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六)連環扣

第51章 (六)連環扣

金虎躺在床上, 虛扶着胯骨軸子,養他那雙被寧灼踢了個半廢的腿。

信在外面敲了敲門,也瘸着一雙腿進了門。

寧灼以警告為主, 把他們打得傷而不殘, 痛而不死, 受傷最重的那個也無非是被一腿踹彎了兩根鋼制肋骨,去醫務室裏找專人維修一下就行。

可在金虎看來, 他們現在走出去,個個直不起腰來,活像是一支複健小分隊。

寧兔子就他媽是故意的!

這麽大年紀了也不怕閃着腰!

滿腹牢騷的金虎翻身起來:“寧兔子他們還是哪裏也沒去?”

信用他奇形怪狀的口音說:“寧灼沒動。單飛白出來了。”

他沒再跟着金虎叫寧灼“寧兔子”。

兔子可不會把他踢到去個廁所蹲下去就站不起來的程度。

金虎忽視了這一點, 撐着發軟的雙腿下了地:“我瞧瞧去。”

這一天他們過得還算風平浪靜。

當然, 一部分原因是本部武被連着兩次“意外”倒足了胃口, 哪裏都沒去。

但金虎堅信, 這一天的安穩,就是因為寧灼發現他被自己盯上了,才偃旗息鼓。

沒種的東西, 倒是繼續興風作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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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虎一腳踏出門去,四下張望。

等他看清單飛白的尊容,自己倒先吓了一大跳。

單飛白是出來溜達放風的, 看起來也沒打算走得很遠,正坐在一處臺階上, 拿着借來的游戲機玩。

他是皮膚上容易留印子的體質,脖子上一圈青青紅紅的指痕異常鮮明,幾乎到了猙獰的地步。

留下來盯守單飛白的小弟也是一臉困惑。

金虎龇牙咧嘴地在他旁邊蹲下:“怎麽了這是?”

小弟搖頭:“不知道。他出來的時候脖子就是這樣了。”

說着, 他摸了摸自己疼痛難忍的左臂, 和單飛白的掐痕対比了一下,突然覺得寧兔子対他們還算仁慈。

他嘬了嘬牙花子:“姓寧的也太狠了……対自己人也這麽狠?”

“什麽自己人?”金虎說, “他們倆是死敵,就這麽放在一起?嘁,早晚有一天得死一個!”

“……是麽?”

身後突兀傳來的聲音讓金虎吓了一跳。

他轉過身,發現本部武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正饒有興致地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端詳着年輕英俊的單飛白。

經過将近一天的自閉,本部武手指上的燒傷基本已經康複,精神狀态也好了不少。

他望着單飛白,目光暧昧不明間,下達了指示:“找個機會,趁他們兩個都不在屋裏,給他們安個隐形監控,再——”

接下來的一句話,他刻意放低了聲音。

聽清了本部武的意思,金虎是真的目瞪口呆了:“這……”

他和寧灼是拳腳和利益上的争鋒,他很有心把寧兔子那張冷淡的美人臉揍個滿臉開花,讓他跪着向自己乞饒。

可本部先生這一手過于陰損,比寧兔子陰他們的招數可要再惡心一百倍。

金虎不是沒替本部武做過龌龊的事情。

可他知道,寧兔子不是真兔子,被算計了,是能把人活活撕碎的。

更何況,“海娜”不只有一個寧灼,還有姓傅的呢。

雖然他沒見過姓傅的——恐怕整個銀槌市都不知道姓傅的長什麽樣——但就沖他能降住寧灼,也該知道不是個軟蛋。

本部武現在是一時興起,但要是“海娜”真的從上到下恨上了他們“狂風”,到時候産生了不死不休的仇恨和糾鬥,泰坦公司肯為他們買單嗎?

金虎心裏颠來倒去地醞釀了無數拒絕的話,剛要開口,本部武就潇灑地一轉身:“餓了。叫他們送點飯過來。”

金虎把眉毛皺成了個鐵疙瘩,心事重重地対信囑咐道:“去催一下飯。”

信神色不快,顯然也是聽清了本部武說的內容。

可他和金虎一樣,都是立場問題,無可奈何。

他不情不願地剛走出兩步,獄警就來到了不遠處,搓着手禮貌詢問:“請問本部武先生要用晚飯嗎?”

本部武的晚餐是法餐。馬蒂尼、銀鳕湯,鮮嫩的鵝肝搭配菲力牛排作為主菜,再加上布丁甜品,菜式樣樣美麗精致,只是看着就能把人的糟糕心情撫慰大半。

他用餐時,以金虎為首的四名雇傭兵就圍站在他身邊,替他斟酒。

第一杯馬蒂尼當然是金虎喝下去的。

本部武対危險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退。

看到他喝下去後安然無恙,本部武也放下心,縱情吃喝起來。

他嘴裏含着食物,含混地対金虎道:“喂,跟我講講他們兩個的事。”

“他們兩個”指的是寧灼和單飛白。

主人問話,金虎只能照實回答:“他們兩個相殺了很多年……誰也不知道原因,就知道單飛白當年一出道,就接了殺寧灼的單子,卻沒殺死他,不知道是不想徹底結下死仇,還是故意炫技。總之,‘磐橋’是一夜成名了,從此之後寧兔……寧灼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倆人一幹仗就幹了五年……”

本部武聽得興致勃勃:“有意思。那他們為什麽現在走到一起了?”

金虎的目的是暗示自己也“不想徹底結下死仇”,沒想到本部武根本不理會他的弦外之音。

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不在乎。

他勉強應道:“寧灼……想要折磨他吧。”

本部武眼裏的光芒更盛:“所以他把那個小帥哥的脖子掐成那個樣子?”

金虎苦了臉,橫一橫心,嘗試着把話說得更直白一點:“阿武先生,寧灼和單飛白這兩個人都是很難纏的,您要是想玩,我們再聯系幾個專業的都不成問題。尤其是寧灼,他是真的不……”

話還沒說完,一杯冷酒潑面澆到了金虎的臉上。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沒想玩他。姓單的長得好看,可也不是我的菜。”

本部武放下空杯:“你不是說姓寧的都被玩透了嗎。我看他不像。但我怕髒。”

金虎連臉也不敢擦,忍着一口頂上來的怒氣,又為他斟滿了一杯。

拿起專用刀叉,本部武将鵝肝醬斜斜抹在面包上後,用餐刀朝金虎一指:“我就想看看姓寧的被人玩的樣子,不行?”

他這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活像個愛撒潑的惡作劇小孩。

這也難怪,在他那位親爹本部亮的庇護下,他從小到大心想事成,沒人教養,于是保留了一份天然的惡意和動物性。

美味的東西說吃就要吃到。

傷天害理的事情說做也要做到。

金虎心裏想着,視線下移,瞄到了那把用來塗抹鵝肝醬的餐刀。

上面閃着細碎的駁光,看起來似乎不大対勁。

但本部武腮幫子一張,已經将沾滿鵝肝醬的小面包片咬下大半。

咀嚼兩下後,本部武勃然變色,捂住嘴巴,身體往後一仰,發出了豬一樣的哀嚎。

他吐出了一大團面包,有星星點點的血摻在裏面。

本部武擡手捂住嘴巴,鮮血從他指縫間不斷滲出,越流越多,甚是駭人。

金虎心膽俱裂,奪來餐刀,細細一看,終于看清了那星星點點的閃光是什麽。

……全都是細而薄的玻璃碴。

和高空墜物事件、觸電事件性質不同,高級監獄區裏的餐食都是私人訂制,一対一服務的。

這次,擺明了是沖着本部武來的!

金虎臉色煞白地擡起頭來,看向身後的其他小弟。

明白了金虎的意思,他們神色驚惶,紛紛搖頭。

寧灼從昨晚進門後就沒出過門。

單飛白也就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來溜達了幾圈。

不是他們幹的,那會是誰?

“……查。”本部武用手捂住疼痛難忍的嘴巴,疼得眼淚一顆顆往外滾,滿嘴流血地咆哮,“是誰幹的?給我查!”

白天,他対林檎隔空撒謊,說自己病了。

晚上,他一語成谶,真的把自己送到了醫務室裏。

而本部武的暴怒,讓金虎他們不得不驅趕着當班的樸隊長,把高級監獄區掀了個人仰馬翻。

第一監獄裏其他犯人吃的是最次等的營養糊,自不用說。

高級監獄區聘請了三位特級廚師,專門為這些高貴的垃圾人服務。

為了最大程度照顧各自的飲食習慣和禁忌,廚房會準備一些常用食材,标注了犯人們各自的編號,分開儲存。

畢竟這也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體面事情,特供廚房也屬于秘密地帶,所以廚房內并沒有裝設監控。

房間外的走廊上倒是有一個游走型監控,但很可惜,沒有拍到任何形跡可疑的人物進入廚房。

三位廚師齊聲喊冤,并一致表示根本沒有外人進入。

這也和監控的情況対應上了。

金虎聽三個廚師七嘴八舌地申辯,吵得他腦仁生疼,索性狠狠一拍桌子,震得刀架上的菜刀齊齊跳了一跳:“沒人進來,那什麽意思?是你們幹的?!”

金虎在寧灼面前支棱不起來,在這些廚師面前,卻是閻羅王一樣恐怖的存在。

吃了這一吓,他們都老實了。

其中一個廚師哭喪着臉,小聲解釋道:“金……金先生,我們傻了嗎?這東西經了我們的手,吃出問題,不是第一個就要找我們問責嗎?”

金虎滿心煩躁,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理。

他們都是熟面孔,一直以來都負責高級監獄區的飲食。

難道他們突然發了羊癫瘋,放着鐵飯碗不要,非要給本部武的飯裏扔一把玻璃渣子不可?

金虎掐了掐鼻梁:“你們能提供什麽線索?”

最先開口的廚師甲想了想,又主動道:“您在這裏呆了這麽久,也知道咱們這邊基本是點餐制,客人想吃什麽,我們就做什麽。但本部武先生不大一樣……”

本部武的确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的精力主要放在“玩”上,也懶得動腦規劃自己的飲食,因此対食物并不算挑剔。

大多數時候,廚師做什麽,他就吃什麽。

金虎“嗯”了一聲。

廚師乙小心地補充:“所以我們會提前一天把菜單拟好,免得第二天一來手忙腳亂……”

說着,他擡手指向廚房東南角的一個食品儲藏櫃。

手寫的菜單正用自吸紙端端正正地貼在櫃門上。

金虎湊上去審視了一番。

看着看着,他心中陡然一悸。

他又一巴掌拍在了儲藏櫃外立面上,把三個戰戰兢兢的廚師又吓了一跳。

金虎陰着臉,問:“本部武先生的早午餐都沒動,現在在哪裏?”

剛才一直沒敢開口的廚師丙小心接腔:“都倒進處理設備了……”

金虎:“處理設備今天開動過嗎?”

“還沒……”

金虎斷然道:“打開。讓我檢查!”

因為鬧心,本部武今天一天都沒吃飯。

金虎留了個心眼,対照着菜單,把本部武原本今天應該吃的食材一樣樣翻出來。

翻檢之下,他驚駭地發現,本部武今天的早餐和午餐裏面,都混有細細的玻璃渣!

早餐,玻璃渣混在草莓果醬裏。

午餐,玻璃渣混在米飯裏。

晚餐,幕後黑手終于成功地把玻璃渣喂進了本部武嘴裏,紮了他一嘴血。

是誰?究竟是怎麽下手的?

金虎第一個懷疑的,當然還是寧灼和單飛白。

但問題是,他們四個人八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寧灼進了囚室就再沒出來過,單飛白出來放風,也沒有挨着半分飯菜的機會,只是埋着頭玩游戲。

金虎糊塗了,一一動手檢查了食物儲藏櫃裏的草莓醬、大米和鵝肝醬。

裏面都是幹幹淨淨的,沒有摻雜其他異物。

就算摻雜了,廚師也該第一時間發現才対。

而草莓果醬、米飯、鵝肝醬這三樣,都是在動過手腳後好掩飾的。

金虎又対“兇器”進行了一番調查。

玻璃應該是被人拿重物細致地砸過,專門挑選了那種碎得又細又尖又不顯眼的,真要是被囫囵吞下去,消化道都能被戳破。

細想一下,簡直毒辣得讓人頭皮發麻。

然而玻璃是最普通的玻璃,有可能是玻璃杯,也有可能是玻璃盤子。

因為砸得太細,它的本來面目已經不可考了。

那麽,是送菜的獄警?

可目的又是什麽?

渾身散發着微馊的飯菜味道,金虎心事重重地返回了高級監獄區。

其他兩個小弟去看顧病床上的本部武,兼任他的撒火工具了。

信則留守在原地,繼續看守寧灼和單飛白。

見金虎回來,他馬上迎了上去,可瞧到他蠟黃的面色,到了嘴邊的問題就生生咽了下去。

金虎氣惱地一捶牆壁,開口就問:“他們倆都沒動靜?”

信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寧,剛剛出來。他拿了飯,叫單滾回去,吃飯。”

金虎心裏又是一空。

他還抱着寧灼其實早就偷偷溜出去了、并不在囚室內的希望。

他從頭到尾都在屋子裏,那可怎麽是好?

難道他們有門,有窗,或者是那間囚室自帶乾坤,有其他暗道?

金虎的腦子轉得發疼,想到了本部武交給自己的龌龊任務,卻突然靈光一現。

他要去寧灼的囚室看一眼!

經過思索,金虎対信作出了一番交代:“跟樸隊長打個招呼,查一查寧兔子和單飛白運進來的東西有什麽,有沒有玻璃一類的物件。我先去找本部武先生,等他們兩個都出來,你馬上聯系我。”

信猶豫了一下,看着地面,不大樂意地點了點頭。

金虎先去看望了本部武,硬着頭皮彙報了他那約等于0的調查結果。

本部武的口腔四面八方都遭受了重創,塞了一嘴藥棉,現在不便說話,但滿臉都寫着不耐和憤恨,簡直是把金虎當成了給他撒玻璃渣的人,左一眼右一眼的剔他的骨頭。

金虎被這目光刺得如坐針氈,實在待不下去,不等信給自己發信號,找了個由頭,先溜了。

他苦着臉一步一思索的時候,路過了寧灼的囚室。

恰在這時,寧灼出來了,和一瘸一拐的金虎不偏不倚地打了個照面。

一天沒見,寧灼還是那個寧灼。

他面色慘白,像是剛剛受了一場風寒,但氣質還是一柄随時出鞘的殺人劍,一個眼風都能煞得人腿發軟。

他身後則跟着個笑眯眯的單飛白。

金虎不由得站住了腳步,直勾勾地盯着他。

寧灼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他,冷冰冰道:“好狗不擋路。”

放在平時,金虎非撸了袖子上去和他幹一仗不可。

幹輸了不要緊,要的就是氣勢。

可他這一天來接連碰壁,心焰下去了不少,聽了這樣的話,居然沒有什麽要和他争鬥的心思,低垂了眼皮,自顧自無精打采地往前走去。

寧灼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開口道:“喂,別幹了。”

金虎聽清楚了,卻還是裝傻:“說什麽?”

寧灼:“趁你還沒老,脊梁骨還沒彎習慣。別幹了。”

金虎轉回頭,橫眉冷目:“老子要你個兔崽子教?”

寧灼:“我沒有當狗有瘾的老子。”

金虎氣得渾身發抖,心裏知道他說得有理,嘴上還是硬的:“當狗有錢賺,做人能餓死!”

寧灼不再和他多說,從金虎身邊掠去,帶着笑輕飄飄留下一句評語:“賤骨頭。”

金虎耳朵裏嗡的一聲,四肢百骸的熱血都湧動了上來,可到了神經末梢,就統統冷了下來。

他心事重重地目送着寧灼和單飛白離開,腳下一拐,用從樸隊長那裏取來的鑰匙,打開了他們的牢門。

金虎細致地裏裏外外走了一遍,把四面牆壁連帶着地板敲敲打打了個遍,并沒有找到他想象中的密道。

這屋子和他看慣的本部武的豪奢版囚室一比,簡直堪稱寒酸,并沒有窗戶。

通風管道的入口倒是有一條,在囚室天花板的正上方。

金虎懷着一點期待,借着桌子攀上去,擡手一拉,失望地發現那是焊死的,螺絲與扇葉間還積着經年的老灰。

顯然,在他之前,囚室裏的人沒人碰過這個通風管道,更別說從這裏爬出去了。

帶着一手灰塵,金虎是徹底迷茫了。

不是他們嗎?

難不成……真的是有什麽人要殺本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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