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三)算計

寧灼不由分說, 一把抓住單飛白前胸衣物,把他團團拎了起來,直抵到了牆上去。

被撞在牆上時, 傷勢未愈的單飛白被砸出了一聲短促氣音。

寧灼不管他是否不适, 機械右臂擒住了他的雙腕, 将他雙手高舉過頭,死死押在了頭頂。

寧灼将手伸入他的衣兜, 輕而易舉摸出了那張有問題的ID卡。

他無從知道這裏面的秘密,但也隐約猜到了些端倪。

暴怒之下,他一把将那張卡甩開, 要去搜清他還在身上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寧灼搜得很仔細, 粗暴地卷起他偏單薄的上衣, 向上推去, 露出了單飛白.精瘦的小腹。

寧灼的手一向冷得像冰。

這只手掠過單飛白的衣緣,一寸寸地搜上去,惹得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動。

單飛白被寧灼指背蹭過的皮膚火熱灼燙, 一路冒出細細的雞皮疙瘩。

似乎是因為冷,也似乎是過度興奮。

他任由寧灼搜他的身,垂下了眼睫, 從略高一點的地方望着寧灼,目光裏是獵物在暗處打量獵手一樣的認真專注。

寧灼沒有注意單飛白怎樣看他。

把單飛白再次搜成了白身, 寧灼才勉強安心,換用左手控在他的鎖骨位置,屈起機械右手的拇指, 按下食指側的一處按鈕。

腕艙開啓, 甩出了一條鋼制束縛帶。

寧灼把束縛帶鞭子似的拎在手裏,利落道:“踮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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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白聳聳肩, 乖乖照做。

寧灼反手将束縛帶按到了他的喉間。

在齒輪和機械的冰冷運轉聲中,單飛白的脖子被就地鎖死在牆上。

為了争取一點新鮮氧氣,他只能保持着踮腳的姿态。

寧灼拉了椅子坐下。

被鎖住的單飛白好心提醒:“去床上坐呀。”

寧灼:“閉嘴。”

單飛白不閉:“床上軟和。”

寧灼不和單飛白糾纏那些細枝末節。

他就地開始了一場只有兩個人的審問:“你出去了?”

“嗯。”單飛白老實承認,“寧哥知道的,我最怕悶。‘海娜’我又很久沒來了,想要故地重游,不小心就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啊,還有一些不該聽的。”

他的語氣裏都是贊許和激賞:“金·查理曼殺了另一個金·查理曼。哥,這麽好的創意,你怎麽想出來的?”

寧灼搭在椅背上的拳頭發力攥緊:“你找死?”

單飛白:“沒有啊,我和寧哥明明是一起找死,不相上下。”

他笑眯眯地用三言兩語拆解了真相:“九層的那個人不是真正的金·查理曼。他只是換了一下藥。真正的金·查理曼已經死了,昨天被他親爸一槍爆頭的那個就是。”

寧灼低下頭,摩擦着自己發白的指關節。

之前他還在考慮怎麽處理單飛白。

他現在在認真考慮“處理”單飛白的事情了。

他不動聲色:“你認識金·查理曼?”

“認得呀。”

單飛白點一點頭,輕描淡寫的:“小學同學。交情普通。從小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寧灼哦了一聲:“難怪。”

這兩個字換來了一段長久的沉默。

單飛白的語氣聽起來不大高興了:“寧哥,我不喜歡你現在想的事情。”

寧灼:“哪一件?”

單飛白:“兩件:你想殺我。你覺得我和金·查理曼是一樣的人。我都不喜歡。”

“你和他,有什麽區別嗎?”

寧灼對前一件事不予置評,冷笑一聲,語帶諷刺:“……大公司的小少爺?”

“金·查理曼算什麽東西。”單飛白不假思索地大放厥詞,“他連你的衣服角都摸不着。我能在你身上留下的東西多得是。”

單飛白這邊話音剛落,在沉默中怒極了的寧灼就把手按上了他的側腰。

一道放射性的電流射出漂亮的電弧,一路攀上了單飛白的胸口,烙下了玫瑰花枝一樣的電擊紋。

單飛白甫遭電擊,身體驟然一顫,軟弱無力地向下滑去,頸套又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讓他大咳不止。

他掙着一股求生欲,重新站穩了腳。

這一口氣他緩了很久,緩到幾乎讓人疑心他暈了過去。

末了,他閉起眼睛,長長吸了一口氣,有汗珠細碎地搖落下來。

頭發黝黑,面孔雪白,看着叫人心軟。

很快,單飛白半眯着眼睛,用一句話再次讓寧灼火冒三丈:“哥,你生氣啦?”

寧灼當然生氣。

他原本的計劃是,既然單飛白得罪了什麽人,虱子多了不癢,得罪得再多再深一點也無妨。

他要的是讓“磐橋”在雇傭兵界混不下去,好讓自己能少一點零碎的麻煩。

他要的是小少爺在躲過這陣風頭後,老老實實滾回他的單家,再也別出現在自己眼前。

偏偏單飛白這一趟偷溜出去,就這麽巧地拿住了他的致命把柄!

一想到這壞事的東西是自己從火裏親手撈出來的,寧灼就渾身起刺兒似的不痛快。

但這個變數既然存在,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放單飛白離開“海娜”了。

“寧哥,你別生氣了。”

因為身受電擊,單飛白身體還有些抑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但不妨礙他大大方方地氣人:“氣大傷身,容易早死。你忘了,當初我們說好了的……”

寧灼:“說好什麽?”

單飛白一眨眼,止住了話頭,對寧灼進行了一番從上至下的認真打量。

看來看去,實在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忘了他們過去“說好了”的事情,單飛白只好失望地一撇嘴:“……沒什麽。”

說着,他不知道從哪裏又掏出一塊薄荷糖,撕開包裝,叼在了嘴裏,好緩一緩喉嚨裏直泛的血氣。

寧灼皺眉。

剛才他應該是把單飛白身上的每一處都摸遍了。

他哪兒還會有糖?

而且包裝依稀有些眼熟……

不等他想清那糖果的來路,小偷就自己招供了。

“剛剛寧哥來搜我,我順手從寧哥褲子裏摸出來的。”

單飛白毫無羞恥感地把糖丢進嘴裏,不耐煩等它化,咯吱一聲咬碎了,把糖紙拿在手裏把玩:“哥,你找‘調律師’有事啊?”

寧灼:“……”

他有低血糖,所以看到糖總習慣摸走兩三顆,貼身放着,以備不時之需。

在明港路76號,他也順走了兩顆用來待客的薄荷糖。

……糖紙上自然有“調律師”的标識。

“有事。正好要跟你說呢。”

趁着這個機會,寧灼口齒清晰,開誠布公:“我想了點辦法,讓‘白盾’以為偷了他們的監控公放的,是你的‘磐橋’。”

這回,輪到單飛白愣住了。

薄荷糖在他溫暖的口腔裏自然融化,那點沁人的冷,想必直透到了他的腦子裏去。

單飛白不蠢,絕對知道這背後代表着什麽。

寧灼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幫他得罪了“白盾”這個警察機構。

今後,“磐橋”的日子絕不會好過了。

單飛白的眼珠黑白分明、一瞬不瞬地看了寧灼很久,才慢慢浮出苦笑,露出一個不大高興的小梨渦:“寧哥,這麽狠啊。”

“磐橋”是他的心血,寧灼太清楚要怎麽捅他刀子,才能痛徹心扉。

他輕聲細語地将軟刀子一刀刀遞過去:“你想保住你手下的命,不想讓‘磐橋’背上什麽販賣人口、販賣電子毒品的名聲,就把‘磐橋’散了吧。”

寧灼讨厭“磐橋”,一點也不帶掩飾的。

對“磐橋”當初到底是怎麽打出響亮名號的緣由,寧灼可是記憶猶新。

他狀似無意地伸手扳了扳肩膀,仿佛那裏積蓄着一點經年的隐痛。

就像是風濕,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但只要發作起來,就叫人忍不住咬牙切齒。

另一邊,單飛白的沮喪并沒有持續太久。

在寧灼出神的這段時間,他已經迅速整理好了思路。

“‘磐橋’不能散。”他思路清晰,先下好了定論,“一盤散沙,更不好保命。”

聽話聽音,寧灼不是傻瓜。

他瞧着單飛白:“你不僅要留下,還要‘磐橋’也留在‘海娜’?”

單飛白理直氣壯:“來都來了嘛。我在這裏,他們哪都不會去的。”

寧灼頓覺頭痛。

暫時養着一個單飛白已經是麻煩至極,還要收容一心護着他的“磐橋”,還不知道要有多少煩心事。

媽的,都殺了算了。

在寧灼想得青筋暴跳時,單飛白又開始犯賤了。

“對,寧哥還可以殺了我啊。”他頗有信心地一歪腦袋,“‘磐橋’的一大半還在外頭呢。我死,兩家開戰,‘白盾’看戲。這也是寧哥的計劃嗎。”

寧灼沒回嘴,身體輕輕打了個晃。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态在連軸轉下已經到了崩潰的臨界點,已經無法再撐下去了。

這24個小時裏發生的一切,是他多年醞釀準備的結果。

而在更遠的将來,他有更多的事情去做。

他必須要去積蓄精力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應付單飛白”這件事上耗費了太大心力,寧灼總感覺已經有很多個小時沒有看到那讓他痛苦的、來自家人的幻覺了。

寧灼走上前去,解除了頸環的“束縛”模式,卻并沒有取下。

他調整到了“控制”模式。

鋼鐵的頸圈把單飛白的脖子密密包圍起來。

一點猩紅光芒在單飛白頸側明滅閃爍。

寧灼打着僅剩的一點精神,說:“開了定位限制。你再離開我超過十步,頸圈會收到底。你試試看。”

單飛白重獲了自由,可惜不多。

他眨巴眨巴眼睛,明白寧灼為了不節外生枝,不會殺他了。

他的命保住了。

換言之,可以作了。

單飛白摸着被吊出一線淤傷的脖子,乖巧道:“我不走。但上床睡覺會死嗎?”

寧灼疲憊已極,耳朵嗡嗡的,聽不大清楚聲音,卻不願露出分毫端倪,勉力應答:“會。”

這是假話。

不過寧灼也并不擔心他趁着自己熟睡殺自己。

現在,他們二人一個手捏着對方的秘密,一個想要拉對方擋槍,恰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再說,單飛白才沒那個殺他的心。

這些年相處下來,寧灼相信,他決不肯給自己一個痛快,巴不得活活氣死自己才好。

想罷,他和衣躺上了那張并不柔軟的床,連被子都沒蓋,似乎也不打算睡得很久。

“哥,跟我說說吧,九層的人是誰?”單飛白還是不知死活地好奇着,“他把一張臉換成了金·查理曼,得有多恨他啊。”

寧灼困倦中仍然不漏口風:“恨金·查理曼的人不少。你也讨厭他。”

單飛白:“以後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寧哥還是多跟我講講吧。說不定我能幫上你。”

寧灼發出一聲含糊的笑。

這是“不想講給我滾”的意思。

單飛白堅持:“百年修得同船渡。”

寧灼懶得和他胡說八道,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睡覺。”

他的話音發虛。

四十幾個小時沒睡,一沾上枕頭,睡意就滔滔而來。

察覺寧灼那邊動靜小了,不消幾個眨眼就只剩下勻長的呼吸,單飛白大了膽子,蹑手蹑腳地接近了他。

一步,又一步。

直到冒着死的風險站到床前,單飛白才微微笑起來。

他又沒死。

單飛白臉皮之厚絕非等閑之輩。

寧灼雖然明說不準他上床,可他想,我都被電了,如果不上床,那不是白被電了嗎。

單飛白跳過了“同船渡”,直接進入了“共枕眠”那部分。

他相當熟稔自然地鑽入了本該屬于寧灼的被窩,側身蜷了一會兒,把它暖熱了,才動作極輕地、一點點幫他把沒有蓋好的被子拱到了寧灼身上。

在這一點上單飛白總覺得寧灼怪可憐,冷冰冰的,捂不熱似的。

他甚至做好了被驚醒的寧灼踹下去的準備。

有些出乎單飛白意料的是,寧灼沒醒。

寧灼向來是忙碌的,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才肯停下腳步,随便找個地方歇一歇。

或者說是暈上一段時間。

很多次了,“海娜”的隊員經常會在基地的各種角落裏撿到一個熟睡的寧灼。

寧灼對生活品質要求極低,也早就習慣在他安睡後,有各種各樣不同花式的被子蓋到身上。

他習以為常,睡醒後随便撩了被子就走,仿佛那是從地上長出來的。

因此寧灼蓋着溫暖幹燥的被子,無知無覺,無比自然。

大概是了卻了一點積年的心事,也大概是因為單飛白在身邊,沾染了些年輕而溫暖的氣息,寧灼這一覺睡得遠比他自己想要的長,要沉。

在夢中,他回到了他十八歲那年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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