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謝仙卿假裝相信了陳皎的說法, 私下卻派人查探。

太子府的侍衛雷厲風行手段了得,不出兩個時辰,永安侯府上的人今日去向便已經擺在了太子案桌前。

“永安侯在家中做文章、怡和郡主和老夫人去了趟西街,拿她們定制的首飾、老侯爺在外垂釣, 晚上才歸。”

謝仙卿挑了挑眉, 手中的筆停了一瞬:“多晚?”

“據說快到關城門時, 才急急進城。”

“昨夜侯府可有一同用膳?”

“永安侯夫婦和老夫人先行用膳, 随後便各自回房休息, 陳世子和老侯爺因為歸家時間不同,也都未在一起。”

謝仙卿挑了挑眉, 神情不明。

一個人的生辰過了許多年,怎麽可能在提及日期時毫無反應。更何況永安侯府百般寵溺陳皎,又怎麽可能在對方生辰這天沒有任何表示。

生辰是假的, 年齡呢?

謝仙很敏銳地想到了這一點。

陳皎周歲十七, 身形卻比尋常男子小上許多。謝仙卿之前以為她是身體不好, 現在在察覺對方生辰有異時,卻有了另一個猜想。

或許陳皎的年紀也有問題。

當初怡和郡主痛失愛女, 心灰意冷之際, 和永安侯搬去郊外別莊, 随後過了一年半便有陳皎。

現在想想, 一切都太過巧合。

永安侯夫婦此前多年未有子嗣, 為何忽然如此巧合的在幾年間接連有了兩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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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仙卿首先想到的是永安侯夫婦當年境況特殊,因為女兒逝去擔憂後半生再無子嗣,便在去別莊的時候,從他處抱養了一個孩子。

否則他無法理解, 為什麽整個永安侯府要在陳皎的生辰上撒謊隐瞞。

饒是謝仙卿再過敏銳, 也無法立即想到永安侯府會膽大到偷龍轉鳳, 讓女兒假死脫身,搖身成了世子。

這也是因為侯府當年做法謹慎。為了避免讓其他人察覺,她們特意又延遲了近兩年的時間,才敢讓“世子”出現。

盡管謝仙卿沒能第一時間猜到真相,但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中種下,便無法輕易抹去。

他想到陳皎方才緊張的情緒,決定派人去查一查永安侯夫婦當年在別莊的情況。

侍衛的速度并不慢,得到的結果卻和謝仙卿所想有差別。

“郡主對世子寵愛極了,從不假手他人,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只能在外院活動,輕易接近不了小世子。”

“聽說郡主的女兒便是因為仆人照顧出了事,所以主子們對小世子盡心盡責,不敢放松。”

永安侯府當年因為怡和郡主女兒意外去世,遣散了府上一大批仆人。後來世子五歲回府,又打發了一批下人離開。

如今跪着回話的人,便是當年在別莊伺候的下人。

不過她只在外院打掃,據她說:“內院的人都是郡主和侯爺的侍女親信,我們根本近不了身。”

聽到這,謝仙卿便否定了此前的猜想。

怡和郡主性情耿直,若只是為了抱養後繼有人,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防範至極。

更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謝仙卿靜心思索後也不得不承認,陳皎和怡和郡主面容極其相似。

陳皎眉眼精致,杏眼清澈動人,男生女相,外加肌膚白皙,被人誤會是女子都有可能。

想到這,謝仙卿敲擊椅面的指尖微微一頓。

在這一瞬間,他隐隐發現,自己似乎忽視了某些極其重要的細節。

此人離開永安侯府許多年,如今被侍衛找來也不明所以。眼前人看着位高權重,她不知道對方身份,想到得到的銀子,只拼命回憶自己當初在別莊時的見聞,什麽都說上一點。

“我曾遠遠見過小世子一次,兩三歲的孩子,看着竟跟尋常四歲的孩子差不多大小,已經會玩紙鳶和蹴鞠了。”

她那時還感嘆說富貴人家的小公子照顧得精心,長得便頂其他小孩子好幾歲。

謝仙卿斜倚着椅背,姿态懶散,神情不明,也不知是否将此話聽了進去。

等此人說完了,侍衛便親自領了人出去,并交代今日的事不可洩露半分。

等侍衛回來後,坐在上首的謝仙卿仍維持着方才的姿勢,沉默着沒有出聲。

他沒有說話,下屬也不敢言語。

事實上他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麽主子會忽然想要查陳世子,不過他們做奴才的要想活得久,不該問的便不能多問。

半響,謝仙卿輕聲道:“我記得,永安侯曾有一位早逝的小小姐。打聽一下呢。”

本以為只是一件隐秘,沒想到越查下去卻是越驚喜。

屋內安靜無聲,謝仙卿好似笑了一聲,柔聲道:“你最好別有什麽驚喜在等我。”

太子殿下語氣令人生寒,一旁的侍衛和張公公等人同時低下頭,絲毫不敢言語。

……

與此同時,陳皎還不知道自己露餡了。

她正在為另一件事煩心。陳游禮不知道是走了哪門子路子,居然進了國子監。

等她今日到了國子監,才發現這位新同學。據說對方是代替雲山書院,來國子監做交換生。

陳皎頓時沉下了眼。

這陳游禮還真是猶如打不死的小強,自己走到哪裏他都黏糊糊的要跟上。

更令人心煩的是,陳游禮同樣姓陳,其他人很容易便猜出了他陳氏族人的身份,瞬間便将他和陳皎綁定在了一起。

陳游禮憑借着數首脍炙人口的古詩,很快在民間有了詩聖的名號,國子監中也不乏崇尚陳游禮的才華的學生。

因為陳游禮當初那番“不願攀附權貴”的言論,他的名聲便愈發大了。

陳皎到學堂時,剛進門便聽見了衆人的議論聲,讨論的內容還都與陳游禮有關。

面對其他同學若有似無看好戲的目光,陳皎不露半點聲色,語氣驚訝地贊嘆道:“如此一說,陳游禮果然志氣風發,年少有為。”

其他人都打量着她,想要透過她的皮囊看出心中是否有嫉妒和豔羨的情緒。

此刻但凡陳皎流露出一點異樣的神情,估計便會被宣傳出去,成為她嫉妒陳游禮有才華的證據。

可惜陳皎知道他們的想法,也不會給他們機會。

她附和兩句後,便想去自己的座位。正好此時,陳游禮跟其他人交談着走進學堂。

見到陳皎的身影後,他當即笑着與其他人暫停談話。

陳游禮快步微笑上前,對陳皎拱手,态度親切道:“皎弟,我們又重逢了。”

上次陳皎不願同意他喚她“皎弟”這個稱呼,也不答應幫他進入國子監。

如今他依靠自己的本事進入國子監,還當衆喚對方“皎弟”,便是憋着一口氣,想要借此反駁諷刺陳皎。

若是陳游禮像上次那樣,毫不猶豫地駁斥譏諷自己,那就更好……

陳游禮心中小心思無人可知。他一句話,點明了自己和陳皎的關系,周圍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畢竟剛才陳皎言談間,都表示她和陳游禮不熟。可此刻聽陳游禮的語氣,似乎不是這樣啊。

陳皎先是一怔,随後訝異道:“你是?”

陳游禮的臉色微怔,随後失笑道:“皎弟忘了,前兩日我們還在侯府時見過。”

他略微一停,又惆悵垂首,意有所指道:“想來是我想多了。皎弟貴人事忙,我只不過去過侯府數次,記不住也是正常。”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看向陳皎的目光頓時不對了。

陳游禮是陳皎的親戚,在長安城也是有名的才子。他都去過永安侯府幾次了,想必也很得侯府主人喜歡,陳皎是真沒記住他,還是假裝忘記?

陳皎心中煩躁,陳游禮此人本事沒多少,勾心鬥角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

陳皎眉眼淡淡,想要說話,一道身影卻擠開衆人走了進來。

王時景提着一摞書,好笑道:“欸這話你就說對了。”

他攬過陳皎的肩膀,笑嘻嘻道:“陳兄乃是侯府世子,又得太子信重,來往結交皆是朝中重臣,平日還要替殿下處理公務。可不就是事務繁忙?”

王時景目光從周圍其他學生身上掃過,似笑非笑道:“陳兄大有前途,若是誰都值得她記挂上心,她還要不要忙正事了?。”

聽到這話,周圍的學生面色詭異。

雖然王時景說話直白了些,但他說的卻有道理。陳皎繁忙,記不住陳游禮,也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大家最初覺得同是陳氏族人,陳皎是出了名的纨绔和不學無術,陳游禮卻博學多識才華橫溢。如今他們共處國子監中,大家便理所應當地覺得陳皎肯定會嫉妒自己的同族兄長。

但聽王時景剛才那麽一點撥,他們才驚醒陳皎雖然才華比不上陳游禮,但家世和前程卻是絲毫不差,似乎也沒有必要嫉妒陳游禮啊。

大家恍然回神,正好快到夫子授課的時間了,大家便不再議論這對陳家兄弟,而是回自己的座位了。

陳游禮站在原地,藏在袖袍下的手不自覺緊握。

他沒想到自己精心設計的和陳皎的見面,居然就被這個忽然冒出來的人打破了。

而且不知為何,其他人都特別聽從此人的話,根本不加以反駁。

陳游禮剛來國子監,還不知道王時景是右相府的公子。不過出于直覺,他也沒有反駁對方,也跟着去了自己的座位。

待無人後,陳皎才落下臉。

王時景在一旁看着她,目光同情:“陳兄,你這位親戚,聽起來很有些東西啊。”

陳皎冷笑:“不過是花架子罷了。你等着瞧熱鬧吧,這次國子監考核,我們這位大才子就得露餡。”

王時景挑眉,摸了摸下巴:“怎麽說?我方才聽這些人的意思,你這位兄長似乎是我考狀元的勁敵啊。”

王時景之前說考狀元,存粹是為了忽悠他爹放他去闖蕩江湖。但現在不同了,他被太子他們關照,每天多位名師輔導,頭懸梁錐刺股,成績進步不小。

就連他自己,也從當初說說而已,有了真正試試科舉的想法。

陳皎被他那句‘兄長’給惡心壞了,便說道:“他要是科舉能考上,我就當衆表演倒立磕頭!”

王時景放下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說:“陳兄,冷靜啊。”

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看來陳皎這次真是氣得不輕。那陳游禮的詩他也瞧了,是有些真東西的。現在人都進了國子監,陳游禮就算考不上狀元,考個舉人卻應該是沒什麽大問題。

想了想,王時景忽然好奇問道:“磕幾個啊?”

陳皎聽出他語中的期待,不敢置信:“你不信我?到時候我真要磕,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王時景蹙眉,糾結道:“也不是不行,那你能讓太子表哥別給我安排夫子了嗎?”

……

陳皎懶得搭理快被夫子逼瘋的王時景了,她剛才說的都是真話,只不過根本沒人信她。

作詩和寫文章并不相同,陳游禮沒有在古代求學的經歷,連股文如何寫都不清楚。他文章估計寫得比陳皎還差,更別說參加科舉了。

在原書中,陳游禮也确實是打着才子的名號,創造出一個對功名利祿不屑一顧的清流人設,更是在過繼成為永安侯府的世子後,直言表示他不會參加庸俗的科考。

雖然這話很得罪人,但由于他才子的聲譽,居然大多世人都被他瞞了過去,還認為他志向清高。

不過在原書中,陳游禮也進入了國子監,那他每月的考核是怎麽瞞過去的呢?

陳皎忽然想到那個系統,莫名有了不好的預感。

——

陳皎今日破天荒地從國子監早退了。

因為陳游禮太能刷存在感了,只要他在,其他人都會莫名其妙看幾眼陳皎,就連今天夫子都點了幾次陳皎的名,讓她起來作詩。

大概是覺得同是陳氏一族的陳游禮作詩如喝水,陳皎挖掘一下說不定也有這天賦。

陳皎:……我看你們是在為難我胖虎。

陳皎能怎麽辦,總不能頂撞夫子吧。幸好求學多年,作詩也算是必備技能了,陳皎現場發揮寫了兩首,只能說勉勉強強,中規中矩。

夫子的神情說不上滿意,其他人的目光也有些失望。

陳皎實在是受不了了,又過了半個時辰,幹脆就跑路了。

和陳皎相反,陳游禮今天的心情倒是不錯。他來國子監時便想到了這個結果,沒想到效果比自己想得還要好。

然而他一個沒注意,便發現陳皎離開了。

陳游禮故意詢問身邊的同學:“還未下學,皎弟離堂不會被夫子怪罪吧?”

那位同學見他擔憂,好心安慰道:“你別擔心,她不會有事。”

陳游禮愣了一下。

見他不解,好心同學便熱心解釋道:“你沒瞧見,連夫子都不管她?陳世子她和我們不一樣。”

看在陳游禮的名聲上,他非常積極地跟陳游禮分享了一番自己聽來的傳聞:“陳世子從前在學堂和大家一樣,忙着科舉的事情。”

“但誰也沒想到永安侯府忽然投奔了太子,從此陳世子每隔幾日便去太子黨中,後來漸漸成了太子心腹。如今風光無限。”

【陳世子是太子的人。】

在這一天,陳游禮被打開了新世界。

平民們對于皇子間的争鬥并不知曉,陳游禮穿越後便忙着宣揚自己的名聲,四處鬥詩,對此類事情更是毫無所知。

他從前以為陳皎不學無術,不過是個命好的纨绔公子哥。如今才知道對方早就投靠了太子,并且極其有地位。

陳游禮雖然不懂得當前局勢,但他也知道陳皎地位和自己想象的不同了。

沒想到自己一直瞧不起的永安世子,居然悶聲辦大事,接近權力中心了!

陳游禮心中有些酸,嘴中卻嘆息道:“皎弟大約是因為科舉無望,才選擇此道。”

那位同學奇怪地看來他一眼,倒是說了句公平的話:“其實夫子曾經說過,陳世子雖然性子頑劣,但來年科舉試上一試,未必沒機會中舉。這也是個人選擇吧。”

更何況陳世子現在多風光,有什麽可替她遺憾的。

被議論的當事人陳皎今日心情卻并不好。

大約是國子監的事情,讓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從國子監離開後,陳皎開始糾結自己要去哪裏。

是回家休息,還是維持敬業人設去太子府報道工作。

如果是從前,陳皎肯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畢竟前幾日她天天加班,已經足夠敬業了。

但昨天夜晚生辰差點露餡,雖然事後陳皎撒謊圓了過去,她也覺得太子應當是相信自己了,可她還是決定去一趟太子府,試探一下太子的看法。

想到昨日的事情,陳皎其實是有些後悔的。

大概是前幾次自己在太子面前撒謊都被對方相信了,所以這一次生辰的事情她也相信對方不會再追究。

事後想起來,陳皎認為如果自己嚴謹些,至少應當在回家後拉着侯府家人“慶祝”一番生辰。

這樣如果太子不相信她,派人調查,她也能圓上謊。

事到如今,她只能期盼太子昨晚沒有派人調查自己了。畢竟只是忘記生辰而已,也不算什麽太大的破綻吧……

懷揣着忐忑的心情,陳皎到了太子府。

今日時辰尚早,太子正在和王尚書等人議事。

隔着一扇屏風,陳皎能隐約看見太子的側顏。他一襲朝袍,肌膚白皙,眉眼清俊,面如冠玉,姿态惬意。

陳皎大概是看的太過專注,謝仙卿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他轉過眼,看向陳皎,神情漠然。

兩人對視時,在陳皎緊張的神情中,謝仙卿緩緩勾了勾唇,朝少年露出一個極其溫柔的笑。

陳皎怔住,随後松了口氣。

太子如此輕松惬意,還能對她溫柔的笑,大約是沒有發現異常,昨夜也沒有派人調查她、

心裏的重石落下,陳皎心情陡然放松起來,對謝仙卿同樣笑了回去。

陳皎笑容燦爛,和身後窗外的陽光交輝相應,令人不自覺便心生歡喜。

這樣鮮活真摯的少年,若是将她與謊言二字拉扯,似乎便是對她的一種亵渎。

謝仙卿笑容愈發溫柔,他轉過眼,在陳皎無法觸及的視線中,笑意收斂,神情淡淡。

王尚書人老成精,親自見到太子殿下的神情變化,卻恍若未聞,就好像從未發覺一般。

隔着一道屏風,陳皎沒發現任何異常。

等王尚書離去後,謝仙卿才溫柔地看向陳皎,溫和問道:“今日怎麽來了?”

按照他對陳皎的了解,對方忙碌數天後,今日和好後大約會在家中休沐。沒想到卻來了太子府。

陳皎一反常态的勤快,謝仙卿當即想到昨日的事情……陳皎大約是心虛了。

而且現在還未到國子監下堂的時刻,大約又出了什麽事。

謝仙卿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垂眼飲茶,遮掩住目中情緒。

陳皎根本不知道自己幾乎已經被太子看穿了。聽見謝仙卿詢問,她當即抱怨道:“因為國子監來了位新人……”

陳皎三言兩語講完了今天的事情,重點放在吐槽陳游禮的缺德和小人之心,以及她無辜遭殃,被夫子叫起來作詩對比的悲慘遭遇!

謝仙卿似是很有興趣,溫柔道:“你似乎對他很有意見?”

陳皎當即道:“當然了!”她也不扭捏,當即将侯府和陳氏一族的恩怨說了出來。

陳皎添油加醋說完,還不忘偷偷說了句:“我覺得這人沒安好心,說不準他那些詩詞也不是自己的作品。”

這在當朝是很嚴重的诋毀,陳皎也是仗着自己和太子關系親近,才會開口。

謝仙卿斜睨了眼她,果然沒說斥責她的話,但也沒說相信她,似乎并沒有将她的話放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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