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四)合作

傅老大耍完了一套空竹, 痛快地出了一身薄汗,頭發還蓬松着,面孔更顯得青春。

他把空竹遞給寧灼:“玩玩?”

寧灼接過來, 反手遞給了身後的單飛白:“不會。”

傅老大也不勉強他, 在他面前伶伶俐俐地轉了一圈:“怎麽樣, 我的新練功服?”

寧灼作為他一人之下的二把手,銳評道:“不錯, 像坐月子。”

傅老大飛起一腳,作勢去踢他。

寧灼接住他的腳踝,就勢往旁邊一送。

傅老大并不追擊, 踢過就不生氣了。

一動之下, 他注意到了寧灼身後的人。

傅老大探過頭去, 靈巧輕松得完全是個青年體态:“來啦?”

單飛白低頭捉着研究那灌了鐵的空竹, 聽到傅老大招呼自己,乖乖地一點頭:“傅老大。”

傅老大沒戴眼鏡,所以一雙眼睛明亮得如同有光流動:“傷怎麽樣?前天晚上我看你的樣子是真糟。”

單飛白沉默。

他實際是一直在疼着的。

新脊柱是裝好了, 不過人的肉.體和鋼鐵天然排異,他迫不及待地下地走跳,鍛煉身體, 抓寧灼的把柄,在他面前生龍活虎、胡說八道, 就是清楚自己哪怕走慢一步,就很難再跟上寧灼的腳步。

寧灼對他而言,永遠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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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靠近他, 單飛白的一顆心都像是從前追飓風時, 看到那樣巨大的氣旋,把天地都吹得颠來倒去, 油然而生一種敬畏和仰望感。

他知道那很危險。

但飓風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讓他一往無前地闖進去,追過去。

單飛白剛要說“還好”,寧灼就接過了他的話:“他蝦線被人給挑了,能好嗎?”

傅老大沒理會他的不禮貌,态度親切得像是隔壁阿叔:“這次來了,還走嗎?”

單飛白還想着剛才寧灼知道他在疼的事情,心裏眼裏都是藏不住的笑:“寧哥把我買斷啦。”

傅老大挺意外地“哦”了一聲:“那挺好。住哪兒啊?”

寧灼再次截過話頭:“交給你安排了。還有……”

他轉頭問單飛白:“‘磐橋’多少個人?”

單飛白張口就答:“七十三口。”

寧灼“噢”了一聲:“也交給你了。”

傅老大愣住了。

他重複:“七十三個?”

寧灼見勢不妙,提前往後退了一步,卻還是被傅老大一把扯住了領子。

單飛白眨了眨眼:“……”

他甚至沒看清傅老大是怎麽靠近寧灼的。

“回來!”傅老大一臉苦大仇深,“多做七十多人的飯?你累死我得了!”

寧灼眼神游離,看天。

傅老大:“跟長輩說話看着人!”

這雖然是長輩訓晚輩,但鑒于傅老大個頭實在有點跟不上趟,寧灼無奈,只好微屈膝蓋,半蹲了下來,和傅老大視線平齊:“不行的話,給他們買飯。”

傅老大再次語出驚人:“不行啊,那沒有營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也別總吃那種人造簡餐,将來容易長不高!”

寧灼:“比你高。”

傅老大:“……頂嘴是吧?”

寧灼:“十七歲就比你高。”

傅老大:“……”

正在傅老大處于下風的時候,比寧灼高了半頭的單飛白幽幽插話:“我……”

寧灼:“閉嘴,有你什麽事。”

單飛白:“我十八歲的時候……”

寧灼直接換了話題:“怎麽辦?吃飯的問題,總得拿個主意。”

傅老大難得有一次和寧灼對嗆占了上風,望向單飛白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慈愛。

不過想了又想,也是沒法可想。

傅老大放開寧灼,順手給他整了整衣領,輕聲抱怨:“真被你弄成食堂大師傅了。”

單飛白乖巧道:“他們也可以自己做的。”

寧灼回身朝向了單飛白:“我的人搞定了。你的人,你做得了他們的主嗎。”

單飛白輕巧地一笑:“寧哥,沒問題的。”

寧灼提出要求:“我要安定。他們來了,出了事,我當然向着我的人。別怪我不客氣。”

單飛白倒也爽快,往前走出幾步,舌尖抵住牙齒,食指抵在唇邊,吹出一道響亮的口哨。

哨聲時斷時續,在空谷裏回響,仿佛是有旋律的鳥鳴。

片刻後,山谷裏傳來婉轉悠揚的回應。

寧灼知道,這是“磐橋”慣用的響應相合的暗號,用音長和轉調來表達不同的意思。

這個哨聲的頻率他相當耳熟,大意是在召喚守在“海娜”外圍的“磐橋”集合。

這是效率最高的做法,而且總比扯着嗓子喊集合來得體面。

可聽到這樣的哨音,寧灼很難不聯想到過去,小王八蛋一邊隐在暗處和他作對,一邊吹着口哨呼朋引伴,對他們進行合圍的場景。

寧灼拳頭發硬,眉頭微鎖。

傅老大倒是心大,抱着胳膊樂呵呵地聽着。

他目光不轉,頭也不回,卻像是讀懂了寧灼的心事,用只夠他們二人聽到的音量輕聲道:“要是不信他,我殺了他啊。”

寧灼頓了頓:“……用不着。”

傅老大:“對嘛。你也知道這樣用不着。留他,又不信他,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寧灼沒告訴傅老大,自己留他,是因為單飛白設法拿住了他的秘密。

他知道,單飛白不是可以簡單地用好處收買的人。

但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殺掉單飛白。

“海娜”這麽多年積累的成果,寧灼要好好使用,決不可以浪費在和“磐橋”漫長的拉鋸消耗戰裏。

想到這裏,他甚至懷疑單飛白“去找自己的把柄”這件事是故意的。

單飛白從醒來後就看到了金·查理曼橫死的報道。

這件事和他身受重傷、自己路過長安區的廢棄倉庫救下他、全城戒嚴,統統發生在同一天。

以單飛白的腦子,或許能猜到這其中有什麽微妙的關聯。

于是他主動出擊,利用了最少的資源,一步步把事情推向了現在寧灼不得不把他領回家的局面。

當然,這樣的賭局需要冒一點生命危險:比如寧灼破罐子破摔,直接滅他的口。

可是……

如果他是這樣的處心積慮,他又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呢?

但寧灼不得不承認,單飛白是很好用的。

如果他能有一個同謀,而那個人是單飛白的話,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那邊,傅老大一臉認真地為他分析利弊:“不留,就處理掉他;留,就信他。多簡單的事情。”

寧灼無法向傅老大陳述他那曲折的心路,定定望着單飛白的背影,想,他真是自願的嗎。

把脊柱、生命和未來都冒險交給自己?

他相信過單飛白的“真心”。

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對了。”

眼看寧灼的疑心病沉疴日久,難以緩解,傅老大索性揉了揉耳朵,繞開了話題:“剛才他吹的有幾個音節起落挺像《夜莺》的,你回去算一算,搞不好是密碼母本哦,到時候他們吹什麽你就能聽懂了。”

寧灼心尖一動之際,他的手腕上一明一滅地響起了內線呼叫鈴。

他将右手貼到耳側:“誰?”

是郁述劍。

他彙報道:“寧哥,有人電聯,點名找您,說是要談一筆生意。”

末了,他補充道:“……說是只和您談。”

寧灼:“是誰?新客戶?老主顧?”

郁述劍答得很謹慎:“聽不出來。用了變聲軟件,號碼也是虛拟的,反向追蹤的話,通信馬上就會斷掉。”

寧灼心下明白了幾分:“叫他稍等。馬上來。”

……

與此同時,“白盾”總部。

《正義秀》的直播事故發生在9月30日,因此由總部牽頭挂帥,林檎擔任組長,将整個專案小組命名為“九三零專案組”。

“白盾”總部的每個房間都有自己的用途。

“九三零專案組”使用的會議室就是從臺球俱樂部臨時改建而來的,地上有臺球桌腳四四方方的痕跡,牆上還有未撤下的标語:

“一杆牽動全盤,擊發演繹精彩”。

在座各位,不是臨時被抓壯丁來的老油條,知道自己接了塊難啃的骨頭,軟趴趴地提不起精神來,要麽就是剛入隊不久的愣頭青,亮着眼睛左顧右盼,一臉的青澀莽撞。

從會議室的整體氣質,到小組人員的魚龍混雜,從內到外都透露着不靠譜的氣息。

在會議召開的整點,副局長艾勒帶領着專案組組長林檎進入房間。

看到林檎的臉,會議室裏嗡的一聲起了低響。

林檎這副尊容實在不怎麽體面。

而且他的級別……很低。

在座起碼有三個組員和他平級。

有兩個組員的級別比他還要高。

而且,作為網絡安全這種內勤部門的副隊長,林檎甚至沒有配槍權,身側只佩着一根短柄的黑銅警棍,看着寒酸至極。

無視了滿堂的嗡嗡聲,艾勒清了清喉嚨,講了一番毫無營養的開場詞後,示意林檎上前對案情進行初步分析。

林檎不寒暄,也不拖泥帶水,直入主題:“案情的重要性大家都了解,不用我細說了。現在我帶大家梳理一下案情。”

他信手一揮,屏幕上出現了已經在公衆面前被播放了上億次的視頻。

“9月30日,一名本該執行死刑的犯人,拉斯金·德文,原本的注射藥劑氯化鉀被替換成了烈性毒藥馬錢子堿。”

畫面切換到了那支被替換了的針管。

“藥物溯源已經在做,但根據初步檢驗報告顯示,馬錢子堿不像是标準的工業化産物,存在極少量的晶體,應該是在純化這一步上沒做好。……是自制毒藥。”

老鳥們聽了這話,難免洩氣。

他們知道這意味着一個重要證據鏈斷了。

林檎話鋒一轉:“但是,有價值的地方是,除了這一步,其他方面已經做得很完美。這說明犯罪嫌疑人至少擁有一個具有充分制毒條件的化學實驗室。”

有警員提議:“那查一下有哪些人近期購買了化學儀器?這些肯定都是有記錄的。”

林檎說:“在查。學校、工業企業、獨立實驗室,都在查。而且人也要查,毒藥制作需要專業知識,現在的知識壟斷很徹底,有制毒條件又有知識的人并不多。這部分我們會積極摸排。”

他絲毫不提查理曼和“白盾”在這過程中的失職,而是将鋒芒直指背後的犯罪者,這讓艾勒松了一口氣,暗自點了點頭,認為他是個懂事的家夥。

林檎又快速切換到了下一段視頻:“我們在調查時獲取了一份監控視頻。這份監控記錄了犯罪嫌疑人在9月30日淩晨替換針劑的全過程。值得注意的是,他不僅僅有一張能作為通信證的臉……”

視頻定格在了下毒者在針劑箱前駐足的畫面。

“……他在箱子上塗寫了一串字符。”

“因為有意遮擋,視頻裏的字符并不完整,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寫下的并非是拉斯金的犯人編號P-987。”

“經過技術透視分析,我們模拟出了被他身體遮擋住的部分符號,一共有三種。”

“排除了兩個毫無意義的符號,我們在信息庫裏找到了一個能夠與這個符號對應的人。”

林檎稍頓了頓:“……瑞騰公司旗下,有一家叫做‘泰坦’的仿生機器人公司。公司技術總監本部亮,家裏有兩個孩子,大兒子才能平平,在公司行政部上班。他有一個相當疼愛的小兒子本部武,正在亞特伯區第一監獄服刑。罪犯編號為M-611,罪名……”

“人口販運。”

……

“海娜”基地的外線會客室內,寧灼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了微微變形的機械音:“喂,是寧灼?”

寧灼:“嗯。是我。”

電話那端的人單刀直入:“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寧灼:“多少價位的?”

對方痛快道:“随你。”

寧灼:“一百萬有一百萬的做法,十萬有十萬的做法。您是要我做十萬的活,還是一百萬的?”

電話那邊的查理曼咬緊牙關,發了狠:“頂格的活。”

他知道,自己被這樣一折騰,是元氣大傷,複起無望了。

聽說“白盾”還就那件事,成立了什麽“九三零專案組”。

盡管查理曼不清楚他們究竟要調查什麽,但是以他的思路來說,必然是他在工作上的對家仇人,要趁機牽瓜拉藤,要挖出更多的黑料,将他一踩到底!

查理曼當然不肯坐以待斃。

他通過內部人士,掌握到了一點線索。

他一定要利用這點線索,把這潭水攪渾,越渾越好。

給專案組添越多麻煩,越牽扯他們的精力,讓他們疲于奔命,他們就會更多地把精力放到那個幕後主使者身上去。

現在,“白盾”官方養着的幾支專業雇傭兵隊伍,肯定是見風使舵,不會和他合作了。

查理曼也信不過他們。

恰好,就在前幾天,他剛剛打通一條路子,認識了一個還算靠譜的雇傭兵組織。

而那個雇傭組織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幹活手腳幹淨,用起來加倍放心。

所以,查理曼只能孤注一擲,牢牢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我會走幾條門路,想辦法把你運進亞特伯區第一監獄。”

“我和一個人有仇,他的編號M-611,名字叫本部武。”

查理曼冷森森道:“幫我看着他,盯着他的周圍,看看有沒有人想要接近他。然後,找個機會,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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