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機會

啪、啪、啪!

陳容芳話音剛落,清脆的掌聲宛如浪潮從後邊響起。

人群回頭望去,正是隊長劉添才一行人。

時下正值秋收,劉添才等人帶着草帽,褲腿上沾着泥。

劉添才真沒想到,在這裏能聽到這樣一番話。陳容芳居然懂養蠶摘桑,而且關心集體的蠶吃得好不好。

他不住點頭,朝陳容芳道:“你會養蠶怎麽之前不說呢?副業隊就缺你這樣的人才。”

陳容芳叫了聲隊長,她之前沒展示這方面的優點,也許是因為做年春花的媳婦太難了。

剁豬草、雞食、清理糞便,媳婦們忙裏忙外,年春花甚至連媳婦上什麽工都要掌控。

再加上她一直不喜歡陳容芳,天天吵鬧,陳容芳顧得了裏也顧不了外。

劉添才走到裝着桑葉的蛇皮袋旁邊,把手擦幹淨後,愛不釋手地翻看青翠的桑葉,對身邊人道:“确實比秋天剛摘的桑葉潤得多,看來我們大隊卧虎藏龍。”

也許,陳容芳就是那個人選…

他又說:“陳容芳,關于養蠶、桑葉方面,你還有什麽好點子?”

劉添才說這話的時候帶着笑意,旁邊的隊員們都肅穆着,整齊地朝陳容芳看去。

陳容芳本來有些怯場,楚楓輕輕提醒她:“媽媽。”

楚楓知道,陳容芳其實很優秀,她缺的只是一點走出去的勇氣。

陳容芳回過神,看到自己的孩子,她就好似有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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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容芳定了定神:“我養蠶摘桑也是聽我外婆說的,其實一點也不難,養蠶最重要的就是幹淨、衛生、消毒。蠶房的門一定要打開通風,病死的蠶一定要及時撿出去、消毒用漂□□、醋也可以……”

陳容芳一邊說,劉添才一邊點頭。

陳容芳說的,大隊裏的副業隊也知道一些,但是沒有她知道的那麽細、那麽成系統。第九生産隊之前是不養蠶的,連桑葉都沒多少,關于這方面的技術,确實知道的不全。比如衛生方面,陳容芳說別說蠶具、蠶棚要打掃,就連蠶房的牆都要刷得幹幹淨淨。

這些,他們之前大而華之的忽略了。

劉添才一邊聽,一邊掏出筆來記。

年春花看得這個氣啊,她陳容芳這種沒福的種也配出這種風頭?她陳容芳要是厲害有福,上輩子還能病恹恹地去當保姆?

年春花故意道:“瞎貓撞上死耗子,撞到一個算一個。隊長,你別聽她亂說,她曉得啥子?她連小學都沒讀完!”

劉添才本子上寫錯了一筆,被擾得心煩:“她不曉得你曉得?她沒讀完小學,你覺得自己厲害,你念過小學嗎?”

年春花一愣,這,她當然沒念過小學。但、但她有福啊。

她還不服氣地想辯,劉添才嚴厲地望過去:“陳容芳現在說的就是對的,她摘的桑葉就是好,你不懂就別站在這搗亂。”

一些人忍不住笑起來,這次陳容芳沒惹年春花吧,年春花巴巴地就是湊上去搗亂,活該。

年春花被劉添才說得讪讪的,臉上挂不住。她在家裏可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現在當着兩個媳婦的面被隊長說啥也不懂,年春花面上就沒了光彩,暗暗想着找回來。

她也細細聽陳容芳講的養蠶訣竅,終于讓她逮着漏子了。

年春花一拍大腿:“我的乖乖!養幾個蠶費這麽大功夫?有這點功夫,去做點田地間的活兒不好?”她暗藏得意的道,“容芳,不是我說你,不要想着那些歪門邪道,人一出生,福氣就有定數,你沒得那個命,就老老實實……”

陳容芳壓根懶得理她,楚楓和楚深也沒有。

不得不說,年春花的潑皮無賴行徑,讓楚家兄妹倆慢慢練就了強大的心髒和堅韌。

這些将成為他們未來寶貴的財富,正如那句話:打不死他們的,都将使他們更強大。

劉添才則重重皺眉,趁現在人多,他正好說給大家聽:“你這話說得不對。這次書記出去學習,一些隊除了莊稼侍弄得好,副業也抓得穩,帶着隊員吃得飽、吃得好。莊稼、副業手手都要穩,才是未來的發展趨勢。”

“有個水碾子公社的蠶養得非常好,給城裏工廠供給了很多蠶絲,有年蠶絲收益比莊稼還高!”

人群忍不住咋舌,一年種莊稼的收益比不上小小的蠶?

大家的眼神都熱切起來,望向陳容芳,要是陳容芳這個養蠶的方法好,他們生産隊豈不也可以?

生産隊雖然第一要務是生産主糧,但只要交得上公糧,審批下得來,就能種植經濟作物。

人群紛紛道:“那隊長,我們隊能不能也養那麽多蠶呢?”

“對,就是注意注意衛生,多摘桑葉嘛!讓容芳領頭,教教大家夥兒。”

一聽到錢,大家的眼睛都亮了,根本沒人理年春花啥子福氣、定數那套,年春花被巴巴地晾在一旁,剛才的話算是白說了。

但她也沒現在就走,要是走了,豈不襯得她敗了?

劉添才一個個回答隊員的問題,也是正在興頭上,道:“陳容芳,你說衛生對養蠶重要,但恰恰是衛生這個條件,我們,唉。”

除開大會堂、學校等幾個地方是水泥牆,其餘哪家哪戶不是泥牆泥地草棚?

就說這桑葉,是吃到蠶肚子裏的東西,一定要幹淨,可有時候在地上一堆,最下面那層桑葉就不能要了。浪費不說,有時候不仔細拿了髒的桑葉給蠶吃,蠶立馬生病給人看,還有就是數不清的蛇蟲鼠蟻。

陳容芳想了想:“有辦法,你們來我家看。”

隊員們如同一條長龍,走向陳容芳家。

陳容芳家其實很小,當初她是在懷楚楓時分的家,因為她肚子圓,年春花說她懷的不過是個女兒,讓她仍然家裏家外的活兒都要做。陳容芳那胎懷相也不好,被累得見了紅。

楚志國就此帶着她分家,另起爐竈。也因此,年春花常罵陳容芳是狐貍精。

泥牆草房三兩間,卻勝在拾掇得幹淨,還有個特別小的柴房。

一進柴房,大家第一反應就是幹淨,太幹淨了,做飯用的柴火好好堆放着,地上連一點柴火棍都找不到。

柴房非常通風,兩個蛇皮袋好好地放在角落,劉添才道:“這是桑葉?”

陳容芳道:“對。”

宋二嬸也環視四周:“你家好幹淨。”陳容芳說:“都是小楓小深打掃的,我最近沒那個時間。”

喜得宋二嬸連說楚楓楚深懂事。

年春花聽着燒心得很,那兩個崽子懂事又有啥用,至于那麽誇嗎?可她又不好說什麽。

陳容芳這時拿出一塊長長的紅藍白防雨布:“這種布防水隔濕,可以鋪在地上,把桑葉放在上面。如果濕氣非常重,可以把它吊起來懸空,在上面放桑葉。”

“還有這個,樟腦丸。”陳容芳道,“防蟲的。”

劉添才是連連點頭,靠譜,陳容芳太靠譜了,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劉添才道:“陳容芳,你想不想加入副業隊?”

副業隊?這年頭,加入副業隊可是一個好事兒!因為副業隊的勞作沒那麽吃力,平時農忙時,副業隊的人忙着農忙,照樣賺工分。農閑時,副業隊的人又賺着副業的工分,大家都想去。

大家頓時都把羨慕的目光朝陳容芳投去,雖然羨慕,但卻不妒忌。

因為陳容芳确實有幾把刷子,她的細心和經驗、方法,都是大家實實在在看得到的。

陳容芳也知道該抓住這個機會:“隊長,我願意。”聲音有點沒底氣,畢竟她文化不高。

劉添才鼓勵地看向她:“你別害怕,水碾子公社的代表過段時間要來傳授養蠶的經驗,相互交流,這是洪書記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我們也要派個人去學習,你是最合适的人選。”

年春花在一旁聽得都懵了?去公社出風頭學習?

怎麽這種好事兒不是自家的,反而落到了陳容芳這麽個沒福的人身上?

年春花這下可不樂意了,福團那麽大的福氣都進自家門了,好事兒該都是自家的才對,年春花不悅地昂頭道:“隊長,咋就定了陳容芳去學習?”

劉添才語氣聽不出喜怒:“怎麽?你有意見?”

年春花道:“我是覺得,陳容芳沒得福,萬一把事情搞砸……”

劉添才冷冷問她:“什麽是福?你認為哪個人福多,能夠服衆?”

“當然是福團的福氣最重……”年春花理所應當說出這句話,就見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以宋二嬸為首的鄉親們古怪瞧着年春花,年春花失心瘋了?都迷信到隊長面前來了。

劉添才果然冷笑一聲,正要開口教育她,年春花馬上反應過來,福團年紀還小,福氣再重也不可能去公社學習養蠶技術。還有一點,年春花估摸着,這些人不大相信福團有大福氣在身。

年春花覺得自己吃了啞巴虧,明明上輩子福團福氣最重,那些小兔子野山雞是一個個朝福團懷裏鑽,有了福團,她家輕輕松松發家致富了,根本沒吃過一點苦,別人拼死拼活還趕不上她家的零頭。

但這些,她重生了,別人不知道。所以別人不信她。

年春花連忙改口:“唉,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年春花咬緊牙,“就是覺得咋能是陳容芳?”

不能選個這麽沒福的啊,要是破壞了隊裏的好事兒咋辦?

劉添才毫不客氣道:“不是陳容芳難道還能是你?我選陳容芳,一是陳容芳的确會養蠶,這有她的家學淵源,我們隊養蠶經驗很淺,比不上她。”

“二,陳容芳念過小學,哪怕沒念完,她的理解能力也不差,也會記筆記,剛才給我們講方法條理也很清晰,她會教人。”

“三,這次桑葉事件,說明陳容芳關心集體,關心我們的蠶吃得好不好,人也細心,品格非常好。我選她,是因為她的能力、品格、素質,不是因為啥子福氣。難道随便來一個人說誰誰誰有福氣,我就要選誰?那樣的話,隊員們服不服?”

宋二嬸第一個道:“不服!”

其餘人也跟上:“我也不服,我自己說我自己福氣重咋算?”

甚至還有人道:“春花兒天天念着自己有福氣,也沒見她會養蠶啊。”

大家要的,是确确實實的标準,不是虛無缥缈的福氣,否則,誰不想出頭?

誰甘願當所謂福氣重的人的墊腳石?

年春花被含沙射影的諷刺氣得肝疼,又拗不過隊長和大家,只能在一旁生悶氣。覺得那些人都是傻子,只有她看透了一切。

偏偏,劉添才還嚴肅道:“年春花,我發現你的思想有很大問題,你再去找政治隊長,讓他給你上一課。什麽福不福氣的,天天挂在嘴邊上搞得神神叨叨,封建迷信,好好的風氣都被你搞壞了!”

啥?年春花一個發懵,又要去接受思想教育?她說的都是真的啊,福氣就是最重要的啊,他們咋就不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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