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複仇

第60章 (一)複仇

寧灼的氣場蒼白淩厲, 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樣,直接把多恩剛剛生出來的一腔惡毒心思鎮壓了下去。

對多恩典獄長這種自幼生活在上城區的安樂窩、養出了一身懶肉的資深老貴人而言,他們天然地懼怕寧灼這種光腳不怕穿鞋的底層雇傭兵。

寧灼爛命一條, 豁得出去。

多恩和他對杠, 怎麽樣都是自己吃虧。

多恩無法可想, 只好讪了一張臉,強笑道:“你……林組長, 這是咱們的事情,你牽扯外人,很沒有必要的。”

林檎态度斯文, 油鹽不進:“人生地不熟, 希望有人替我探探路而已。”

他又用那種溫和到讓人冒火的口氣, 問道:“本部先生找到了嗎?”

多恩典獄長臉都充了血, 暗罵姓寧的見錢眼開,之前追在本部武屁股後面,現在發現風聲不對, 又倒戈向“白盾”了?!

然而,雇傭兵就是這樣,野狗一樣的賤, 誰給了錢,就為誰服務。

況且他也耳聞過寧灼和本部武的交易:

離開監獄, 契約關系自動解除。

多恩頓時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在多恩看來,這屬于“白盾”的內部矛盾,本來是好收場的, 即使林檎拉來了interest公司的凱南, 那也不是不能商量。

偏偏現在又來了個寧灼。

他扣得了文質彬彬的凱南,難道壓得住瘋狗寧灼嗎?真要打起來, 傷了誰,死了誰,那都不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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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壓,當然是壓得住。

那就只能選擇和平解決,不可訴諸武力,大家和和氣氣地達成共識,把本部武推出去做祭品,從而将損失最小化。

不過,無論采取和平方式還是武力方式,多恩都知道,自己這個典獄長都是徹底做到頭了。

寧灼好整以暇,注視着多恩典獄長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欣賞着這只老狐貍被他洪水泛濫的內心折磨得渾身發顫。

最終,多恩典獄長發力閉了閉眼睛,做出了他的選擇。

他咬着後槽牙,低聲回答了林檎的問題:“逃獄了。”

不等林檎再問,他口齒清晰地重複了一遍,字字都發着狠:“本部武,逃獄了!”

……

逃獄是要命的大事。

在多恩為本部武的無端消失蓋棺定論的兩分鐘後,整個高級監獄區裏閃爍起了血紅的警示燈。

沒有警報音,只有無邊的寂靜。

岩漿一樣的死紅色流遍了角角落落,把這陰溝裏每一寸的紙醉金迷都照得清清楚楚。

高級監獄區的景象,是連林檎都沒有想象到的豪奢。

他剛進入高級監獄區、打量周圍環境時,險些踢翻一只小桌。

上面擺着的兩三瓶酒,加上高腳杯裏的半杯殘酒,一旦踢碎了,林檎拿着他從參加工作至今攢下的所有錢去賠,恐怕都賠不起。

跟随林檎的小徐臉頰漲得通紅,是興奮與恐慌交織在一起的結果。

就連他這樣的愣頭青也看出來,他們這是撞破了銀槌市一樁隐秘而巨大的醜事。

這對他們的前途究竟是好是壞,是吉是兇,全是未知數。

手下人隐隐慌了神,不影響林檎指揮若定。

他舉起揚聲器,再度下令:“所有人,馬上回到自己的監牢。”

之所以還需要林檎多這一句嘴,是因為這些已經被監獄嬌養出一身毛病的少爺羔子,大多數對之前的警告聲置若罔聞。

他們完全無視了夜晚十點結束洗漱、返回囚室、熄燈就寝的規定。

白天無所事事地睡飽睡足了,晚上才是他們出來逍遙的最佳時間。

有的人分得清眉眼高低輕重緩急,在第一遍廣播的時候就察覺了異常,老實地回去躲災。

有的人暫時沒搞清狀況,繼續自己的日常娛樂,直到發現高級監獄區浩浩蕩蕩地開來了一大批人,才避貓鼠一樣溜回了他們那嚴重違反了囚室建設規定的住處,倒在床上裝死。

但有些人,就純粹是給臉不要了。

在現場戒嚴令發布十分鐘後,四處巡查的獄警發現了一個磕大了的小少爺,在外間的高爾夫球訓練場邊流連忘返。

他不肯回去的理由很簡單:他今天還沒打出一個小鳥球①。

連續兩遍廣播提示他當然聽見了,只是嚣張慣了,懶得理會。

小少爺的雇傭兵也跟着吸了點東西,整個人正飄飄然着,面對着戰戰兢兢地前來勸說的獄警,一伸手就把他推到了高爾夫球架上,把獄警的腦袋磕出了血。

林檎聞訊趕來,身後慢吞吞地跟着個寧灼。

對這一主一仆,林檎客氣道:“請你們回到你們該去的地方。”

雇傭兵在牢裏橫着走慣了,兼之吸粉上頭,大着舌頭呵斥道:“有沒有點眼色,你們算什麽東西,休少爺在打球呢!”

小少爺這一杆剛開,結果頗不理想,便覺得是這兩個外來的人影響了自己的球感和球運,掐着嗓子,細聲細氣地怒叫起來:“給我滾遠點兒!”

下一秒,他手裏一輕。

那鋼制的高爾夫球杆被寧灼随手抄了過來,在手裏掂了掂,反手一揮,不偏不倚地抽上了那狗仗人勢的雇傭兵的顴骨。

雇傭兵頭上腳下地橫飛了出去!

寧灼将黃銅質地的高爾夫球棍拖曳在地上,摩擦出讓人頭皮發麻的金屬銳響。

寧灼被單飛白莫名搞壞的心情并沒有因此好轉分毫。

他語氣不善,冷冷道:“休少爺,認這個Birdy嗎,不認的話,我再給你打一個看看。”

休少爺雖然吸嗨了,但也不至于自己找死。

他丢下了被一杆打暈了的手下,兔子一樣連滾帶爬地溜了。

林檎不大贊成地對他搖了搖頭。

寧灼:“你有意見?”

林檎苦笑:“我還在呢。”

寧灼:“你背過身去不就行了。”

林檎輕嘆一聲,想,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背過去。

寧灼掙的這份錢,就是除障費,至于用什麽手段,他不在乎。

他煩躁地剛一轉身,單飛白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勾搭住了寧灼的肩膀,出主意:“應該照那個休少爺的屁股再來一下。”

寧灼目不斜視,用胳膊肘怼了單飛白的胸口。

單飛白痛得一縮,但還是攬着寧灼的肩不肯撒手,痛苦道:“謀殺親夫啊。”

寧灼:“你喝大了?誰是你親夫。”

單飛白和他咬耳朵:“兩萬塊買來的親夫也是夫啊。”

然後他就快樂地笑了起來,嘴角的小梨渦若隐若現。

寧灼面無表情:“你又入戲了?”

單飛白滿嘴跑火車:“入了入了。老公,我們一起去收拾人啊。”

寧灼把高爾夫球棍搭在肩上,從後面猛地敲了一下他的後背。

可惜單飛白的脊骨比球棍結實,當的一聲,倒是把他眼底的橫紋敲亮了。

林檎跟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打打鬧鬧,耳畔回放起了那天審訊“芭比娃娃”的情景。

他問女孩:“那,從本部武手裏救了你的人,叫什麽名字?”

女孩猶豫了又猶豫,雙手攥在身前,松了又緊。

她的心理鬥争很好理解。

那個人以囚禁的方式,保護了她兩年,供她吃飽穿暖,供她讀書向學,卻從未和她有過任何接觸。

他在女孩的心目裏,是個神秘的、目的不明的“虛像”。

她只能在惴惴不安中猜測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好。

對她不好,為什麽要花錢養她?

對她好,又為什麽把她軟禁起來?

而警察把自己帶到這裏,如此鄭重地問那個人的名字,女孩知道,八成是沒有好事情。

可矛盾的是,女孩是渴望實實在在的溫暖的人。

林檎遞給她的一杯帶着奶糖味道的糖水,就能叫她産生愧疚,感覺非要為他做點什麽不可。

在左右為難間,女孩小心翼翼地回答:“我隔着牆,聽得不是很明白。”

“有人叫他,好像是拉……什麽金先生的……”

在這一點上,她撒了謊。

她聽得無比清楚,有人在外面稱呼那位綁架她的先生為“拉斯金”。

這個單純的女孩子,希冀着能通過模糊這一個稱呼,既能滿足眼前好心的警察先生的要求,又能對得起那個供了她兩年吃喝的拉斯金先生。

自從她出來後,就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謀生上,在大街上路過各類顯示屏時也低頭縮肩,生怕被人認出來。

因此,女孩并不知道“拉斯金”這個名字的知名度有多高。

所有聽到這個名字的人,都能立刻知道她的含糊其辭背後包含的龐大信息量。

女孩說,是拉斯金救了她。

當然,這個世界上和拉斯金重名的有十幾個。

可就是那麽巧,一個“拉斯金”以異常轟動的方式,死在了兩個月前。

女孩的那只義眼,留下了本部武犯案的影像證據,是把本部武送進監獄和精神病院的直接推手。

這麽一來,本部武的殺人動機,有了。

當林檎好不容易申請下來搜查令,本部武又從本該防衛森嚴的亞特伯區第一監獄“越獄”。

不管原因為何,重要的是,本部武居然是能夠随心所欲離開監獄的?

這一點一旦坐實,他那原本嚴絲合縫的不在場證明也跟着消失了。

原本,薛柳薛副教授的動機、不在場證明和制毒能力,都遠超本部武。

但是,他最核心的動機并不能攤在明面上分析,其他方面也僅僅是“可疑”而已,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他的為人又是那麽謙和,在學生、同事中的口碑頗佳。

所有人都說,他是個好人。

随着他們調查的深入,本部武的嫌疑慢慢蓋過了薛柳。

一切仿佛理當如此。

一個是天性溫軟、治學嚴謹,先後經歷了女兒失蹤和毀容風波兩件大事,卻依然對生活抱有希望的好老師。

另一個是會憑着自己的心意,對同類施以最殘毒的改造手段的人渣。

誰都更願意相信是後者殺的人。

林檎感覺,好像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撥弄、操控着他們的調查方向,一步步地将疑點盡數引導到了本部武身上。

而且這些證據,都是他們一步步踏踏實實地調查得來的。

當然,這中間存在着不止一個巨大的bug。

比如,拉斯金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态,他居然會好好地養着一個女孩,不碰她一根手指,足足兩年之久?

可是女孩是被人從後偷襲、套了頭劫走的,并沒見過拉斯金的真容,無法對他作出明确的指認。

現在,拉斯金已經死了,能為自己辯白的,只剩下了本部武。

那麽,本部武現在究竟在哪裏?

……

喚醒本部武神志的,是疼痛。

他顫巍巍地哼了一聲,虛弱的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刺得嗡嗡作響的耳道愈加難受。

他艱難睜開眼皮,看見的是圓柱形的天空,鼻尖飄來的是汽油難聞的氣味。

本部武還沒完全清醒,就下意識地幹嘔了兩聲。

——他被扔在了一個半人來高的寬大汽油罐裏,口唇流血,動彈不得。

本部武以為這是一個噩夢,因為這一切都太過不真實了。

他今天剛吃的美食還在腸胃裏沒有消化,嘴裏仿佛還有陳釀葡萄酒的香味。

然而他的鼻端已經能嗅到自己身上輕微的汗酸味。

這讓愛幹淨的本部武變得不适和暴躁起來。

他轉着腦袋,四下張望,嘗試着用身體晃動汽油桶,從中脫出。

突然,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出現在了汽油桶邊緣。

本部武猝不及防,被吓得大叫了一聲。

伴随着一聲“醒了”,汽油桶被哐當一腳,踹翻在地。

本部武狼狽地滾了出來,像是一團過了期的爛肉,面朝下直撲到了冷硬的地面上。

他摔得胳膊肘生疼,剛想罵人,一頓鋼鞭就沒頭沒腦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本部武被塞在汽油桶裏,姿勢扭曲地呆了許久,周身的血液都不流通了,懵頭懵腦地挨了兩下,才覺出了疼來。

太疼了!

他自出生以來還沒有挨過這樣的痛打,哀嚎着手腳并用,滿地亂爬,口裏亂喊道:“別打!別打了!有話好說!——疼啊——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爸爸是誰你們知道嗎?”

聽到他嚷嚷出這句話,鋼鞭停了下來。

本部武疼得渾身哆嗦之餘,聽到一個嘶啞的女人聲音問他:“那我兒子是誰,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①小鳥球:高爾夫球術語,指的是擊球杆數比标準杆數低1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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