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走出警局，章佳明非常難得的這麽主動真誠地對我道歉：“對不起，菲菲，是我想得不周到，不該讓你一個人留在人跡罕至的寝室樓裏。要不是我的疏忽，你就不用接受這一早上的折騰，我為我的疏忽對你致以萬分誠摯的歉意。”

我聽後心花怒放，還來不及拍着他的肩膀說幾句場面話安慰他，随即便聽他又說道：“我決定了，從今而後，不論周末還是寒暑假，只要學校放假，決不能讓你一個人單獨留在寝室裏，你就住我那兒去。”

“什麽？”我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什麽叫“你就住我那兒去”！他難道不住寝室的嗎？我一個女生，怎麽住到他的男寝室去？再說，能不能住是一個問題，我願不願意更是一個問題！

“我高中不是寄宿制，為了離學校近一點，我就在學校邊上租了一個房子，住的地方離家5分鐘，我一個人住。讀大學之後，家裏給我在L醫大旁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老房子，到L醫大很近，3分鐘就到了，我還是一個人住。以後，你們學校放假你就過來住，我把客房一直給你留着。”

他解釋的很清楚，但是我的态度更清楚：“不去！”

“為什麽？”

“我們不熟，不好麻煩你！”

“你在和我講笑話嗎？這三年你歸我管，外公外婆已經完全委托我了！”

我對他展開一抹燦爛笑容，然後腳下同時沒閑着，我用最大的力氣擡起右腳朝他的右腳踩下去。

不過，我完全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變快了，不僅可以逃過我這一腳，還伸出他的小腿将我的小腿制住了！

于是，我非常的不樂意地收回腳，然後擡起我的一雙拳頭，準備好好地教訓他。

誰知他擡起右手輕易就化去了我的攻擊，我真是太意外了！真沒想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改了姿勢，擺出攻擊态勢，準備好好和他過過招，沒想到他同我說道：“不要再幼稚了！忘了告訴你，我初二開始除了練習長跑，還練習跆拳道，現在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我聽他口氣這麽大，更加不高興道：“打過才知道誰厲害！”

“這是警局門口，你不會剛剛出來又想進去吧！要打換一個地方打！但是，我不輕易出手，你要我答應和你過招，我有條件的！”

“好，你說，什麽條件？”

他不理會，只是徑直往前走去，攔下一輛出租車後，才回頭對我說：“你先過來，一會兒我告訴你。”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去，粗魯地問道：“到底什麽條件？”

“到了地方就告訴你。”

我沒有動，他也沒有動。

“你不上車，我是不會答應你的。都說了到了地方就告訴你，你難道這點耐心都沒有？”

我冷着臉坐上了車的後排，他繞道另外一邊，也坐上了車的後排，接着他對師傅說道：“明理路33弄。”

一路無話，我只能看着窗外發呆，我發現冬天的夜真長，到現在天都還沒亮起來。路邊的梧桐樹在一排排後退，而我們的車在飛速前進。因為太早，上班的車輛都還沒有上路。

司機大概是受不了我們兩人的沉默，自顧自地打開收音機來聽，電臺裏的老歌就這樣在車廂內響起，是劉若英的《後來》：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

愛你你輕聲說

我低下頭聞見一陣芬芳

那個永恒的夜晚

十七歲仲夏

你吻我的那個夜晚

讓我往後的時光

每當有感嘆

總想起當天的星光

那時候的愛情為什麽就能那樣簡單

而又是為什麽人年少時

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在這相似的深夜裏你是否一樣也在靜靜追悔感傷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麽倔強

現在也不那麽遺憾

你都如何回憶我

帶着笑或是很沉默

這些年來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永遠不會再重來

有一個男孩愛着那個女孩”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不明白，為何情歌大多都是失戀歌曲，這世上真的有那麽多的錯過嗎？我對愛情的理解很簡單：如果愛，就該好好珍惜，如果不愛了，那麽就好好說再見。

我突然想到席慕蓉那本詩集裏的幾句話：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

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

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麽，

所有的時刻都将是一種無瑕的美麗。

若不得不分離，也要好好地說聲再見，

也要在心裏存着感謝，感謝他給了你一份記憶。

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剎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轉而，我又想到了納蘭容若的那首詞裏的四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我一向喜歡豪放派的詩詞，婉約派的詩詞我很少歡喜，但是這首詞的前四句不知為何讓我印象深刻，大約是因為好記吧。

我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後，我們就到了。

下車後，身旁的章佳明對我說道：“11號302，就是我家。”

我不滿道：“誰說我同意去你家的？”

“你不是要和我過招嗎？”說完，他不再理我，便大步朝前走去。

我氣怒他的篤定，但還是不得不邁着步伐跟着他去了他家。

開門進屋後，他打開了客廳裏的燈，接着換鞋，然後一邊關門，一邊對我提醒道：“門口有拖鞋，自己拿吧。”

我舉目看去，他的屋子真是有他的風格，黑白兩色簡單分明，但是因為色彩太冷沒有溫度，讓人陡生幾分寒意。

等我換好鞋，他已經用玻璃杯倒好了一杯水過來：“女孩子喝溫水最好。你喜歡什麽飲料？告訴我，以後我好準備。”

我不說話，也不接他手裏的水杯。他也不惱，将杯子放在茶幾上後，他又轉身走開了。

反倒是我按捺不住，跟在他身後一起進了廚房。他的廚房很幹淨，一點都不像一個單身漢的廚房，不過我一點都不驚訝，他本就是一個生活極其規律的人，再加上學醫的人本來都有些輕微潔癖。

他一邊拿出咖啡豆放進咖啡機，一邊同我說道：“要我和你過招的條件很簡單，你今晚住這裏，明天早上我們正好一起回家，省的我去接你了。”

我沒說話，心裏覺得這個條件并不算過分。再說那個寝室樓，我确實也不想回去住，畢竟兇手還沒抓住，沒必要以身犯險。今晚如果不住寝室，住哪裏确實是個問題。

“打贏我，讓你對我提一個條件，我必須答應；打輸我，那就我提一個條件，你必須答應。”

我覺得自己是不會輸得，所以很爽快地一口答應道：“好，成交。現在開始吧。”

他頭也沒回道：“你去客廳喝點水，我泡好咖啡、做好早餐就過來。”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等得都有點不耐煩了，于是朝廚房喊道：“你是不是怕打輸我才故意拖延？”

“你的笑話講得越來越好了。別心急，心浮氣躁可不是勝利者的姿态。早餐我一會兒就做好了，你悶的話看一會兒電視吧。”

我打開電視，一個個臺調過去，除了板正的新聞，就是無聊的偶像愛情劇。這種劇我看一眼就覺得倒胃口，趕緊跳過，然後就按到一個放《西游記》的臺。我很高興，因為六小齡童版的孫悟空，是我從童年以來唯一喜歡的版本。其他版本的孫悟空，我覺得都缺乏齊天大聖的靈魂。

章佳明耳朵尖，聽到後立即對我說道：“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電視劇嗎？”

“不可以嗎？”我立即反擊道。

“可以可以，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不過你最喜歡的孫悟空，再厲害還是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真是可惜啊可惜！”

我覺得章佳明絕對是話裏有話，不過我懶得理他。

“記得小時候大家都愛看《新白娘子傳奇》，但你一點也沒興趣。你就喜歡看《西游記》，都看了這麽多遍了還不膩！”

“白娘子武力值那麽弱，連個法海都鬥不過，有啥好看的！要是孫悟空，十個法海都幹掉了！”

“你啊，這完全是關公戰秦瓊的思路！”章佳明拿着托盤走了過來，接着就從托盤裏拿出一個三明治遞給了我，一看就是他手工做的，賣相還不錯，不過味道咋樣就不曉得了，好在我一向也不挑食。

我剛想下口，立即想起我們的“過招之約”還沒履行呢，忙對他喊道：“不許吃！先打再吃！”

章佳明将盛着三明治和黑咖啡的托盤放在茶幾上，接着一面脫羽絨服，一面同我說道：“好久不活動了，我要做點熱身運動，以免一會兒拉傷扭傷，你要不要一起啊！”說着，就開始活動起手和腳，還有頸和腰。

我雖然覺得揍他根本沒必要活動手腳，但是本着不輕敵的原則，再加上不能在氣勢上輸給他，于是我也脫下羽絨服，開始各種伸展運動。

五分鐘後，就聽對面的人問我：“準備好了嗎？”

“嗯。”

“那就去客房打吧，客房目前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正好适合動手。”

我走進客房，發現客房真如他所說的“空空如也”，啥都沒有，垃圾沒有，床也沒有，除了黑色的地板和白色的牆有過裝修痕跡，其他完全原始狀态。他今天叫我留下，難道是想要我打地鋪嗎？這是他最新的折磨我的招數嗎？

我正疑惑呢，卻聽他對我說道：“來吧。”說着，就擺出了防守姿勢。

我決定打完了再問他今天怎麽睡的問題。于是，我毫不客氣地向他揮出拳頭。

剛開始，他一直以抵擋防守為主，不論我攻擊多猛烈，他都想法躲開或者用手化解。大概十分鐘後，他開始轉守為攻，每一次出拳都既有速度又有力量，我憑借多年靈活的身形加上戰鬥技巧，險險避過，但是眼看着日趨弱勢，此刻我心頭是擔憂的：看來他确實是苦練多年，就為了報當年的一戰之仇！要是今天我輸給他，不知他要如何打擊報複我來一雪多年前的舊恥！通常武俠小說裏，這種情景，像我這種角色都是要死于非命，才能烘托出報仇的人武功赫赫威風凜凜的！可憐我這苦命的配角路人甲！想到這兒，我都差點把自己給慘哭了！

說時遲那是快，章佳明趁我不備，一個擒拿手鎖住了我雙手，我奮力掙紮卻不堪他的氣力太大！于是我只能發動腿功，誰知他早有防範，于是腿也被他制住，這次真是嗚呼哀哉！

沒想到這些年我疏于練習，他卻暗自勤奮用功，此消彼長，結果如此不算意外！我索性大方道：“我輸了，士可殺不可辱，你說吧什麽條件，我言而有信就是！”

章佳明倒也爽快放開了我，并沒有在言語上欺辱我，他直接道：“這三年，你要乖乖聽我的話，不許給我惹麻煩！”

“惹麻煩”怎麽定義，我覺得這個很含糊。不過，轉而一想，我不覺偷笑。既然他的條件含糊，我答應的也可以很含糊，“我盡力而為！”

“好，吃早飯吧，吃完早飯我還要去學校參加考試。你待會一個人在家要做什麽都可以，不過不許出門。中午我來找你吃飯，到時我們再讨論下午和晚上怎麽安排。”

武俠的世界裏，拳頭就是硬道理。打不過就沒有話語權，所以我懶得和他再做任何争辯，只能對疑惑進行明晰：“那我今晚睡在哪裏？難道就在這裏打地鋪嗎？”

“今晚，你睡我房間的床，我睡客廳的沙發。我之前也沒想過讓你來住。客房裏的東西，如果今天下午我有空，我們一起去買。如果我沒空，稍後我在網上給你訂。”

“嗯。”我輕應，然後乖乖地走到客廳，一邊吃早餐一邊看電視。我心裏不是不郁悶的，不過願賭服輸，既然技不如人，沒啥好抱怨的。只有找機會好好鍛煉武藝，才是王道！

章佳明吃完早飯後，随手将茶幾收拾了下，接着就跑進了房間。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看他走出來，他拿着一個巴掌大的毛茸茸的玩具企鵝鑰匙扣走過來，我看着他将一把鑰匙套到企鵝鑰匙扣上，然後又拿着這把鑰匙到大門口試了試能不能開門，在确定沒有問題後，他才走過來把挂着企鵝鑰匙扣的鑰匙遞給了我，“這把鑰匙給你，以後周末你不回家，就來這裏找我，不許言而無信。”

我捏着毛茸茸的企鵝頭，扁着嘴道：“知道了！

“好了，離考試開始還有1個多小時，我想在客廳的沙發上睡會兒。電視關了吧，你去我書房把手提電腦拿過來，以後它就歸你玩了。那臺機器有密碼，你拿過來，我給你重新設置一下。”

我突然意識到早上去警局陪我做筆錄的事情，還是給章佳明添了許多麻煩的。他因為這件事根本沒睡好，而他早上還要考試，這讓我挺不好意思的。我想對他說，你可以在自己房間裏睡的，那裏更舒服，根本沒必要睡客廳的沙發，但是想着他肯定有他的考慮，于是我什麽也沒有同他說，只是乖乖地聽話照做。

我拿着手提電腦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拿出了他的枕頭和被子，還開好了空調，現在正在調鬧鐘。他從我手裏接過手提電腦後，三兩下就删除了開機密碼。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他的鑰匙圈，接着又從他的鑰匙堆裏找出一個U盤。用U盤拷貝了好幾份資料後，他迅速清空了手提電腦上的硬盤空間，然後擡起頭對我說道：“只要你不離開這間公寓，你想在哪裏玩，你自己看着辦。要是困的話，就去我房間裏睡，新的床單、被子和枕頭我都給你換好了。”

我這時候才明白他為什麽不回自己房間睡，而是要呆在客廳委屈自己。我突然覺得他這個人其實挺細心的，待我也算不錯。不過我還是想快點打敗他，贏回自主權。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他：“你武功這麽好，到底是去哪兒練出來的？”

“想知道的話，以後每周六跟我走，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練習。”

“真的？”我興奮地看着他。

“嗯。”

但我突然想起之前只要不回家，我每個周六我都找葉東一起看NBA的，那麽只有換個時間了，“我們能不能換到周日一起去練習呢？”

“為什麽要換時間？”

“……”

一會兒，我聽到章佳明說道：“不能改時間，我周日有事。”

“哦。”看來，我只有和葉東商量将我們的NBA約會換到周日了。想到葉東，我突然想起我和他約好今天上午去看畫展，下午去游樂園的。因為早上發生的那件糟心的事情，我有點打不起精神出去玩了，但我想着我應該給葉東發個消息說一聲。于是我快速找到自己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機，卻悲哀的發現手機居然關機了！我按了開機鍵後，痛心地看着手機很快閃現了開機畫面後，又關機了！原來是沒電了，都怪我昨晚忘記充電了！

我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已經在沙發上躺平的章佳明，看他雙眼緊閉、呼吸規律，不知道他睡着了沒，我其實挺不願意打擾他已經時間不多的睡眠的，但事關葉東，我還是厚着臉皮輕聲問他道：“你家有座機嗎？”

“沒有，我沒申請。”他閉着眼回答我。

“那你手機借我一下，我手機沒電了。”

“我今天考試用不到手機，借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手機是私人物品，怎麽能輕易外借？除非，你有說服我的理由。”說到這裏，他睜開了眼睛。

我看着他，實話實說：“我昨天和葉東約好出去玩的，可早上那件事發生後，我沒什麽心情了。我總要通知他一聲，不能讓他空等吧，更不能讓他白跑一趟吧。”

他嘆息了一聲後，對我說道：“去拿吧，在我羽絨服的口袋裏。”

我很快就找到了章佳明的手機，接着迅速撥通了葉東家裏的電話，因為葉東的手機號我昨天沒有留意去記，我提醒自己等手機有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背出葉東的手機號。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起，接電話的是個女聲， “喂……”

我猜這聲音應該是他媽媽，所以我特別有禮貌地說道:“阿姨你好，我是許菲菲，麻煩你轉告葉東一聲，我這裏有點事，今天不能和他一起出去了。還有，我手機沒電了，等我手機有電了，我會聯系他的。”

“好的，我會轉告他的。”

她媽媽的聲音既溫柔又好聽，于是我的聲音也溫柔了起來：“謝謝阿姨，阿姨再見。”

“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不平等條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