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呵斥 (1)

一聽到這樣大的懲罰, 地上糾纏在一塊兒的單秋玲、年春花停了手。

拜仙女的老人們也顫顫停了下來,連看熱鬧的隊員們都慌了。

這個年代什麽最重要?成分最重要。要是他們生産隊和邪/教挂上鈎, 以後生産隊的姑娘不好外嫁、男人不好娶媳婦兒, 他們生産隊的名聲就臭了啊。

一堆人叫劉隊長一起去追書記回來,另外一堆人埋怨年春花:“春花兒,你怎麽一天天的就惹這麽多事兒呢?”

“咱們都是好端端在地上走的, 都能被你硬生生折騰出仙女這檔子事兒,咋地,你和福團兩個背上長了翅膀了, 以為是天上的仙女?你還有啥妖作不出來?”

年春花頭發蓬松,臉上多了幾道血痕, 她疼得龇牙咧嘴,正想拍着大腿說她是有根據的, 劉添才便掃來一個冰冷的眼風。

攤上這樣的隊員, 劉添才認了。

再覺得年春花離譜,他也不可能看着洪順負氣離開。

劉添才帶人追回洪順, 好話說盡, 諸如年春花一直是個傻的, 不知輕重,從來就迷信得很。

但她和福團兩個人,勢單力薄,也不可能真在隊員的眼皮底下鼓搗出什麽邪教,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洪順這才折返回來, 給她們一個解釋機會。

年春花拍着大腿直喊冤,唾沫橫飛解釋了福團是怎麽救了大家的雞, 怎麽被大家跪拜的事兒。

她比前比後地給大家講道理:“我家福團确實有福氣, 這次雞瘟就是福團在給大家化災。”

說着, 還動容地抹眼淚:“都是我們沒用,才讓一個小孩兒給我們忙前忙後。”

這一口一個化災的,劉添才虎着臉:“說了不許迷信!化什麽災!”

其餘隊員聽了也面面相觑,宋二嬸滿臉灰塵混合着汗水:“我們啥時候讓小孩兒忙前忙後了?生産隊出現雞瘟一來,我們哪個不是捐東西捐人?我這一天都沒休息呢,啥時候成了我們坐着,讓福團這個小孩兒忙前忙後給我們化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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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我連我家的耳房都騰出來喂雞了。”

“我都三天沒給孩子做飯了,就是照看雞呢。”

怎麽年春花說得就像大家都沒用,專靠福團一人的福氣化災?

年春花悶了悶,下意識就想回一句,你們那都是瞎忙,還不是福團的福氣才能起決定性作用?

可是洪順一句話就給這個事兒定了性:“雞瘟從開始到蔓延,再到逐步控制、好轉,和大家的積極勞動、主動配合是分不開的,在這樣的天災面前,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只有發動了大家,才有可能戰勝天災。”

隊員們聽得點頭,要不說書記就是書記,這話說得讓大家心裏聽了都高興。

大家忙成這樣,年春花一句都是福團的福氣起了作用,誰聽了不堵心?

福團的福氣這麽有用,當初咋不讓福氣去鏟雞糞?

年春花心說你們別唱高調,別不服,福氣就是有大用。

可一來,她不敢在洪順面前放肆,二來,生産隊的雞居然真的好轉了,顯得她們的瞎忙還真有用,明明福團都還沒去喂神奇植物呢,她們的雞咋能好呢?

她們的雞好了,還怎麽顯示出福團的福氣呢?

年春花心裏發堵,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洪順恰好道:“剛才你說,福團喂了什麽植物,雞就好了,這是什麽原理?”他一伸手,“給我看看那些植物。”

福團把小手裏攥好的神奇植物給了洪順。

洪順拿在手裏打量,碧青青的草,上面挂着三兩個黃綠色的小果。洪順不認得這個草,拿給周圍的隊員看,周圍的隊員搖搖頭,都不認識。

說起來也奇,當初那場□□,隊員們上山入地找吃的,把山上能吃不能吃的野草野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可沒一個見過這種草。

洪順問福團:“福團,你這草叫什麽名字?”

福團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搖搖頭,她的福氣隐隐告訴她這種草有用,但她其實并不知道名字。

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給拿來當草藥喂雞…洪順忍了忍。

洪順又問:“福團,你為什麽會覺得這種草能治雞瘟?有人教過你中草藥知識?”

福團眨巴着眼睛繼續搖頭,玩着自己的小手指:“沒有,我就是感覺能治。”

洪順臉上的笑凝結在一起,年春花在一旁幫腔:“福團就是有福氣,這個草我種了一輩子的地都沒發現過,福團一去就發現了,換成那種沒福的,他就是天天在山上跑也發現不了。”

說着,年春花瞟向楚楓楚深。

這兩個瘟雞崽子天天在山上跑,也不知道跑什麽,什麽好東西都沒發現!

年春花眼裏心裏都很得意,拿着手上的神奇植物故意晃來晃去,想讓楚楓楚深眼熱。

陳容芳把兩個孩子護到身後去,離那個什麽神奇植物遠一點。

這種貌似是第一次被發現的植物,連藥性都沒試探好,古裏古怪的,她才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挨近。

洪順也緊緊皺眉:“這個草,之前在別的動物身上試過嗎?”

福團困惑地搖頭,她不需要去試,也沒有動物可以給她試。隊裏的雞都被看管起來,她家的雞又沒得雞瘟。

洪順見她天真地搖頭,緊緊壓着怒氣,沉了臉對着年春花:“不知道名字來歷,也從來都沒有試過藥性的草,你們也敢給雞吃?就憑着感覺能治雞的毒,靠着感覺就能冒險,還要實踐有什麽用?要是有毒怎麽辦!”

年春花被罵得一縮脖子:“書記……”

她都糊塗了,咋書記不誇福團的福氣,反而生這麽大的氣?

洪順真是煩,小孩子也就算了,雖然福團的膽子也太大、太皮了,但他覺得主要責任還是在年春花。

人家鐘大夫是正兒八經有執照的醫生,隊員裏口口相傳的什麽偏方土方,鐘大夫都不會貿然給雞用,都會甄別。年春花和福團倒好,一個感覺能治雞,就敢把誰也沒見過的草藥往雞的嘴裏塞。

這還只是一只雞,要是哪天人生病了,也迷信這種感覺、偏方,那不是會害死人?

年春花被罵得委屈至極:“可是确實有用啊。”

福團的大福氣,能有假嗎?

洪順搖頭,真是冥頑不靈:“從沒發現過的草,你甚至不知道有沒有毒性,有沒有後遺症,就貿然使用。哪怕退一萬步說,這次真的有用……”

“不對,咋可能這麽快就有用?”宋二嬸聽不下去了,她站出來:“之前鐘大夫和秦老師都說過,這次雞瘟來得快、急、兇,中草藥的藥性緩慢,拿來預防還可以,要說治療也只用中草藥,就非常慢了,怎麽可能用一株草藥就馬上見效?”

“鐘大夫秦老師說的是什麽,我給忘了。小楓,當時你不是也在嗎?你記性好,你來說。”

楚楓被點到,躊躇一下。

其實楚楓再清楚不過,從沒學過醫的福團怎麽可能會治雞瘟?又怎麽可能有隊員們都沒發現過的、一株就能治雞瘟的神奇草藥。

這些,都是福團恐怖逆天的福氣,一旦有人科學地質疑,就會被不科學的福氣打臉,顏面掃地。

在福氣文裏,順從福氣女主就是最大的科學。

但楚楓來這裏這麽久,勤勞善良的陳容芳、潑辣八卦的花嬸、熱心腸的宋二嬸,這些人,這些事都是真實存在的。這片土地肥沃,需要辛勤的汗水澆灌,就能長出豐碩的果實。

不順從,也未必活不下去。

楚楓記性很好,她清楚流利道:“今天早上秦老師、鐘大夫解剖了一只雞,病雞的肝髒上有灰白色的壞死點,是雞霍亂的症狀。雞霍亂的急型如果發病快,病雞還沒有症狀就會死去,我們隊裏的雞發病不算快,是緩慢亞型,加上另一種呼吸道疾病,被誤認成了雞新城疫。”

“雞霍亂随時都可能導致病雞死亡,中草藥藥性緩慢,為了快些治療,鐘大夫和秦老師早上就選了青黴素注射,磺胺類藥物雙管齊下,喂了三頓才見到效果,一株草藥就能立竿見影見效的事,按常理确實不太可能。”

有懂些醫的隊員點點頭,中草藥是好,但是任何藥,都不可能吃一株下去就立馬起作用啊。

一個隊員問:“雞霍亂不是會傳染其他家禽嗎?”

楚楓說:“隊裏在秋收前,擔心鴨子糟蹋田裏的水稻,統一賣了鴨子,所以這次只有雞在感染。”

那個隊員點點頭,不由對楚楓刮目相看。

這小孩兒記性确實好,也不怯場,哪有年春花說的一點瘟雞崽子的模樣?

反而是年春花口口聲聲有福的福團,一問三不知,只會一副白嫩圓潤的模樣說她感覺能夠治雞……不是那隊員不愛護小孩兒,主要是太有違常理了,要是福團莫名其妙給他的雞吃來路不明的草藥,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洪順也心理舒坦,聽楚楓說話,他覺得楚楓至少正常。

聽着福團說的什麽感覺……洪順頭都大了,但又不可能和小孩子計較。

年春花怎麽可能看不出洪順的傾向?她陰狠的三角眼就泛起了嘀咕,楚楓,一個上輩子嫁給混混,丢了全家人臉的瘟雞崽子,咋還能得了書記的青眼?

想想這段時間的怪事兒,年春花起了疑惑,難道這個瘟雞崽子……

想想又不可能,如果楚楓和她一樣有上輩子的記憶,那不得抱緊福團這個福娃娃?況且,上輩子這個楚楓記性确實也還不錯,可惜啊,就是記性太不錯了。

上輩子的楚楓居然敢和福團争去市裏上學的名額,結果呢?被混混糟蹋了。

被混混糟蹋是個多丢人的事情,傳出去就沒了臉,年春花幹脆做主,讓楚楓嫁給那個混混。可這楚楓是太沒用太沒福了,她記性太好,就是忘不掉那天發生的事情,從此就郁郁寡歡下去,精神都不正常了。

怎麽現在楚楓還能出這麽大的風頭?

不說年春花心裏如何不服,剛才跪拜福團的一個老太太看看福團,又看看臉有怒色的洪順,不解道:“你們的雞也好了?你們的雞也吃了仙女給的草?”

劉添才道:“老表嫂,誰給你說有仙女?我們的雞在好轉,那是因為吃了鐘大夫開的藥。”

老人大多耳背,劉添才大聲地在老人耳朵邊上說:“還記得鐘大夫嗎?就是獸醫站的醫生,誰家的家禽家畜生了病都讓他去治的那個鐘大夫,他開的藥有效果了!”

老人點點頭,有些沒反應過來地重複:“鐘大夫開的藥有效果了……”她似忽然一警醒,“沒吃仙女的草藥,雞也能好?”

劉添才擦了擦汗水,一些老人因為經歷的時代不同,迷信得多,需要做的思想工作也就越多。

劉添才越發厭惡年春花裝神弄鬼,他扯着嗓音:“世界上沒有仙女,人得病找醫生,雞鴨生病找獸醫,老表嫂,不信的話你問你孫女兒。”

這個老太太的孫女兒也在這,十多歲的年紀,圓臉蛋,兩個大辮子搭在身前。

她有些害羞地說:“奶奶,鐘大夫的藥起效了,我們的雞都會好。”這個孫女兒比較害羞,沒有單秋玲那麽潑辣,現在才敢去扶自己奶奶起來,她有些哽咽:“奶奶,你別跪了,你膝蓋不好。”

她從沒見自己的奶奶跪過誰,一顆心怎麽能不痛?福團比她還小,連學也沒上過,自己奶奶憑什麽跪拜她?

老太太環視四周,隊員們臉上大多喜氣洋洋,她們站在夕陽下,手上身上都沾滿勞動的灰塵,卻腰杆兒筆直。

她們不用依靠仙女,不用彎了膝蓋對仙女三跪九叩,祈求仙女的垂憐,就靠自己的勞動,靠鐘大夫開的藥,大家就能救回自己的雞來。

老太太問周圍的隊員:“咱們的雞真的好了?”

隊員們确認:“真的好了,咱們的付出都見效了。”

老太太一雙眼不由迷蒙起來,喃喃念:“新時代好,新社會好,醫院好……”

當初,誰家得了雞瘟,只能眼睜睜看着雞一個接一個死去,在場壩上求遍漫天神佛也不管用。老太太一直就在想啊,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每天在心裏求神問佛的人這麽多,神佛管得過來嗎?

人,落到最後還是得靠自己。

老太太忽然一激靈:“那福團不是仙女?”

她本來站起來的膝蓋又彎了下去,臉上每一根皺紋都刻着古老的崇敬恐懼:“不能對仙女不敬,仙女的草藥有效,我看見了,我們都看見了……”

年春花一揚嘴角,幸好這老太太是明眼人。

老太太的孫女卻淚眼迷蒙,這是她的奶奶,她生病時會給她吃糖的奶奶,怎麽能這麽害怕地給一個小孩子磕頭?

她一咬牙,從地上撿起神奇植物,一個箭步走到雞欄面前,把神奇植物喂給另外一只雞。劉添才本來要阻止她,但是她的動作實在太迅速。

一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見過福團神跡的隊員們屏着呼吸等神跡再臨,然而,吃掉那株植物的雞卻沒有一點好轉跡象,仍然病恹恹的。

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對起來。

福團心裏一咯噔,緊張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她的大福氣為了保護她的機緣不被搶,所以,只有她使用這些植物時,這些植物才有用。

現在看來,她的福氣好像反而限制了她。

隊員們果然吵開了:“這也沒用啊!”

“我知道了,鐘大夫他們每天給病雞喂抗生素,抗生素的作用和雞自身免疫力有關系,剛才福團喂的那只雞,就是免疫力好一些,剛好吃了那株草就有精神一點了。”

有人不屑道:“早就該知道的,也只有傻子才會信一個七歲小孩是仙女,她福團和咱們一樣都兩只手兩只腳,她仙在哪裏?是仙女的話,讓她飛一個看看呗。鐘大夫也能治雞瘟,那鐘大夫是不是男菩薩轉世普度衆生,醫院裏的醫生護士是不是王母的七仙女下凡救人了?”

年春花聽得臊皮耷臉,福團也不高興。

她雖然不會飛,但她隐隐感覺,她有大福氣在身,和大家确實不同。

這時,老太太的孫女清脆道:“奶奶,你看見了,那個草藥沒用,福團不是仙女,你快起來。”

她攙扶起自己仍懵懵懂懂的奶奶,年春花不甘心:“你喂沒作用,那是你沒福,讓福團親自喂才有用!”她說着就朝前擠,想把那個孫女掀走,讓福團擠進去。

福團黯然垂眸,現在她喂也沒有用了。

大福氣為了保護她的機緣不被搶,只要有人別有用心用神奇植物喂雞,神奇植物就不再有用,得重新找新的神奇植物。

福團還沒想好怎麽給年春花解釋,劉添才便怒不可遏,猛然提高聲音:“年春花!夠了!別再裝神弄鬼了,我們都沒有時間看你變戲法!”

劉添才護住那對爺孫,眼神很冷:“什麽草藥只有特定的人去喂才有效果?全天下醫生開的藥自己吃也有效果,我不想和你扯太多東西,你已經認定了你腦子裏的事。我只告訴你,生産隊要找的是我們所有人都能用的藥方、藥草,以後我們掌握了這門方法,就能治我們的雞,不是神神鬼鬼的東西,不是只依靠着哪個人哪個仙,我們生産隊的人又不想得道成仙。”

“你的那些東西,我們不關心。”

劉添才問那些老頭老太太:"現在鐘大夫開的藥有效果,你們願意讓雞吃誰開的藥?是吃大夫的,還是吃年春花說的仙女的?"

那些跪拜福團的老太太們想了想:“吃…吃鐘大夫的。”

“哪怕今年有仙女,明年後年有嗎?我們要鐘大夫,有鐘大夫的藥,我們再也不怕雞瘟了。”老人是老,不是傻,是非曲直、輕重利弊她們很清楚。

年春花愣了愣,不可置信地倒退幾步,怎麽回事?隊長傻了嗎?

靠着福團的福氣,喂一下雞,雞就能好,大家不用苦不用累,只用崇拜着福團、巴結着福團就能過上好日子?隊長還不願意?

看看這些日子,那些人照顧雞、照看地裏的活兒,多苦啊。巴結着福氣可不用受這些苦。

年春花不信邪地看向大家,隊員們臉上都有敵意。

他們臉上身上都很髒,但是,沒一個人覺得隊長說的話有錯。他們現在苦點、累點,掌握了方法,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事心裏就有底了,不用求神問佛,心裏踏實!

大勢已去,年春花整個身子都在發軟。

劉添才莊重地環視周圍,目光掃過那些跪拜福團的老人,作最後的總結:“世界上沒有仙女,福團就是咱們生産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和咱們一樣,兩個眼睛兩只手臂,沒有哪點不同!誰要是再在咱們生産隊說什麽仙女,利用群衆的迷信煽動情緒,不要怪我不顧念鄉裏鄉親的情分。”

“年春花,你說是嗎?”劉添才威嚴地看過去。

年春花活活打了個哆嗦,之前那些崇拜看着福團的隊員好似都慚愧起來,覺得自己給生産隊丢臉了,居然迷信一個七歲小孩兒是仙女。

年春花也怕,隊長的話說得實在太重,而且她聽這口風,好像是她再堅持下去,就要按聚衆迷信的罪名把她交去派出所了一樣。

年春花連忙直起身子,抱緊福團:“隊長說的是!”

她咬了咬牙,端正思想:“沒有仙女,福團……”年春花違心的說,“福團也不是仙女。”

不少人都笑了起來,這年春花還真是能屈能伸。

年春花臊紅着臉,挂不住面子,讪讪道:“不管咋說,我也是好心,也是為了大家的雞着想……”

福團展現福氣的同時,救大家的雞,得到大家的敬仰,大家都敬着福團,這本來是好事兒啊。

劉添才冷冷道:“如果不是這樣,你以為你還會在這裏?早把你送派出所去了。”

就在這時,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大家循聲望去,是剛才和于老太等人一起拜福團的老人。

鄧老太不斷抹着眼淚,人老了,有的時候心好像格外硬,見慣了世态炎涼。有的時候心又格外軟,如赤子一般。她哭得衆人都看過來,鄧老太覺得不好意思,擦幹臉上的淚水,領着孫女兒回去了。

等鄧老太的身影走遠了,人群裏的宋二嬸才小聲道:“當初鄧老太的男人從山上掉下來摔斷腿,本來鄧老太要送去醫院,可是一個神婆說這是她家的一個劫,只能化,送去醫院哪怕好了,也會有五鬼纏着她們家。”

“神婆讓她準備錢、雞、朱砂這些東西,神婆給他們化劫,那可是個夏天。鄧老太的男人就這麽耽擱了治療時間,拖到最後,腿都化了黃色的膿水,消炎消不下去,活活疼死。”

“鄧老太當時也帶着兒女去找神婆,神婆只說一句,她家的劫實在太大,她化不了,那都是命中的劫數。那時的人信這個東西,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後來,神婆因為其他的事情被抓走,大家踹開她家門的時候,她家窮啊,什麽都沒有。神婆的孩子有先天性腦炎,要錢,要很多錢。她也是活不下去,才走上那條路,卻害了鄧老太男人一條命。她被抓的時候,哭着朝鄧老太說對不起,她不想害鄧老太男人的命,但當時孩子要看病,要錢,鄧老太要是把男人送去醫院,就不會再找她了,她給的那些土方子有一些消炎的東西,但是作用太少了。”

這也是宋二嬸堅信,科學才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的原因,那些悲劇,她見了太多太多了。

衆人聽得唏噓不已。

難怪剛才鄧老太是最後一個下跪跪拜福團的人,或許她想到了自己丈夫的死,有過猶豫,但看到福團的“神跡”,她仍然跪下來,選擇了向熟悉的“神佛仙女”低頭,擔心惹得神佛仙女不快,要天降懲罰。

當看到靠着現代醫學救回了隊裏的雞,鄧老太悲從中來……她悲,自己的男人終究枉死。她喜,隊長大聲告訴所有人世界上沒有仙女,那樣的悲劇,終究不會發生了。

她的膝蓋,終于不用向仙女彎下去。

劉添才冷冷看向年春花:“現在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反迷信了嗎?我們不是要故意難為你,迷信,是真的能害死人。”

甚至于,別說是假的,哪怕是真的仙,隊裏也不會宣傳。一旦宣傳迷信、宣傳福氣、宣傳真仙,會有多少渾水摸魚的人冒出來利用大家的迷信賺錢?

人和社會要想發展,就一條路子:走科學,至少科學能夠驗證,不會利用人的蒙昧害人、賺錢。

隊員們一時都感觸頗多,剛才只覺得年春花說福團是仙女可笑,現在,她們卻覺得可恨。

你年春花現在四兒一女,日子過得不算頂好,可也絕對說不上差,在這兒講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幹什麽啊?

還有福團,福團還小,才七歲,可七歲的孩子還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嗎?頂着仙女名頭的福團仍然白嫩圓潤,像是個福娃娃,可此刻卻叫隊員們覺得可憎。

多少人借着“仙女玉皇”的名頭,利用大家對未知、迷信的崇拜恐懼賺錢,越悲慘貧窮的家庭越容易信這些騙子,尋找心靈依托,最後陷入更深的漩渦。

一個隊員氣不過:“神婆騙人是為了賺錢,春花嬸兒這麽迷信,讓大家跪拜福團是為啥?”

花嬸兒啐了一聲:“虛榮呗!想讓大家都覺得她家有福,福團有福,我們跟她和福團比起來,那就是她腳底下沾的泥點子。”

“要不然,她怎麽看着大家跪拜也不知道攙扶起來,咱們退一萬步說,假設那個草藥真有作用,都是鄉裏鄉親的,當初你年春花家遭難的時候鄉親們沒少搭手,怎麽現在你救一只雞,就能眼睜睜看着七八十歲的人跪拜你和福團?”

群情激奮,年春花裏外不是人,這個難受啊。

她總覺得她吃了莫大的冤屈,神婆騙人是神婆的事兒,人家福團确實有大福氣,就是和大家不一樣啊。

人群裏,年春花的幾個兒子拼命朝她使眼色,讓她快回去,幾個媳婦更是低着頭不敢見人。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啊!

這是現在時代好,換成以前嚴苛的日子,就媽今天的所作所為,就能害了一大家子。

年春花頂着衆人的嘲諷,灰溜溜地回去,洪順叫住她:“等等。”

年春花回頭,皺着臉:“書記,又咋啦?”

洪順拿着那株誰都沒見過的植物:“這株草是福團發現的,既然大家都不認識,我會帶去市裏讓人辨認、檢查,要是是什麽新物種,我也會派人來通知你們。”

洪順是個好書記,賞罰分明。

何況,他心裏記着年春花當初領養福團的事,雖說年春花動機好像不太單純,但是她畢竟沒文化,洪順現在還真能和她計較不成?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差不多了。

只是福團……洪順心裏嘆氣,這小孩兒真不像一般小孩兒,開口閉口就是福氣,滿嘴的她感覺如何如何,仿佛她感覺的就會成真,迷信得不像朝氣蓬勃的小孩兒。

洪順上前幾步,蹲下身平視着福團:“福團,你要好好學習,學習才能過上好生活。”

學習才能擺脫蒙昧的習氣。無論運氣好壞,只仰仗運氣,都是最不可取、最被動的。

洪順諄諄善誘,福團卻有些不适地扭動身子,小腦袋從洪順的掌下滑出去,別開頭,她不大喜歡這個書記。

福團聽不懂這些大道理,她只看到洪順過來後,原本崇拜她的那些人就都變了,至于學習過上好生活?她早就有感覺,她有天大的福氣,會過上比隊裏所有孩子都好的生活。

福團貼到年春花身後去。

洪順笑了笑,也沒多想,果然是個小孩子,還很害羞。

洪順直起腰,又親切地問楚楓楚深:“你們倆上學了吧?上幾年級了?”洪順這幾次來視察,無一例外見到兩個小孩兒幫忙,勤快又細心,他下意識就覺得,這麽懂事、這麽有分寸懂禮貌的孩子,是上了學的。

“我們沒上學。”楚深絲毫不畏懼地看向洪順,“我們明年上學。”

“哦?”洪順有些訝異,這麽大方得體,居然還沒上學?

劉添才笑着說:“書記,你忘了,上次你來開會就見過他們,他們就是陳容芳的兒女。”

一說起陳容芳,洪順就有印象。他啧啧稱奇,變化實在太大。

那次他來的時候,兩個孩子都怯懦、畏縮,不敢正眼看人。現在卻變了,兩人都抽條了些身高,楚深眉宇間有股英氣,肌膚色澤是健康的小麥色。妹妹楚楓稍白一些,內斂堅定,柔和得像月光,又像清竹一樣,靜靜地站着。

和往日差距太大。

楚楓楚深那時天天被年春花罵是瘟雞崽子,小孩子自尊被傷到後,不敢出門,害怕見人,覺得別人都在嘲笑他們。精氣神便慢慢畏縮下去。

後來,楚楓帶着楚深到處找知了殼,在山上、田野間到處跑,運動真能改變人,他們的氣質也慢慢發生變化。

洪順再度颔首:“都是好孩子,以後肯定學習好。”

不遠處的年春花就将嘴一撇,書記注定要走眼了,只有她才知道這兩個瘟雞崽子最後的下場。年春花又握緊了福團的手心,只有福團的福氣才是最大的。

這次隊裏踩了狗屎運,居然治好了雞瘟,才顯得福團的福氣淡了。

也怪她……調子起得太高了,導致跌得慘,不然,現在大家圍着誇贊的照樣是福團。

有了福團,大家都敬着她家幾分,任何好事兒都是她家的。

年春花抱着美好的期望回家去。

夕陽徹底散去殷紅的裙擺,黑夜拉着優雅的小提琴進場,蛐蛐兒為之伴奏,夜晚再度降臨在小小的生産隊。

疲憊一天的人們也歇下。

夜晚時分,陳容芳和楚志國正要歇息,聽到外面雞叫、狗鬧,一團鬧哄哄的,二人連忙披好衣服出去,一出門,剛好撞上回來的宋二嬸。

陳容芳問:“二嬸,外面怎麽了?”

宋二嬸搖搖頭,瞥了眼楚志國,嘆一口氣:“春花兒家的雞遭雞霍亂了。”楚志國臉色微變,但并沒跑去打探年春花家的情況,腳步就跟紮根似的待在原地。

陳容芳有些驚訝:“咋會?隊長不是派人給他們消毒了嗎?”

宋二嬸指了指腦子,示意這兒有問題:“她蠢啊!春花兒覺得隊長派人消毒,反而顯不出福團的福氣了,一個人把籠子裏的生石灰全部鏟幹淨了!因為她和白佳慧打了個賭,她為了贏,就幹這種事,現在她家正在鬧呢。”

宋二嬸實在不知道年春花是蠢成了什麽樣,本來她家的雞一直沒得雞霍亂,是好事兒啊,可是再大的好事兒也經不住這個作法吧。宋二嬸對楚志國道:“志國,你媽之前也不是這個樣子,她現在咋成了這個德行?是不是老年癡呆了?可是你媽才四十多啊!”

楚志國苦笑一聲:“她不是老年癡呆,她是想掌控家裏所有人。”

陳容芳和楚志國再清楚不過了,年春花一直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最煩媳婦和她奪權,現在為了壓制白佳慧,就做了這個蠢事兒。

宋二嬸搖頭,嘀咕了一句自作孽,自己進屋睡覺去了。

陳容芳看向楚志國,在月色下,她平靜說:“你不去看看你媽?”

楚志國說:“不去。我們要是去,她說不定覺得我們是看她笑話,我們沒必要湊上去找罵,而且,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咱們回去歇了吧。”楚志國攬着陳容芳進去,熄滅煤油燈睡覺。

楚楓和楚深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楚深笑彎了眼,小聲說:“妹妹,我好高興。”

以前動辄罵他們是瘟雞崽子的年春花的雞也會得雞霍亂,楚深想想,她口中的“福氣”也沒那麽堅不可摧嘛。

楚楓噓了一聲:“哥哥,這話你只能跟我說。”

楚深在另一張床上翻了個身:“我知道。”

楚楓現在,更确定福團這個福氣,會遵循世界的基本規則,原本她的雞确實不會得雞霍亂,但是年春花、福團二人天天亂晃,晃悠完了不換衣服又去關雞的地方,福氣能給擋一兩次、七八次,但也擋不住幾十次吧。

楚楓和楚深沒說太多關于年春花家的事情,兩人白天都在幫忙,累得狠,很快入睡。

而年春花家,不時傳來打鬧聲。

白佳慧冷着臉喂害了病的雞一些藥,她臉色不大好,年春花在一旁抱着福團歇着,本來她在外面就被不少人奚落了,那些隊員聽說她的雞得雞霍亂後,都來嘲笑她。

花嬸兒特意跑來看了一圈兒笑話,其餘隊員則讓年春花家的雞好起來之前,少去串門子,免得傳染了自己的雞。

年春花上輩子那可是被人人捧着、巴結着,怎麽受得了這個氣,現在就把一腔邪火發在白佳慧身上:“你這是一副什麽死人臉,啊?咋?你還真記得那天我說的話,想我給你三跪九叩呢?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氣!”

“福團的福氣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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