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連環扣
沖上樓的金虎, 不費吹灰之力,就揪住了那個罪魁禍首。
——一個喝酒喝得颠三倒四的小二代,血管裏流淌的酒精濃度比血還要高。
金虎忘了, 他進來的原因究竟是喝酒後捅了人, 還是酒駕去撞鬧市區的行人玩兒。
總而言之, 是個資深的酒蒙子。
小二代的宿醉是真正的一宿大醉,直到現在, 嘴裏還噴吐着新鮮的酒精氣,右手攥着只半空的酒杯,歪歪斜斜地挂在欄杆上, 還探着腦袋往下看。
金虎一看見他醉醺醺地模樣, 袖子上還翻着兩圈泥, 心裏就是一陣氣苦。
他在底層摸爬滾打了多年, 太了解這類人是什麽貨色了。
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喝多了,都是一個臭德行。
可這類人也最是難纏。
其一, 以金虎的身份,根本動不得他。
說白了,這裏住着的任何一個罪犯, 除了寧灼和他算是平起平坐,他都開罪不起。
人家是少爺羔子, 是天上星,沒有本部武授意,自己連他們的哪怕一塊油皮都不能蹭破。
其二, 這人醉得實在離譜, 一眼就能看出來,即使他酒醒, 恐怕也根本說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到自己居然要從一個酒鬼嘴裏問出東西來,還不能動用武力,金虎腦袋一跳一跳地直疼。
金虎調整好表情,硬着頭皮迎上去:“您好。”
小二代歪挂在欄杆上,歪着腦袋,尾音飄了個東倒西歪:“你是幹嘛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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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虎盡量把語氣放得客氣斯文:“先生,你剛剛是不是推了什麽東西下去?”
酒鬼少爺張了張嘴巴,在說明真相前,他率先對着金虎的臉打了個濃濃的酒嗝,熏得金虎的臉都扭曲了。
等到胃裏舒服一點,酒鬼少爺磕磕絆絆地開了尊口。
好在這一個長嗝打出去,他的口齒也跟着靈便了不少。
“我剛剛……和一個人說好了,等到有人冒頭,就推……推……個花盆下去,和下面的人玩、玩個游戲。”
“……什麽人?”
金虎眼前一亮。
他要趁着這人僅剩的那點清醒還沒被酒精徹底淹沒的時候,盡量多問出些東西來!
“什麽人?”
酒鬼少爺的腦筋又被酒精蝕住了。
他費力回想:“就是,一個人啊。不然……還是狗不成。”
他叽叽地笑了起來,似乎以為自己的笑話很高明。
金虎:“……”他媽的。
他強忍着呼他一巴掌給他提神醒腦的沖動,把語氣放得愈加柔和,幾近溫婉:“他讓你推,你就推了?”
酒鬼少爺篤定地一點頭:“是,是啊。他說,下面有人……嗝!一冒頭,我就丢下去。吓他一跳,嘿嘿。吓到……吓到他了,他就給我……嗝!拿一瓶雪莉酒……他吓到了沒?”
金虎周身上下的肌肉都顫了顫。
他強捺着火氣:“那酒呢?!”
這似乎提醒了酒鬼少爺。
他茫茫然看了一圈天地上下:“對啊。酒呢?”
既然沒找到對象,他就把目光勉強對焦到了金虎身上:“……你把我酒拿到哪裏去了?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金虎心裏猛地一跳。
人醉後不講章法,自己多說多錯,萬一把罪名張冠李戴到自己身上,那他麻煩就大了!
在金虎已經躍躍欲試地想要撤退時,酒鬼少爺腦子又清醒了一瞬,不算磕巴地說出了一句整話:“哦,對了……我記得,他給了我名字,他說他不賴賬。”
金虎一顆心本來已經沉到了底,即使這話聽起來哪裏不對,但他還是本能地先大喜了一下:“他叫什麽?!”
緊接着,酒鬼少爺說出了迄今為止最清晰的一句話:“他說他叫金虎!他說他看不慣他家少爺,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
半分鐘後。
金虎拉拉着個臉下樓了。
和他一起上來的小弟滿臉憤懑:“媽的,一定是寧兔子!他跟你有仇,一進來就這麽害人!”
金虎沉着臉,在心裏慢慢撥着一套算盤。
小弟那邊還在抱怨:“咱們跟武哥說去!”
金虎斜他一眼:“說什麽?”
小弟:“咱們這裏沒監控,就說是寧兔子幹的又能怎麽樣!那個醉鬼滿嘴胡說八道,什麽也記不清,這不是正好嗎?”
他不無得意地放低了聲音:“是不是寧兔子都無所謂了,反正他撞在我們手裏,也不冤。借武哥的勢力,我們辦了他!”
金虎想了想,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然而這點小心思,在金虎來到樓下、看到正和自己的主子面對面交談的寧灼時,就被徹底打消了。
本部武還是不肯從藏身的房間出來,和寧灼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寧灼雙手插在口袋裏,體态相當随意,生生把牢服穿出了一股風流意味來。
看到金虎回來,寧灼迅速用一個點頭終結了這段對話,轉身離開。
本部武遙遙望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掩飾不住的貪戀。
但現在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他轉回臉來,盯準了金虎,并不發聲,等他彙報。
金虎将剛剛醞釀出的一番言辭在肚裏轉了幾轉,最後決定放棄。
“意外。”金虎給出了答案,“漢斯家的少爺喝醉了,在三樓推翻了花盆。”
本部武哦了一聲。
既然知道是意外,他就安心了。
跺了跺腳上被沾染上的花泥,本部武重新恢複了往常的資深公子哥氣質。
他說:“漢斯家的沒有雇人進來陪着吧。”
金虎搖了搖頭。
能進入亞特伯區第一監獄的犯人,本身的家世背景就是最好的、能供他們橫行無忌的金字招牌。
不是所有高級監獄區的人都人手配備一個雇傭兵團隊的。
得到了答案後,本部武輕描淡寫地下達了指令:“找個機會,用酒瓶在他腦袋上敲一下,裝成是意外,反正他也不記得。懂了嗎?”
金虎應了下來,不無擔憂地看向寧灼的方向:“阿武先生,他過來做什麽?”
“他?”本部武覺得他這個問題很蠢,“花盆掉下來,過來問了一下發生了什麽。”
金虎咬緊了牙關。
他倒是有心污蔑寧灼,可是這種事只适合在背後敲邊鼓。
要是當面指證,以寧灼的個性,必然要把樓上那個還沒跑遠的醉鬼少爺抓回來。
醉鬼少爺可沒記住寧灼的名字。
他記得的是他金虎。
此時,他已經向本部武完成了整個事件的彙報,并定性成了“意外”。
如今再想要改口,本部武必然要向他索要證據。
就算真是寧灼趁着漢斯家少爺酒醉、唆使他動手,難道金虎要冒着被那個死醉貓提到大名的風險,然後寄希望于這個醉眼朦胧的東西能夠一眼叨出寧灼來?
算來算去,這筆賬都很不穩當,索性做成一筆糊塗賬算了。
本部武抱臂望着寧灼走路時微微扭動的腰身,問:“你說,他早被玩熟了?”
金虎現在正對寧灼恨得咬牙切齒,此時當然對寧灼沒有半句好話可講,不假思索道:“是啊。不然他小小年紀的,怎麽能做到‘海娜’的‘若頭’①?”
本部武不置可否。
他浸淫此道多年,看寧灼的走路姿勢就覺得他還是個處。
就算前頭不幹淨,後面也絕沒被人開過苞,勉強還算幹淨。
只是這人美得一身殺氣,不知道吃下去會不會引發消化不良。
本部武摸着下巴,再一次将目光轉向了緊緊跟在寧灼身後的單飛白。
金虎微微提着一口氣,見本部武耽留了片刻,轉過身去,看樣子是不打算追究他們保護失職的罪過,整個人也就松弛了下來,連忙跟上。
他走得一馬當先,打算去他的專屬KTV裏唱唱歌,消遣一下。
而金虎和他的小弟綴在了後頭。
那位跟着金虎上樓的小弟心知肚明:金虎開不了口,是因為寧灼偏偏就那麽巧出現在了金虎面前。
他小聲道:“您別着急。我們盯死了寧灼,有的是時間磋磨他。”
“我不着急。”金虎磨着後槽牙,低聲道,“打聽到了沒有?他們到底是因為什麽進來的!?”
小弟忙不疊彙報道:“打聽過了。外頭的說法是,他們和人生意談不攏,動手傷了一個B級公民。”
金虎開口就罵:“放屁呢。真要是因為這個,他們能這麽舒服地給送到高級區來?!早送到前面的工廠睡八人間踩縫紉機去了!”
小弟聽出金虎口氣煩躁,急忙道:“是是,我們也覺得不對,又查了查,發現那個B級公民是個老頭子,好像是哪家大公司的顧問,寧灼好像是當面動了刀子……這就更不對了,‘海娜’是做生意的,怎麽會這麽不專業,就算要報複,在背後運作也就行了……”
金虎若有所思地:“嗯——”
以寧灼的瘋勁兒,搞不好真能幹出當面暴打客戶的事情來。
但那可是個老頭子。
據他對寧灼的了解,這人并沒有欺老的愛好,永遠熱愛去碰最硬的茬。
金虎問:“你怎麽想?”
小弟積極地提出設想:“我猜啊,他是替什麽人進來的。肯定是那人一言不合,傷了老頭子,又不想坐牢沒自由,就找了‘海娜’,跟寧灼簽了協議,答應把他送到高級監獄區來,不讓他受苦。”
這種猜想還算合情合理。
替人坐牢這種業務,和跟人上床一樣,都是雇傭兵的拓展業務。
不過金虎還是覺得這說不通:“那‘海娜’的人是死絕了?讓寧老二這種級別的替人坐牢?”
“所以單飛白才跟着一起進來啊。”
小弟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理邏輯順暢,幾乎要搖頭晃腦起來了。
“昨晚上咱們不就打聽到了?‘海娜’和‘磐橋’并派啦,聽說是姓單的欠了姓寧的什麽什麽……總之,兩派現在正交接呢,亂哄哄的。這麽亂的時候,寧老二把姓單的帶進來,等于是用‘海娜’的老二壓住了‘磐橋’的老大,‘磐橋’就是想亂,也是群龍無首,‘海娜’那邊還有個傅老大壓着,也亂不起來。”
另外一個小弟補充道:“我從獄警那裏打聽來的說法也差不多。有人交代,要送寧灼和單飛白過來,但也沒交代要特殊關照。他背後的勢力肯定不強!”
金虎把他們的思路集中整理了一下:“那就是說,他們兩個是來監獄裏……避風頭,方便并派?”
小弟們一齊點頭,覺得這樣的推測最合情理。
而在得知了寧灼背後很可能沒有太強力的背景,只是接了一單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生意後,金虎的心思也跟着活絡起來了。
寧灼的金主送他進監獄,給了他優渥的生活條件,就算是仁至義盡了,不可能像是保護自己人一樣把他保護起來。
換言之,寧灼現如今,是孤家寡人!
當年的耳光之仇,追打之辱,他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去報了!
金虎看向了一個全程沉默、身材矮小、皮膚微黑的小弟:“信,對上寧灼,你能行嗎?”
叫做“信”的男人就是金虎最近相當倚賴的小弟,黑拳賽場出身,口音帶着點泰普的味道,平時沒少被嘲笑,所以養成了惜字如金的習慣。
他腔調怪異地說:“可以。”
金虎從剛才起就郁結在胸的一口氣終于平複了一些。
先弄寧灼一頓,再說別的!
阿武先生知道他是個爛貨,恐怕也不會對他再有興趣了!
金虎想美事想得眉開眼笑,小弟們也都争着給他出主意,一時疏忽,居然沒人搶着走在前頭,幫本部武打開廂房的燈。
今天包廂的燈是全關着的,一盞燈球都沒剩下,裏面黑漆漆的。
本部武喜歡亮堂,走進去後,第一時間就是伸手去按控制開關。
緊接着,本部武整個人打了一個巨大的擺子,然後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手舞足蹈地抽搐痙攣起來。
還是小弟第一時間察覺了不對,大喊一聲:“阿武先生觸電了!”
……
在亞特伯區第一監獄的高級監獄區陷入一片混亂時,林檎在一間公寓前站定,篤篤地叩響了門。
很快,門開了。
門內的男人文質彬彬,神情卻相當疲憊,脖子上圍着一層薄薄的紗布。
他穿着舒适偏舊的居家服,整個人的氣質綿羊一樣倦怠和平和,沒什麽攻擊性。
林檎出示了證件:“薛副教授,您好,我是九三零專案組林檎。”
薛副教授對這個儀容古怪的警官先生一點頭,又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後跟随的年輕警官,眉眼裏是溫和的困惑:“……您好?”
“我們手頭上有個案子,想向您了解一些情況。”林檎将記錄儀提前握在手心,笑容禮貌而溫煦,“您現在方便和我們談一談嗎?”
作者有話要說:
①若頭:日語用詞,指的是black道裏頭僅次于組長的領頭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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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