白燒了!”匡鶴軒越說越确定,“他們打定主意撕破臉了,咱們還要前怕狼後怕虎的嗎?”
阿範:“……不是說好失聯三小時,二哥他們就會打進來的嗎。”
匡鶴軒:“二哥也交代過我們,別死腦筋!等二哥動手,他們一定會把我們拿住做人質,到那時候什麽都晚了。我們早點發難,抓住時機,叫他們從內部亂起來,二哥再動手,不是更容易麽!”
阿範愣愣望着匡鶴軒。
呆了好久,他才猶猶豫豫地寫:“鳳凰姐不在,就我們兩個?”
這的确是個問題。
但匡鶴軒似乎真的着了急冒了火:“那怎麽辦,坐以待斃?”
阿範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哥,我聽你的,我們怎麽幹?”
他們花了20分鐘,簡單拟定了接下來的計劃。
他們進來前被人搜過身。
“海娜”把醜話說在了前頭,發現攜帶武器直接打死,他們當然不會抱着僥幸心理非要找這個不痛快。
這也有好處。
只要外面不打起來,“海娜”就不會荷槍實彈認真提防他們兩人。
可他們不能和外頭蹲着的“磐橋”差太久動手,最好能提前個7、8分鐘。
到時候,他們發出一些動靜,騙附近的“海娜”隊員進來,由擅長近身格鬥的匡鶴軒動手,搶奪他身上的裝備,然後盡最大可能在樓裏打游擊,利用複雜的房間和地形作掩護,收集武器。
只要拖上五分鐘,攪得“海娜”內部手忙腳亂,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商定好計劃,兩人便繃緊了渾身肌肉,裝作剛才商讨一番,決心放棄抵抗的樣子,一面演着垂頭喪氣,一面在心中默默計時。
時間漸漸流逝到他們想要的那個點了。
匡鶴軒沉一沉氣,給了阿範一個眼神。
阿範便老實地閉起眼,胸口大幅度起伏起來。
匡鶴軒站起身來,甩開膀子哐哐砸了兩下門:“喂,有人嗎?”
當然是無人回應。
這在他們意料之內。
匡鶴軒扭頭看了一眼阿範。
阿範試圖站起來,但緊跟着一個踉跄,擡手抓緊了自己前胸的衣服,哮喘病犯了似的,大口大口喘息,身體也跟着委頓了下去。
匡鶴軒“操”了一聲,回身攬住阿範,見他憋得額角青筋都脹起來了,暗贊這小子演技還行。
他氣沉丹田,大罵起來:“有沒有人!滾過來!死在這兒算誰的?!”
他們在賭。
“海娜”沒有即刻殺了他們,就是留着有用。
真讓人死在這兒,也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果真,不超過一分鐘,門外便傳來了“滴”的一聲機械識別音。
匡鶴軒緊了緊發汗的拳頭,用餘光瞥着門口,不斷調整着蹲踞的姿勢和角度,好給肌肉積蓄更多爆發力。
他醞釀了七八種一擊必殺的招數,只要一找到空檔——
下一秒,寧灼走了進來,用他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在兩人身上冷冷剔了一圈。
匡鶴軒渾身的肌肉登時僵了一大半:“……”
他媽的,這個打不過。
尴尬的氣氛迅速彌漫開來。
只有瞧不見情勢變化的阿範,敬業地繼續裝着哮喘,哼哧哼哧喘得起勁兒。
寧灼:“別裝了。我見過犯哮喘的人什麽樣子。”
阿範:“……”
他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使詐,一時為難,氣閉了一瞬。
就這一瞬的停息,他們的計劃付諸東流。
匡鶴軒心煩意亂,把阿範往旁邊一推,恨恨地仰頭瞪着寧灼。
寧灼:“誰想的這個主意?”
匡鶴軒倒是很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魄:“我!”
寧灼冷冷的:“你為什麽這麽想出去?你們的人不是很快就要來了嗎?”
匡鶴軒一哽,心裏立時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鳳凰說漏了嘴?還是“海娜”早有防備?
早有防備的話,那二哥他們……
可匡鶴軒這一停頓,就犯了和剛才阿範一樣的忌諱。
這足以讓寧灼抓到破綻了。
寧灼點一點頭:“哦。明白了。”
他随手拿起了呼叫器:“唐凱唱,一級戒備。有想死的要來送死。”
匡鶴軒腦子嗡的一聲,熱血湧上腦門,一個墊步,把拳頭狠狠朝寧灼臉上揮去!
他憤怒之下,早失章法,即使知道當面出手襲擊寧灼,自己連半分勝算都無,但也總不能什麽都不做!
寧灼擡眼一掃,瞧出了他在找死,後撤一步,避開了他的拳峰,考慮要不要成全他。
可這一步,他的後腰竟然悄無聲息地撞到了一個微冷的手掌心裏。
整個“海娜”沒人敢站得離他這樣近!
寧灼最不喜歡被人碰腰,心中微怒,果斷出手,反手壓住了那只手腕。
匡鶴軒看向他的身後,臉色從大悲大怒徑直轉為了喜色:“老大!”
單飛白被寧灼擒住手腕,也不反抗,垂着頭望着他。
兩人目光都帶着硬度,像是生生撞在了一起。
單飛白被扼住的手腕皮膚本就沒有血色,被寧灼一掐,幾乎要泛起青來。
在生死間滾過一遭,單飛白居然不怎麽在乎的樣子,嘴角還浮着一點小小的笑渦:“寧哥,我的人,能給我處理嗎?”
寧灼撒開手,沒說行,不過也沒說不行。
單飛白面朝了匡鶴軒:“跟于二哥怎麽約的?你們進來後幾個小時後沒動靜,他們就動手?”
匡鶴軒有點為難,瞄了一眼寧灼。
單飛白虛弱地喘了一口氣:“我站不大住,別讓我在這兒和你耗着。幾個小時?”
匡鶴軒心一軟,說了實話。
單飛白回頭,笑眯眯的:“寧哥,借個能跟外面說話的廣播呗。”
他笑起來是挺打眼的,一副無憂無慮、純真爛漫的富家小少爺模樣。
寧灼知道他有八百個心眼子,但他的命捏在自己手上,他不至于把心眼浪費在這上頭。
他拿起呼叫器操作兩下,随即丢給了單飛白。
單飛白清清嗓子,疏朗的聲線還是帶着點重傷後缺水的嘶啞:“二哥,別動,我還活着。”
這一聲經由“海娜”內部通信的電波,借由崖壁上的揚聲器送出,在山間蕩出了漫漫回音。
外面正打算動手的“磐橋”二把手于是非擡起頭來。
山風将他的銀發向後吹去,紫色的、帶有紋路的眼睛裏泛着電路紋光。
辨識出那的确是單飛白的聲音後,他把手指從粒子切割光束的發射鈕上挪開,沖其他人打了個手勢。
揚聲器那頭的單飛白開玩笑似的補充道:“……只是現在還活着,你一動,我可就說不好了啊。”
外面沒有任何回應,風平浪靜。
但這就夠了。
阿範一直呆呆坐在地上,看見單飛白輕輕松松化解了一場不必要的毆鬥,一骨碌爬起身來,涕淚交流地撲了上來:“老大,你沒事,你沒事……”
“我沒事。”
單飛白語氣輕快,拍了拍阿範的臉:“可惜了,換有些人有事。”
阿範和匡鶴軒齊齊“啊”了一聲,懵然無措。
單飛白抓住了阿範衣服前領,把他微微往上一拎,笑道:“昨天下午伯特區那樁生意,是誰給我接的?”
阿範被拎得一懵,眨巴着那雙漂亮的義眼,無措地回頭看了匡鶴軒一眼。
“是我啊。”
确認單飛白沒事,匡鶴軒整個人放松了不少,抓抓頭發:“不就是接洽新材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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